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主簿在最後高聲宣布:


    “經毛知軍、夏知縣以及諸位軍學教授的一致評定,本次端陽詩會的詩魁,將由本城學子秦剛獲得。而他所寫七言絕句《風雨端陽》也是本次詩會唯一的‘全甲’詩作。下麵,我們請毛知軍親自給詩魁學子頒發彩頭。”


    在眾人的熱烈鼓掌之下,秦剛隨著帶領的小吏,來到主桌前,向各位評審官員、尤其是知軍毛滂行禮拜謝。


    毛滂笑眯眯地從旁邊人的手中接過準備好的賞銀封包與厚厚一本《程文匯編》,親手交給秦剛,並親切地說道:


    “本官剛一到任,就聞汝與秦家莊莊民,共同進獻研究發明的築城之水泥神物,認為汝應當是一位機敏好學的七竅玲瓏之輩。今日又聽聞這首《風雨端陽》,才知高郵之鄉又添一才華橫溢的後進之子。此當是軍學之盛事,地方之幸事啊!”


    一旁的夏歸厚等人,見毛滂如此不吝盛讚,也都湊過來說話,有的誇獎秦剛之詩作才學,有的則吹捧毛知軍識人重學。反正是一堆馬屁,全方位地拍過來。


    林武功想想還得拉一拉老同學,便也插話進來:“諸位不知有沒有注意到,本次詩會的第一名和第二名,都是出自同一所學堂,都是馬伯文所教出的優秀弟子。”


    毛滂自然是有點意外,便讓人把馬倫領到主桌落坐,關切地問了幾句後,便對夏歸厚說:“誠之啊,我倒有個想法。”


    誠之是夏歸夏的表字,他連忙頭如搗蒜地應聲道:“請知軍吩咐。”


    “這高郵的文化教育,不能僅僅隻靠一個軍學,這縣學也是可以想法辦起來的。誠之兄不妨可以認真議一議,拿個條陳出來,有什麽困難,本官在軍上也是可以支持一二的。”


    毛滂在前天上奏章敬獻高郵修城水泥一事的同時,也提到了軍庫餘錢不足之事,他相信,憑借水泥之功,再加上蘇軾背後拉一把,朝廷自會有封賞撥款而來的。所以,他與夏歸厚說起事來,也是頗有底氣。


    “那是那是。”夏歸厚立刻聽出話音,“唉呀,不瞞毛知軍說,下官早有興辦縣學的想法,隻是之前的上官哪有毛知軍這般重文崇教。現在可好了,軍上能給支持,我們這裏又有伯文老弟這樣的現成教授,這縣學一定會在毛知軍的關心下辦起來的。”


    馬倫的麵上保持著文人的那種謙遜與平靜,內心卻因為自己的這兩名得意弟子而早就樂開了花。


    現如今,毛知軍拋出了關於縣學的話題,而夏知縣則毫不猶豫地準確地叼住了飛盤,所以這縣學在接下來的時間,應該就會很快地辦起來。到那時,有了今天的推薦,再加上林武功的幫忙,他自然會是首選的縣學教授,這自己晃晃悠悠大半生,豈不是到了今天,終於能夠撥開雲霧見得麗日,這次也能有半隻腳踏進官場了麽!


    接下來,則是知縣等人給二至六名的學子頒發彩頭。


    堂內眾人喜氣洋洋,堂外風雨瀝瀝不止。


    當晚,秦福見這雨下得有點大,便帶了雨傘到軍學門口等候。


    等到了詩會結束的時間,有提前出來的人,都在熱烈地議論著今天的詩魁秦剛的話題,聽在他的耳裏,真是又驚又喜。


    而他則是把眼睛更是盯緊了裏麵出來的每一個人。


    “剛哥!”


    “嗲嗲,你怎麽麽來?”秦剛懷抱著沉甸甸的賞銀與書籍,生怕被雨打濕,衝過來躲在了秦福的傘下。


    “我來給你送傘。”說著就將手裏的傘交給秦剛,自己緊了緊身上的蓑衣,同時又急切地問道:“方才我聽人說,可是你拿到了今天詩會的詩魁?”


