宣旨的宦官到了滄州。


    表麵上,這一次的宣旨天使是為了滄州眾位官員在今年的旱災、蝗災中的突出應對處理,給予相應的獎賞而來的。


    其中,給秦剛的寄祿官升了一階,到了正六品的朝議大夫。同時由於紀念神宗皇帝的天謨閣已於這一年建成,趙煦特意加賜了秦剛以從四品的天謨閣待製館職。


    也就是說,從現在開始,身邊人稱唿秦剛就要從秦修撰改成了秦待製。


    然後,錢通判、金推官的寄祿官職都有提升。


    就連顧大生也因境內流民安定、流匪招安等功,官品提升到了從八品的西頭供奉官的小使臣之位,差遣封了個高陽關路滄州營副指揮使。


    之後,宦官要求摒退了所有人,又單獨向秦剛傳達了一條密詔:基於渤海複國一事的特殊性質,朝廷不宜過早出麵表態,因此決定將此事交於滄州地方全權處理。並責成知滄州秦剛,可以密使身份盡快出使保州及高麗,以慰對方的急切心情。


    本來,秦婉一行去西北時,就是計劃要將胡衍從那裏調迴來,對接滄州這裏的商貿生意之事,但是眼在渤海人已經開始舉事,胡衍卻是一時趕不來。而正好最近,兩浙路那裏的談建隨海船來了一趟滄州,秦剛便將他留了下來,就在等著朝廷的這份旨意。


    送走宣旨天使之後,秦剛便立即著手安排去往保州及高麗之事。


    臨走之前,秦昐兮卻來征求他的意見:說她接到了趙梧到了流求之後的來信,將那裏描繪得宛如求知者的新天堂一般,她心下便是十分向往,就想趁著這次迴流求的海船,過去看看。


    秦剛也擔心河北這裏接下來會有意外的形勢變化,對於她去流求一事非常讚同。


    兄妹倆於是在同一天裏,從浮陽港出發,隻是一船北上前往保州,一船南下前往流求。


    秦剛的此行,雖然對外行蹤保密,但是身為大宋密使,其隨行人員及規模並不小。


    而且出於特別的考慮,加上新滄軍的新兵訓練基本完成,這次前去,除了必要的隨行護衛人員以外,秦剛特意而另外征選了十名流求的教官,組成了一支特別軍事顧問團,臨行前就囑咐過,需要他們這次過去後留在渤海的義軍裏。


    此外便是談建及其手下的商行助手,正好作為南方商人代表,要在這次一並去開拓一下高麗的市場,以及提前占領一下遼東的渤海國市場。


    出使大宋的渤海義軍使者來滄州時,乘坐的是當地找來的稍微像樣的漁船,走的航線也不熟悉,也虧的隻是在渤海內海行駛,好歹算是平安地找到了西岸。


    而這次迴去時,他們乘坐上了秦剛這裏的大型海船,無論是船體的巨大、裝備的齊全、還是隨行人員的充沛,都令其讚歎不已。心裏也在想,雖然都說遼兵兇猛殘暴,但是如果要是把他們引入到了海上,隻看宋船的這種規模與架式,那還擔心什麽呢?


    其實從大宋的登州出海,隻要一直向北航行,很快就能穿過渤海的最狹窄處,到達遼東。


    曾經的曆史上,宋徽宗時就多次派人去探索這條海路,希望能聯係上正在崛起之中的女真人,商量一起結盟對抗遼國。


    一則是當時的人沒有海圖,對於所要去的地方幾乎一無所知,二是在快要到達遼東時,會被其東南邊的長山列島各個島嶼所幹擾,不知道遼東半島就近在咫尺了。據說就這麽一條極其簡單直接的海路,還花費了好幾年的時間,折騰了兩三批的使者。


    但在穿越者秦剛腦中清晰明確的方位指導下,流求的商船早就把從高麗開京前往登州、滄州、天津等處的具體航線摸得清清楚楚,甚至還在幾個距離遼東岸邊較遠的島上提前安置了較為秘密的中轉基地。


    所以,即使是這次要駛向之前並沒有去過的鴨綠江入海口處的保州,船員也毫無壓力。同時,秦剛也通過天津寨的商人向高麗那邊先行送去了“大宋將派密使以商人的身份出訪”的消息,讓其早作準備。


    保州在依著鴨綠江的東南岸而修建,秦剛的海船正好通過鴨綠江的入海口駛進來,當它高大威武的身影靠上岸邊的時候,渤海義軍的首領高元伯已經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緊緊地攥起陳武的手道:“陳兄弟,你果真沒有說錯,大宋來人了!大宋居然派了如此威武的海船過來了!”


