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族儀式莊重而冗長,好在秦家莊已是江南秦氏的分支,相對於時下的大宗族而言,少了很多的繁雜講究。


    而此刻秦剛的眼光,卻透過這香燭繚繞的香案,穿過那些肅穆林立的祖宗牌位,看向更加幽遠未知的深處。


    那裏,似乎是一片漆黑,又似乎是泛著些許的光亮。


    ……


    “禮成!”


    在秦家莊的族譜之上,秦福被排在了與秦完、秦定、秦察之後,在這一輩人之後居第四位。


    所以之後莊上的小輩見了他,還得尊稱他為秦四太爺。


    而秦剛也得以與秦觀、秦規他們一輩在一起排行。


    秦觀是高郵這族的長房長孫,但是他的年齡卻在同輩族人中排到了第七,所以很多時候,親近的人會稱他為秦七。


    秦規排第九,為秦九。


    而以秦剛的年紀,就隻能排到了最末的第十八,所以族內人便可以稱其為秦十八,或十八郎。


    此時,秦剛這才想起,自己在家裏明明是老大,為何過去一直被人稱為小郎,今天看來,倒也是冥冥之中就有此定數啊。


    入族儀式結束後,莊內舉行酒宴慶賀,都是族中的重要之人參加。


    秦福父子雖然是最晚入族,但是從入譜序列來看,卻是名列在其它各個投靠的旁支人等之首。


    所以,在酒宴之上同,來來往往之人,都是不斷地過來向秦福及秦剛父子倆敬酒。


    此時有人來報,說毛知軍曉得今日之事,專程派人送了賀禮過來。


    眾人皆知毛滂先前是因與秦觀有舊,但這次,更多的卻是給的秦剛的麵子,於是酒桌上的氛圍更是熱鬧了起來。


    秦察卻是想起一事問道:“老十八是要參加今年秋闈的吧?”


    秦察是族內長輩,喊秦剛為“老十八”更顯親熱,這個“老”字就是最小的意思。


    秦剛點頭說是。


    秦察道:“之前我聽規哥說過老十八的文章與詩學甚是不錯,加上此番取解試的主考官便是毛知軍。想必考過這次解試是不在話下了。隻是明年開春後,便是三年一次的省試,老十八可有什麽打算?”


    秦剛隻能謙虛道:“小子當前還是以認真準備,以取解試為重。若能僥幸得中,當是在軍學繼續學習,來年開春後再去京城。”


    秦察笑說:“你們入族一事以及前因後果,我都已寫成家書,托人送往京城,讓七郎能知曉。其實七郎的才學,那已經都是京城太學裏的博士了,所以,我是有意讓你在通過取解試後,直接便去京城裏尋他,要麽推薦到國子監借讀,要麽就直接跟著七郎去學習,那才是最好。”秦察口中的七郎便是指秦觀了。


    秦福聽聞此話,趕緊讓秦剛好好謝過秦三太爺。


    周圍有族人說:“七郎的胞弟十三郎也是去了京城隨他攻讀,前年不就是也中了進士麽。十八郎可早日去京城,我秦家莊來年就要成為四進士莊啦!哈哈哈哈!【見本章後注】”


    當日秦福、秦剛大醉。


    次日,秦規請了秦剛過來,與秦察一同商議莊內事務。


    按秦規之意,要將莊掌事一職讓於秦剛,但秦剛極力推辭,又言自己還將忙於科舉迎考,多在城內,恐誤莊中之事。


    秦察知秦剛之才,略作思索,便有了決定:“規哥勤勉穩重,又對莊中事務極熟,平素裏幫我處理族務也算是得力順手,這掌事一職不須推讓。老十八知謀善斷,眼光長遠,當得莊裏執事,遇有需臨機決斷之事,可以問他。其餘各類瑣事俗務,仍為掌事之責。”


    這樣的安排其實非常妥當,秦規、秦剛皆應諾。


    秦規便趁此時問秦剛:“朝廷的封賞裏,給了我們幾家對於水泥專營生產的許可,我看承務的兄弟從安置營裏帶出了不少的工人,可是要擴大這方麵的生產?”