    秦剛笑了笑,索性直接將手裏的賞銀交到了父親的手中,並拉著他一起走起來:“沒錯,兒子今晚拿了個詩魁,這是毛知軍給的彩頭二十兩賞銀。”


    秦福剛接過銀錠沒有準備,差點一下子沒掉落在地上,趕緊抱緊在懷裏,再跟上步子,心裏歡喜得都快說不順話了:“剛哥,你,你真是,真是有出息了、真是有出息了……”


    秦剛一轉頭,竟然發現父親正在抹眼淚:“唉呀,嗲嗲,您怎麽這樣了,您得高興啊!聽我說啊,今天拿了這筆銀子,我是在想,得把咱們家再擴一擴了,或者看看能不能換個房子,你看啊,小妹也大了,也得需要單獨的一個房間。我現在做的事有點多,還需要一間會客間……”


    風雨愈緊,但這把油布傘下的父子倆,卻走得分外有精神,充滿了對於明天更熱烈的希望。


    第二天,雨還沒有停。


    秦剛叫來了談建,說了家裏房子的事情,談建笑著說:“剛哥我正想來找你說這事呢?你們家隔壁的那一進不是先前被張家買下來了麽?可巧了,前些天,他們家缺現錢,便找了莊宅的牙人支轉賣,由於給的價錢低,這牙人就自己吃了下來。他知道你我熟悉,便想托我來問剛哥是否有意買下。”


    秦剛喜道:“那敢情最好,這牙人出價幾許?”


    “我事先問準了話,他是看到出價很低才入的手,隻花了十二貫,剛哥要是看中了,他出手快,加上到衙門過約的錢,隻須再加兩貫錢即可。”


    秦剛大喜,立即讓父親帶上錢與談建去找那牙人去辦手續。


    他們所在北窯莊雖是在城外,房價不是太高,但是如此一間前後兩進的房子,十四貫錢,也的確是撿漏了,更何況與自己家挨在一起,到時候後麵院牆隻需開一道門便可打通,還能省掉了多少的麻煩事情。


    隻是張家,當初買下這鋪子,圖謀是卻是能夠繼續霸占他家的鋪子。沒想到,折騰了幾個月,後麵的院子倒是打通了,但房子的主人卻是徹底換過來了。


    這可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接下來的兩日,秦剛定定心心地在家裏將毛滂所贈的《程文匯編》認真地讀學起來。


    經過學習,秦剛這才發現,宋代的策論之事,還是非常科學的。它不同於明朝之後的八股文,雖然也是有一定的行文格式與規範,但是更加注重於實際應用與解決具體問題。


    而且,宋代科舉時,對於考生在策論中的自由發揮非常重視,並不限於隻從四書五經裏尋找理論依據或者是經典觀點。


    隻是,宋朝的科舉考試雖然已經盡可能地偏向於寒門學子,但在策論中還是有一個難以克服的障礙。那就是,許多考題多是取自於當朝的典故。


    然而當時的實際情況卻是:對於本朝的正史及《實錄》《會要》等其他可以記載本朝故事的書籍,在民間卻被列為禁書,嚴禁私藏。對於這些典故的熟悉與了解,往往隻能依賴於考生自己的閱曆與見聞。


    所以,在考試中,寒門子弟與世族子弟相比,在讀懂題目、了解題目背後的背景這一方麵,首先就要吃了大虧。


    秦剛拿到的這本《程文匯編》,前麵已經講過,是由範仲淹、歐陽修、蘇軾這樣的當世名家,同時也是當年科舉的金榜題名者,根據科舉考試的要求,擬作出這些“程文”、“範文”,也就非常類似於後世的真題試卷。


    對於這本書的學習,不僅讓秦剛對於接下來要麵對的考試形式以及相關的難度等等有了更多信心與準備,當然也使得他更進一步地感慨於這些名人大家的思想與文筆的超前與領先。


    這天學習之後,秦剛又將之前曾做的一篇文章再次拿來對比體會,頓時看到了之前寫作時的幼稚與淺薄,還有文風格式的缺憾遺漏,果真是溫故而知新。


    此時,秦剛走到門口,看著外麵依舊下個不停的雨。


    在江淮地區,過了端陽節的雨水,一般會被稱為黃梅雨。通常會連日陰雨,連綿不絕。尋常居民家裏,多有潮濕黴變之困。


    隻是今年的這個梅雨一直下得有點過大,時間也過久。更重要的是,似乎還沒有任何要停下來的跡象。


    秦剛打起油布傘,和父親說了一聲,就趕往秦家莊。


    果然,一進秦家莊,就發現裏麵的人頗有些忙亂。


    找到秦規,他的衣服已經濕了一半,正在對一些進進出出的莊民安排事情。看到秦剛就問:“剛哥怎麽過來了?”