    秦剛下船後,首先注意到的就是站在陳武身前的一個典型的遼東漢子,此人四十多歲模樣,身材高大,麵色威武,神情堅毅。


    在陳武輕聲的介紹下,此人立即快步上前,朗聲說道:“渤海舊民高元伯,拜見大宋秦修撰。”


    隨即,從秦剛的身後已經趕緊奔過來數人,便是與他一起迴來的幾名渤海義軍使者,其中一名趕緊在高元伯的耳邊附言了幾句,後者臉色一變,趕緊說道:“化外鄙民,不知秦郎君已是顯謨閣待製,望恕不知之罪。”


    這高元伯既為渤海義軍組織的首領,其出身與見識自然不同於常人,他顯然十分清楚大宋官製下的館職區分,修撰為正六品,而待製則是從四品起。


    秦剛擺擺手道:“我與武哥過去是生死之交,而且這次到保州,便就是用的私人身份,所以不要去論官職,大家皆是朋友。”


    眾人將秦剛一行引進城去。


    這保州城最初是遼人在與高麗國的戰爭衝突過程中匆忙修建而成的,但是在站穩了腳跟之後,便又花費了幾十年的時間,不斷地加以石塊補建,漸漸地也就形成了一座極為堅固的城池。隻是目前城中的建築不是太多,駐軍營地占了一半,其城裏的商業規模,也就類似大宋本土這裏的一個小集鎮。


    由於渤海義軍派去出使大宋的使者也是此次同時迴來,具體情況還沒來得及向高首領詳細匯報。但是利用在進城的路上,也是大致介紹了一下秦剛此次便是奉旨前來溝通的大宋全權代表。


    接下來的密談隻有五個人參加,大宋這裏是秦剛與談建,而渤海義軍這裏的三人,除了高元伯與陳武之外,還有一個年輕人,據說是高元伯在遼東尋訪而來的渤海國末代國王大諲撰次子的後代,此時恢複其本名叫大辛青。


    渤海國的開國首領大祚榮,其“大”原本是指“酋長、首領”之意,後來因為自己無姓,索性便就以大為姓氏,之後的曆任國主都姓大了。


    不過這個大辛青是不是王族後人,其實並不重要,看著其一臉茫然且不時地看向高元伯的神情,秦剛便心裏有數,並不會去戳穿,而是十分恭敬地向其致了一禮便罷。


    秦剛首先是轉達了大宋皇帝與朝廷的意思:他們暫時不會公開地支持渤海義軍的複國行動,但是卻會對於渤海義軍在具體補給、經費以及武器裝備方麵,由秦剛所負責的滄州地方進行實質性地援助。


    其實對於這樣的結果,高元伯的心裏早有了充足的準備。


    其次,秦剛明確表示,其實對於渤海複國影響最大的,並非是遼國的契丹人,而是在其北麵的女真族部落,他們一旦能夠解決目前內部的紛爭與矛盾,實現了統一,就將會如餓狼一般南撲下來,首先就會吞並昔日渤海國的所有土地,然後便是繼續攻打契丹人、高麗人,甚至接下來還會是更南邊的宋人。


    這樣的話,秦剛曾經非常認真地給陳武分析過,也再三表示,這是派他去遼東聯絡渤海人的最主要目的。


    看著有點不太容易接受的高元伯,秦剛更進一步地在地上用劍鞘劃了一個大圈,說道:“這便是今天的遼國。”


    然後在這個圈子裏先劃了一半說:“這是契丹人!”


    再在剩下一半裏再劃成兩部分說:“下麵的這塊是渤海人,要複國,首先必須得和契丹人打一仗!不過這一仗,暫時隻是為了能夠自己立穩腳!完全地打敗契丹人以至於全麵恢複昔日的國土,並不太現實,對不對?”


    對於這樣的分析,高元伯表示能夠接受。畢竟,他對自己目前臨時糾集在一起的人手實力還是有著清醒的認識。


    “而遼國在上麵的這塊地方,其實都是由生活在那裏的各種女真人所控製,目前他們對於大遼都表示臣服,但並不意味著接下來以及將來還會保持那種狀態。隻要能給他們一點機會,他們便就會從北邊那裏開始向南擴張,以不斷地擴大自己的勢力範圍與實力。所以,他們首先希望並吞的,便就是你們渤海國的舊地,一旦完成,實力大漲之後的女真人,便就不會再甘心居於契丹人的旗下,到那時,大遼國的疆域、高麗國的國土,甚至南麵大宋的江山,都將會是這群貪婪的女真人的目標。所以,差不多十幾年之後,為了抵抗他們,你們,我們、還有高麗人、甚至包括契丹人,都極有可能會合作在一起,為了共同對付他們!”