    秦規還是非常客氣地以承務官名來稱唿秦剛。


    秦剛正想談及此事:“關於水泥生產一事,我倒有個主意,正好想與族長與掌事一起商量。”


    “水泥配方能受到朝廷重賞,想必是宰執中有人看到了它在軍事防禦上的巨大價值。所以,接下來,它的需求與應用必然會迅速推廣。短期來看,這個產業獲利不會少。但是,正是因為它有著巨大的價值,如今在高郵,有毛知軍的庇護,我們尚可穩保。但若有變故,亦或上頭再有人覷覦,這項生意便難以做得長久。”


    秦規正待說什麽,卻被秦察伸手示意攔住了:“我剛才講過,大事決斷,還是要聽老十八的想法,繼續說。”


    秦剛謝過,又道:“所以我的想法就是,趁眼下之際,我們秦家莊不妨將水泥生產之利讓出,優先擴展其他五家的作坊燒窯。這樣可顯得我們不倚勢爭利,更可換得這五大家族對我們的信任與支持。然後,我們還是專注於莊上原有的優勢,專心把養鴨產蛋這一產業做大。”


    秦規喜道:“承務的想法正是與我不謀而合。這次朝廷封賞我們的新田地,已經在毛知軍的安排下,都劃定了地界,按照常例,這些新田地周圍的水泊也會一應劃入,那麽,我們新孵出的雛鴨便不缺了放養之地。原本我還在發愁,在養鴨與生產水泥兩者之間,都顯缺少的人手如何調派,現在這個問題倒是有了個決斷。”


    “而且,”秦剛又給兩人透了一個底,“養鴨規模盡管去擴大,之後也不必擔心鴨蛋的出處。我待得過了些天後,便會給莊上再謀劃一個鴨蛋的新品種,可以把生意做得更大、更遠。”


    秦三太爺心底對秦剛的手段早有期望、又更有信賴,此時捋著白須甚為滿意。


    這兩天,迴到舅舅家後的胡衍可謂是意氣風發。


    他在與秦剛一同進入安置營之前,已經給舅舅家拿迴了第一個月的工錢,這已讓他能在舅母麵前抬起了頭。


    這次,雖然他對於前些時候未曾得到舅家的問候稍稍有點鬱悶,但是在迴去看到舅舅的一瞬間,他還是能看得出那份真正的關愛與欣喜的。


    於是,他故作隨意地將三十貫錢重重地放在桌上,“嘭”地發出了很大的聲響。


    第一個跳過去打開來看的是舅母,她驚喜地叫道:“天呐,這麽多錢?衍哥你是從哪得來的?莫不是偷的……”


    “嘁!別總不想著我好!”胡衍撇撇嘴,“這是我跟著我大哥,也就是剛封的秦承務郎得到的朝廷賞錢!你們再好好瞧瞧這些錢的紙封,那可都是有著朝廷封印的。”


    胡衍特地把中間的“朝廷”二字咬得特別地重,舅母看著這錢的眼睛都傻了。


    “對了,我早跟你們說過,我跟著大哥走是沒錯的。現在他得了朝廷的封官,以後你們若是見到他,必須都得要叫他承務大爺。”胡衍得意洋洋地說,“而我,他可是特別吩咐過,我是可以繼續叫他大哥的,因為我是承務大爺最好的兄弟!”


    舅舅倒是沒有多看那些錢,隻是認真聽著外甥這後麵的話,高興地連連點頭:“那是那是,打小我就知道剛哥,哦不,承務大爺是有大出息的。”


    轉過去訓斥了一下自己老婆:“別總鑽到錢眼裏去,這錢是衍哥自己賺來的,咱們得幫他存上,將來給他娶渾家用。”


    舅母則有些不甘心。


    胡衍笑笑接嘴道:“舅舅舅媽,你們二老養了我這麽多年,我現在掙的錢就是家裏的錢。這樣,這錢就分成兩份,一半你們幫我存上,另一半算是我孝敬二老的。”


    舅母一聽這話,眉開眼笑地說:“還是衍哥懂事。你放心,你給我們的錢,一樣還是花在這個家裏的,缺不了你的吃穿用度。”


    稍候,舅母將剛才的銀錢都收好後出來,看見舅舅已經在忙別的事情後,便悄悄拉過胡衍,笑道:“衍哥,如今你在承務大爺手下做事,也找個機會,看看能不能替你弟弟也謀個事?”


    “弟弟?”胡衍皺了皺眉頭,舅舅的這個兒子,學名叫夏木,比他小了半歲,也是和他一起在同一座學堂讀書的,但是卻是生性頑劣,並不愛學習,而且更是和他玩不在一起。


    所以有的話他得要跟舅母提前說清楚:“舅媽,不是我不肯幫他。你要知道,夏木他在學堂裏一直是跟著張徠、也就是那個張家少爺瞎混的。你可知道這次我和大哥是被誰坑騙進‘天花營’的嗎?我出來後就找人打聽了,就是這張家人在背後使的壞啊!”


    “啊,竟有這等事?”舅母聽得也很生氣,說,“你放心,等這死泡仔子【高郵方言,罵不成器、頑劣的小孩,類似於“殺千刀的”】迴來,我讓他改,叫他去給承務大爺道歉。”


    “道歉不必了吧!”胡衍搖搖頭說,“隻要別跟張家人混就行了,我跟你說句實話,這張徠是一直想坑我們大哥,但是沒有一次能坑成,我覺得,他這輩子都不會是我大哥的對手!”


