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 製海


    江麵水軍飛海鶻,帳前羽箭射天狼。


    ——宋·陸遊《將至金陵先寄獻劉留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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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0章 複國


    渤海國是自唐朝開始在東北地區所建立的一個少數民族國家,如今整個遼國的女真部落、東京道區域、甚至中京道的部分區域,還有今天高麗王國的北部地區,都曾是其疆域。


    渤海國國民的成份非常複雜,以靺鞨人為主,高句麗人【注:非高麗人】次之,並夾雜有少量的漢人、契丹人等。


    遼國興起後,耶律阿保機親自東征並滅了渤海國。


    渤海國滅亡後,其遺民不願接受契丹統治,不斷地進行了多次的起義抗爭,並先後建立過定安國、興遼國等政權。不過,大多數都是因為臨時起意、準備不足,同時也缺乏盟友支援等戰略手段,最終都被遼國鎮壓下去了。


    渤海遺民的起義,直接對於高麗與大宋的外交策略與具體應對手段都提出了明確的考驗。


    首先是高麗國,此時高麗國又稱王氏高麗,是在後唐時期,後高句麗的大將王建被擁立為王,很快合並了新羅、百濟,實現了朝鮮半島的統一。


    古代朝鮮曾經叫過很多的名字,而王建最終用了高麗為國名,其實就是想把自己與中國東北地區的高句麗政權建立聯係。所以,在高麗成宗時期的大臣徐熙就曾表示:“我國即高勾麗之舊也,故號高麗”。其實它們之間沒有一絲一毫的承續關係,這些隻不過是王氏高麗想借此圖謀目前尚在大遼手中的那些土地。


    當然,王氏高麗的實力實在有限,在被遼國入侵之後,隻得從大宋的藩屬國改成遼國的藩屬,進而獲得了遼國賞賜予他們的鴨綠江以東南的地區。不過,這並不意味著高麗就放棄了對於遼國土地的野心。這從王建還曾接納過被遼國滅亡的渤海國世子大光顯一事中就可體會得出。


    之後高麗與大遼因事交惡,爆發過兩次大戰,遼軍先勝後敗,大軍在打下了高麗首府開京之後,依然隻能選擇撤軍基本退迴了鴨綠江北岸,但是卻保持據守了南岸的保州一個地方以作威懾。


    所以,眼下的這支渤海遺民義軍雖然是在靠近渤海內海的複州起義,但是卻選擇了向東一直打到穆州和在鴨綠江東岸的保州後,才正式建立根據點,也是深有考慮的。


    一方麵,保州曾經算是高麗國的舊地,實在不行時,還可以考慮將保州獻出而獲得來自於高麗國的庇護。另一方麵,保州可以依據鴨綠江為屏障,而加強防禦來自遼國軍隊的攻擊。


    接下來的問題,就是高麗國願不願接這個燙手雞蛋了。


    而高麗也是因為之前對遼戰爭的勝利後,選擇了既保留對遼的藩屬關係以外,又恢複了對宋的稱臣邦交。所以,目前正在執政的王熙,是舍不得渤海遺民送過來的這塊肥肉,當然他也擔心單獨對付不了遼人極有可能的報複,從而決定以大宋藩屬的名義,把皮球踢了過來。


    所以,大宋將如何對待渤海國的重新複國舉動呢?


    應該說,“恐遼”是大宋君臣的集體下意識,但是“仇遼”及企圖收迴幽雲十六州的執念,更是大宋曆代君臣所始終不願丟棄的想法。


    如今大遼的後院起火,這樣一個既可直接削弱遼國的實力、又可為自己圖謀收複幽雲等地創造條件的機會,怎麽能夠白白放棄呢?


    又何況是今天正是躊躇滿誌、雄心萬丈的一代新興雄主趙煦呢?


    “諸卿說說呢?”


    “渤海國乃唐之藩國,同屬我華夏之邦。隻是惜被滅於遼人之手,實則等同於我幽雲之地!”章惇向來是對外邦交的強硬派代表,此時西夏已伏、青唐又在手,而他關注於北方的兇惡對手已久,對於渤海國這張有可能用得著的牌也是非常熟悉,立刻出言對其下了定義,“其遺民複國,於情於理,我大宋都須施以援手。”


    眼看著章惇率先出言占據了道德與大義的高地,曾布卻也毫不示弱,出言相譏:“幽雲十六州可是更在眼前的地方,這麽些年了,也沒聽到章相有過收複的出兵規劃。”