    “那麽我是不是可以這麽理解:秦待製代表大宋來全力支持我們,最終的根本目的,就是為了對付女真人的南下,而提早進行安排?”高元伯非常直白地說出自己的觀點,“但是,其實你根本不必要告訴我們這些實情,因為你給予我們的幫助,已經相當地表現出大宋的誠意與友善了!”


    “高首領是極其聰明的人,過度的誠意與友善會顯得虛偽。我認為最好的合作基礎,就是把各自內心最真實的想法都告訴對方。”秦剛拍手稱讚道,“對於大宋而言,渤海國的複國,將意味著我們在遼東多了一個朋友,但我們又不願意現在與契丹人全麵開戰而過度削弱我們彼此的實力,以便於為了之後還能夠再度合作麵對未來的巨大威脅。所以才會由我出麵與高首領商談現在的合作方式。”


    “你的理由非常地不可思議!因為你是在預言至少十幾年之後才會發生的事情。”高元伯感慨地說道,“可是與你當初把陳兄弟派過來的情況相比,這又根本算不上什麽?陳兄弟來之前,我們這幫人,一沒有武器、二沒有地盤,甚至連個複國的簡單計劃都拿不出來。陳兄弟找到了我,告訴我,隻要我們下定決心把隊伍拉出來,三個月後就會有軍糧援助,六個月後會有武器裝備。那時,除了我之外,幾乎沒有人會相信他的話。但是在我相信了他的話之後,三個月後以及六個月後的這些預言,居然也就都成為了現實!直至到了今天,在秦待製的無私援助之下,我們正規的軍隊已經接近了兩萬,還成功地占據了兩州之地!”


    不怎麽開口說話的陳武此時說道:“關鍵是,高首領心中的夢想一直未曾放棄過!”


    “是啊!夢想總是要有的!萬一它就實現了呢?!”秦剛微笑著對他們說。


    一起過來的談建也深有感觸:最初通知他,要從運送到高麗這裏的商品中,擠出大量的物資運往複州之外的海島根據地,每次那麽遠地將東西運來,白白地送給這些根本看不出有什麽未來的渤海人,他也是不止一次地在心底裏算出,這些物資如果要是在開京或天津那裏轉手賣出,不知要能多賺多少的錢。


    但是今天,渤海義軍複國的大旗拉了起來,大宋、大遼以及高麗之間,多出了這麽一個渤海國的緩衝及牽製之力量,有了這樣的布局,現在看來卻是什麽都值了。


    “那麽,接下來,不論是大宋天子,還是秦待製,可以繼續給予我們的支援是什麽?”高元伯卻極其清醒地問到了更關心的問題,“還有,需要我們做的,又會是什麽?”


    “軍糧!我們會確保穩定供應,甚至對於你們能夠守得住的州城,裏麵居民的賑災糧食。這些都會由談掌櫃在以後全力保證。而且,你們隻要有了穩定的屬地,在屬地內的任何物產、礦產等等,還可以找他負責運出變成現錢。”秦剛的這段話,不僅僅是給了渤海義軍以“魚”,更是給了後續的“漁”,令高元伯與那個大辛青喜形於色。


    應該說,在遼東地區目前饑荒蔓延的大環境下,義軍部隊裏口糧的足額保證,已經成為他們這次起兵之後的最大優勢保證,這也是許多州城裏的地方遼軍望風而降的一個重要因素。而日後,在屬地的物產資源的經營變現更是免除了他們發展的擔憂,至少,在穆州那裏,就有兩個十分穩定的鐵礦產地。


    說句實話,在經曆了幾十年之後,真正還能記得渤海國、為了所謂的複國使命而奮鬥的人真沒有幾個,而隻是為了擺脫眼下糟糕的被統治、被壓迫的現狀,可以暫時能夠吃飽肚子、能活命下來的理由,可能會更加重要。


    這也是曆朝曆代最後農民起義的最大動因。


    “然後是武器!”秦剛敲了敲桌子,“我們天子不願意現在就和遼人撕破臉。所以不是很方便地直接向你們提供武器。所以接下來,我會去和高麗國王談判,可以從他們那裏置換一批,或者我們給他錢,由高麗再提供給你們武器,這也是我建議你們把根據地轉移到保州這裏的最主要原因。”