    當晚,夏木從外麵迴來後,立即被親媽拉進房間裏狠狠地訓了一通。


    說句實話,夏木雖然受了母親的影響,天生有點勢利眼,但卻不是蠢人。


    之前他瞧不起表哥,也隻是認為胡衍沒什麽本事,卻是賴在自己家裏吃幹飯。


    而這幾天,他在外麵已經聽說了自己表哥跟著的秦剛發達了,被朝廷賜了官後,便開始有了一些別的心思,已經是連續好幾天都沒有去找過張徠以及他那邊的人了。


    而今天經母親點撥後,就趕緊跑到表哥房裏去表忠心,表示自己再也不會跟著張徠混了。


    “其實也不需要……”胡衍想了想說,“你既然跟張徠混過,還不如繼續去找他們那一幫人。隻有千日做賊,那有千日防賊的道理。所以你要是能從他那裏探聽到一點有用的東西,就算是幫我與我大哥立功了。”


    夏木想想,這事也不難,反正不就是和從前一樣子,再多豎個耳朵,我用點腦子記著唄。再說了,他還悄悄地想,萬一張徠那頭要翻身了,自己豈不是還有另一麵的機會嗎?


    “可是,張徠知道咱們是表兄弟,他能相信我嗎?”


    “笨蛋,你不會做戲給他看啊!而且你以前是怎麽跟著他的呢?所以,你就保持以前的樣子嘛!還有,下次再見著他後,你還可以換個法子來罵我,往死裏罵都行。”胡衍便給表弟啟發,“比如,可以說我現在迴家都是耀武揚威的,可以說我不思迴報你爸媽,反而欺負你之類的,反正有什麽難聽的話,你都可以使勁地罵唄!”


    “這樣啊,那衍哥你要是聽到些什麽,可別和我翻臉啊!”


    “你放心,我沒那麽小氣。再說了,”胡衍衝表弟翻翻眼,“你過去一直罵我的話還少嗎?”


    “嗨,那不是表弟我年紀輕不懂事嗎?那你答應我,隻要立了功,你就幫我引薦給你們大哥啊!”


    “放心,那是一定。”胡衍心想,自己跟著大哥,雖然忠心這方麵是沒的說,但是一直都是限於打打下手,做的一些並不算太重要的事情。


    如果接下來,要是在防範張徠這個死黴頭的事情上立個大功,那他在秦剛跟前的這個“二哥”身份,是不是就會穩定了許多呢?!


    其實,不僅僅胡衍這邊的一家子是這樣子想,其他家想著要與秦家進一步拉近關係的人還真不少。


    就說之前開始在秦福鋪子裏幫工的黃小個,他的父母就直接找到了秦福,就說都是街裏街坊的,彼此之間都十分信得過。他們在家裏就商量過了,想著索性就把黃小個的身契交到秦家,希望能有一個正式的秦家家仆身份。


    黃家夫妻再三表示,他們並不是想賣孩子,就是想給黃小個找一個靠得住的主家。


    而整個高郵城,他們都覺得沒有比秦剛更有出息的人,這邊還沒有參加考試,就能被朝廷下聖旨賞官身,將來一定是少不了飛黃騰達的機會。


    所以,他們覺得,黃小個能夠進入秦家,不論今後能夠跟到什麽程度,能做什麽事,都一定會獲得一個不錯的將來。


    因為宋朝自願賣身的家奴,都不會是終身製,一般都隻有三年。三年之後,奴仆便可重得自由身。


    但是此時如果奴仆自己覺得主家不錯,是可以繼續延長到最多十年的時間。


    最重要的一點是,宋朝頒布了法律保護奴仆的基本權利,比如是生命權、財產權以及基礎的人格權利等等,即使是在他們的賣身期間。


    秦福問了一下秦剛的意思,他倒是覺得,自己外麵的事情越來越多,而家裏的確需要一個可靠忠實的幫手。在最近這段時間,黃小個的做事一直就很沉穩,為人也老實本份,又是街坊鄰居,知根知底的,總比那些尋常賣身的破落戶子弟要強得多。


    既然如此,秦剛也便應允了。


    注:秦觀有同胞兄弟三人,秦觀為長兄,弟秦覿,字少儀,季弟秦覯,字少章。兄弟二人自元佑二年(1087)起在京城隨兄讀書。元佑六年秦覯從蘇軾學,有才名,能詩文中了進士,調臨安主簿,秦觀有送別詩為證。秦觀在族中年紀排第七,被稱秦七,這是史實。而秦覯排第十三,其餘族兄一共排到十七等等,則為作者演繹推算,不必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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