    “出兵伐遼,那是明啟兵端;援助渤海,此乃暗度陳倉,這兩者能夠混為一談嗎?”章惇揮袖斥之。


    “陛下。”曾布卻是轉身對著趙煦說道,“遼人蠻橫,難以尋常道理相言。昔日有澶淵之盟製約,兩朝尚可相安無事,但若今日為了一個不知道明天還是否會存在下去的渤海藩國,就兵行險招,卷入其中,將得不償失!老臣並不反對邦交支援,隻是疑心這個‘渤海國’之真偽強弱,莫不要到時候,這些人轉瞬之間灰飛煙滅,而我朝卻是引火燒身,引來遼人南下的理由。老臣屬意須謹慎以對,先坐觀其變,再作決策。”


    “曾樞密看似老成之辭,實則謬之大矣!”最近經常與曾布相和應的蔡卞在此事之上,卻是站到了章惇的一邊,“遼人覷我中國之心始未亡也。渤海人複國何須知其真假,但有內亂便是機會。此事隻須小心應對,巧作安排,隻要遼人尋不得我的確切證據,又能奈我幾何?”


    而那邊的許將、黃履等人,也皆是認為,渤海複國之聲,必須要給予迴應,否則大宋在外的地位與名聲必將不保,隻是迴應之後,是直接出兵相援、還是經濟援助?是直接自己上場、還是另托他人假手?這些問題倒是可以再議的。


    見眾人都是如此之說,這曾布倒也不以為然:“臣隻是提請陛下謹慎對待,並非執意反對!”


    “對了,渤海國的使者,怎麽不是從登州【注:今山東省蓬萊縣】上岸?反倒是從滄州過來的?”趙煦此時才關注到了送使者與信件來的地方。


    因為,登州地處山東半島最北端,之前一直就是高麗、倭國派遣使者朝貢大宋時的主要登岸口。


    同知樞密院事的林希倒是知道些內情,解釋說:“這渤海遺民,無大船可越海,乃是從遼東至西岸,乘小舟經內海嚐試,被滄州水軍巡視時發現帶迴。”


    “哦,這滄州的秦卿如今已經建得水軍了?”趙煦對此思考了一番後開口道,“諸卿的意見都說了,朕亦認可:對於渤海國之求援,不可不應,但也不宜全應。既然這次使者瞎打誤撞,先行聯係的正是滄州,那麽,索性就將此事交給滄州一地出麵處理如何?”


    眾人先是被趙煦的這一個提議給愣住了。


    不過,對於外交之事,交由邊境之州官先行應對,也不是沒有先例的,這在西北與西夏的多年鬥爭中就會經常使用。


    因為讓地方官府先行應對的手法實屬“進可攻、退可守”的神來之筆。


    這滄州正好就是東北邊境、又是在渤海海邊,更關鍵的是,本來的使者就是他們找著送來的,現在讓他們派遣官員迴去聯絡,這也說得通。


    最重要的是,萬一遇上了麻煩,還可以把這件事情的責任推托到下麵的官員身上,並表示這些並不代表大宋朝廷的立場與態度。


    至於知滄州的秦剛願不願接手這件麻煩事、又或者他對此事的觀點與態度如何,在這些朝堂宰執們的眼裏,根本就算不上是一件事。


    前麵說過,秦剛不過是一個孤臣罷了。


    當然了,送使者入京的秦剛早已經將這幫官僚們的心思算得死死的,他的本意恰恰就是想要獲得朝廷的授權與旨意,前去處理接下來的事情。


    而在複州起事,並在保州占據下來的渤海國人,自然就是陳武所聯絡起來的。


    七月底,他從營州水寨那裏接管到手了整整三艘船的武器裝備,足以幫助他們裝備起兩三千人的隊伍,立刻具備了充足的底氣。


    此時,看到了已經影響到了整個遼東半島的大饑荒,無數的百姓無法度過這段青黃不接的難關,但是遼國官府卻因為這場天災繼續加重賦稅的征收,讓大量的百姓開始逃難,甚至就連這裏的地方遼軍都麵臨著吃不飽飯的局麵。


    於是,陳武與根據地的首領商量之後,便迅速帶兵上岸,一舉拿下了海邊的複州與寧州兩座城市,因為在這裏的幾個偏遠州城裏的遼國守軍,根本就沒有什麽太強的戰鬥力。


    在得知這一消息之後,秦剛迅速寫信給陳武,向他分析:遼朝的核心戰鬥力在於他們自己手頭的宮分軍與皮室軍。一旦他們叛亂立國的消息傳到上京,一定會派遣悍將精兵前來平定,到那時,才是真正麵對挑戰與威脅的時候。所以,渤海義軍一定要選擇更加有利於防禦的地方,同時也必須要考慮好自己的退路。