    高元伯點點頭,真誠地說道:“天子聖恩,考慮周詳,渤海遺民,不勝感激。”


    “還有一點非常重要,你們的將領與士兵,都需要專業的軍事指導。”秦剛說到了關鍵,“之前你們攻打的這幾個地方守軍,都是遼國的老弱病殘,那幾場勝仗,並不值得驕傲。真正的契丹兵,可不好對付,所以這次,我為你們帶來了一個軍事顧問團。”


    “軍事……顧問團?”高元伯十分疑惑這個稀罕的名字。


    “顧問者,顧而備問之。我這個軍事顧問團總共十幾個人,都是我那裏經驗豐富的軍官或老兵,但是他們不會直接上戰場,他們會幫你們訓練手下的軍隊甚至是你們自己的軍官,好讓你們在對付即將來的契丹精銳兵馬、甚至是未來的女真兵馬時,不至於吃很大的虧。”


    秦剛在講述這些安排時,突然自己有了一種後世美麗國的錯覺。的確也是,二十世紀中期,美麗國對老蔣又是給麵粉、又是給全套的新式裝備,同時還派出顧問教官幫助他們訓練軍隊。和他目前對渤海國所做的事情,看起來便是一模一樣。


    當然,他現在隻是希望自己的苦心安排千萬不要走了與美麗國對老蔣的最終迴報與結局。


    “對了!你們現在可有騎兵?”秦剛突然想起來問道。


    “當然會有,靺鞨人裏,不會缺少會騎馬的漢子,之前在攻占複州與寧州時,我們又從那裏的馬場裏繳獲了不少的戰馬,騎兵已經建起來了。”


    “那這樣吧,接下來的戰鬥主要是守城戰,這些騎兵暫時用不著。可以先去滄州那裏,我在那裏建有一所騎兵學校,有優秀的契丹騎手幫我在訓練騎兵。你們的騎兵可以在那裏免費學習與訓練,等他們完成訓練之後,就可以迴來出城迎戰了!”


    “秦待製的如此考慮,實在是周全無比。元伯簡直是感動得無以言表!”


    “秦、秦待製我渤海國有再造之恩,若大業成,將在國內為待製廣立生祠!”一直沒有發言機會的大辛青終於找了一個機會表示了一下自己的感激之情。


    秦剛也就是沒把他的話當迴事,“大王言重了,秦剛不敢。”


    之後的單獨交流中,先是高首領。


    秦剛對於陳武能夠得到重用與信任,毫不掩飾地表示了讚揚與認可,並進一步評價,陳武在渤海義軍中的存在,即象征著大宋與渤海國的堅固聯盟關係牢不可破,也更是他本人持續關注遼東局勢的最主要原因。


    高元伯自然聽得明白這兩句話背後的深層意思,更何況在這半年多的相處中,他早就已經認可了陳武的秉性與能力。自然便對秦剛保證:“秦待製放心,以陳兄弟的功勞與他的身手,渤海義軍中皆是對他歎服不已,更是我身邊不可缺少的左膀右臂。”


    對於渤海國的複國策略,秦剛對他說了三個字:持久戰。


    第一階段,要能守住,讓大家都建立起必要的信心;


    第二階段,要展現德行與仁政,讓渤海故地的百姓能夠有歸順之心;


    第三階段,才是積攢起足夠的實力,真正開始反攻與恢複國家。


    高元伯極其認真地聽著,自是對此信服無比。


    隨後在與陳武溝通時,秦剛先是確認了他目前不打算迴去,而是真心想留下幫助渤海人進行艱難複國之路的決心心意。


    秦剛告訴陳武,留在這裏軍事顧問團會與他相互支撐:有陳武在這裏,顧問團的安全會更有保障,而陳武要盡量避免將他們被派上前線,要盡可能減少這些人與遼國人接觸以及被發現的可能,以免牽出大宋這邊實質性援助的證據。而有顧問團對渤海義軍的培訓,將有助於陳武在這裏威信與影響力的提高。


    “高元伯是一個真漢子,真心相交就行。隻是那個大辛青,須多留點心,防著點!”秦剛看似隨意地說道。


    “大辛青?他說的話不算的,折騰不起來的。”


    “那隻是現在。再往後就難說的。”秦剛提醒道。


    “陳武記下了。”


    渤海義軍起義時遼東周邊形勢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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