    “我看今年的這雨有點不太對勁,所以來這裏,想讓規叔這邊關注一下河水,還有田裏的莊稼也要早作安排。”


    秦規有些意外:“想不到剛哥還懂天氣與農活。”


    秦剛嗬嗬笑道:“略懂略懂。”


    “走,一起看看你幫莊上修的防水牆。”


    到了莊上,秦剛發覺雨傘很不方便了,便和秦規一起披上蓑衣過去,半路上看見在莊上忙碌的胡衍,便叫上一同走過去。


    三人來到莊子西麵。


    當時這時離河道非常近,地勢也最低,每年一到夏澇之時,是最先被水侵漫淹之地,所以水泥生產出來之後,首先就在這裏沿著河道修起了一整排的防水牆。


    沒曾想,夏澇還沒有來,這次的梅雨季裏的水就已經很大了。


    在城裏時,還沒有什麽感覺,但站在這裏就會看到,防水牆外的河水早就漫出了原先的河岸,已經漲到了防水牆的牆根處,差不多有了可以沒過腳麵的深度。


    放眼一看,牆外都已經是茫茫一片的大水了。


    幾人沿著防水牆的內側走了一圈,當初堅持打了很深的牆基,並且還在牆體的外側做了一人多高的水泥抹麵,現在看起來真是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三人一步一看地查看著牆內側的情況,幾乎看不到有任何河水滲漏的現象。


    “規叔,現在看看還好,但是再過幾天,如果河水再漲高一些,這防水牆的外麵壓力就會變得非常大。我有點擔心,萬一有哪個地方相對不牢靠點,就有可能會發生開裂或者漏水的現象。所以莊上平時得派人在這裏經常性地巡看,包括晚上也要排好班定期檢查。”秦剛認真地說道。


    “的確要的。”秦規答應的同時,又有些感慨,“你看今年幸好有了這堵防水牆。否則,現在莊內就已經開始積起水了。而積水就會泡壞屋腳,有些本身不是太牢靠的房子就會坍塌。”


    “光是有人巡看還不夠,必要的準備也得做起來。可以多準備一些草包與麻袋,裏麵預先裝好泥沙。就沿著這些防水牆,每隔一段距離準備十幾隻。一旦發現哪裏出現漏水、破裂,就可以抬過去堵上。”


    秦規一聽,頓覺有理,“剛哥提的主意非常好,我這就安排人去準備。”


    迴去的路上,秦剛又對胡衍說:“你得到每一家的水泥作坊都跑一遍。這些天,雨大天潮,水泥窯的生產可以先停下來。已經燒好的水泥,注意都要搬到高處存放,並且多加油布防護,這幹水泥一旦進入了水,可就要全作廢了。”


    胡衍說:“這個我明白,昨天就已經做這樣的安排了。”


    秦剛有點讚許地點點頭道:“不過,原料這塊倒是可以多備貨,多進料。我看這次的梅雨季過後,水泥的需求會大大增加。還有,毛知軍給朝廷的奏章上去後,很快就會有消息迴來。不管結果怎麽樣,水泥的生產一定會是快速擴大的。”


    胡衍連連點頭道:“大哥你看得遠,我馬上就去各處安排,也和各家掌事的都講清楚。”


    “談建那頭的醃蛋作坊與孵房也是這樣,必須要提前做好預備。”


    秦家莊這邊的事安排完,秦規便叫了一個莊民護送秦剛迴城,並囑咐他路上多加小心。


    秦剛本來還說,沒必要這麽擔心,他來的時候路上都挺好的。


    隻是當他往迴走的時候,卻意外地發現,不過隻有半天左右的時間,迴城的路上就已經大變了樣:


    不僅僅是道路變得泥濘不堪,而且是到處都開始積水橫流。的經過的大部分河水,都不約而同地漫出了河道。就連幾座通行的石橋,都被漫過了橋麵,若是不熟悉的話,都不知橋在水麵下的哪裏了,所以,這情況比他剛來時更嚴重了許多。


    而且,更明顯的一個事實是,武寧鄉並不是高郵最低窪的地方,想到那些地勢更為低窪的鄉村,秦剛不由地憂心忡忡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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