    於是,陳武在與首領商量之後,不僅放棄了剛到的複州與寧州,更是放棄了南下攻占蘇州的計劃,而是向東穿過半島,選擇攻下穆州與保州。


    拿下穆州是為了麵對遼朝可能過來平叛的攻擊獲得一定的防禦縱深,而拿下保州,就是明確想要聯合高麗國來進行最堅強的抵抗。


    高麗國對於保州這裏發生的變化自然是十分地敏感。


    此地原本因高麗對遼稱臣而換得,但是在近百年前開京被遼軍攻破的那次戰爭中,遼軍越過鴨綠江修建了保州相威脅。


    高麗國取得了龜州大捷後,遼朝放棄了對高麗的江東六州的要求,而高麗也隻能默許遼朝對保州的占據。


    現在,渤海人的複國起義,直接將遼人從保州趕走,這讓高麗國的君臣們看到了可以借其手之力,可以將自己的勢力越過鴨綠江,向過去的高句麗屬地而拓展的希望。


    畢竟,在最近的幾年中,遼國人的衰敗,是大家的眼睛都能看得見的。


    前麵曾經提到過,如今高麗國執政的王熙,差不多在三年前發動了政變,誅滅了朝中日漸強盛的李氏外戚勢力,進而又從他的侄子王昱手中搶來了王位,此時正因自己的力量不斷加強上升而自覺得意,眼看著渤海人送來的這份大禮,不由地怦然心動。


    當然,因為要直麵遼人接下來的反應,所以王熙並沒有直接給渤海人以明確的答複,隻說自己會高度關切他們在鴨綠江沿線一帶的情況變化,並願意給渤海人有限度地提供一點軍備方麵的支持,具體接下來的事,還得看渤海人自己的能力。


    其實高麗國主王熙的觀點與宋朝這裏曾布的想法有一點點相近:想要與我一起合作,你得首先表現出自己足夠的實力。隻有你能頂得住遼軍的前麵一兩輪平叛的攻擊,那麽才有資格向盟友提出給你的各種支持與援助。


    所以,如果你自己的實力過於糟糕,在麵對遼朝正規軍隊的進攻,連最起碼的十天半個月都堅守不下來的話,那麽也就不存在有什麽盟友與後援力量的存在。


    陳武此時正站在穆州的城牆上,這裏將是他們迎擊遼朝軍隊反擊的第一線,雖然也就意味著這裏的兇險,但是他還是義不容辭地申請到了這裏。


    陳武當時在菱川書院重遇金宇,聽過了他在西北追隨秦剛之後的神奇經曆之後,一下子萌生了再上沙場重圓英雄夢想的念頭。畢竟,那可不是他在京城禁軍中的頹廢經曆可比擬的。


    在跟著秦剛一起迴到京城後,在明確了要去滄州的第二天晚上,秦剛與他聊起了渤海國。


    其實在陳武的記憶裏,除了小時候爺爺曾經講過的一些遙遠的故事,他根本就不會對於這個極其抽象的國家有過什麽具體的概念。又何況在長大後,他的大部分生活都是在大宋這裏,以至於已經視自己為一個完全的宋人。


    “人們如果拚命想著恢複以前,並非是說以前有多好,而是意味著當下實在很糟糕!”秦剛他是這樣來評價渤海的複國組織。


    秦剛給他開了一個極具誘惑力的報酬,讓他利用自己是渤海國後人的身份前往遼東,尋找並加入到渤海複國者的隊伍中。然後,通過他的聯係,直到將秦剛這邊提供的經濟、軍事以及武器裝備方麵的援助送過去,這個任務就算他最後完成。


    關於要做這些事的原因,秦剛是這樣子和他說的:“無論渤海人、還是宋人,甚至是普通的契丹人,大家都需要一個文明的、公平的、富裕的生活環境。為了理想中的這個環境實現,大家值得合作起來。”


    陳武說:“我現在算是有點理解毛知軍當年評價你是‘天選之子’的原因了,這任務我接受了。”


    而自從到了遼東,陳武不負重托地找到並加入進了渤海複國組織,隨後他便聯係了秦剛,讓一船又一船的援助物資進入他們位於荒島上的根據地,也由此逐漸獲得了複國組織的信任,並進入了最高層。


    兩個月前,他把三船營州水寨的武器裝備交給組織後,按理說秦剛給他的任務已經完成了大半,此後不久便可以迴去領受酬金。但是,就這幾個月的相處之中,他不僅聽到、看到了太多契丹人殘暴統治下的悲慘故事與現實,更是見到大遼統治下太多的荒唐與黑暗,而在他骨子裏,身為渤海國人的責任心也在不斷地蘇醒。


    他在給秦剛的信中表示:在今天之前,我在為您做事。今天以後,我將為渤海國而戰鬥!


    秦剛迴複他:放心,你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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