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剛去了秦家莊的真實原因以及目的,秦福都沒和盼兮講,隻說是莊上有些需要讀書人才能幫上的事情,徐夫人的恩情擺在那,於情於理都是要過去的。


    隻是聽說哥哥這次需要去莊上待得月餘的時間,這麽長的時間見不上麵,實在讓盼兮十分牽掛。


    當然,盼兮更珍惜如今上學的機會。


    而且在她的內心深處,覺得這一切都是從哥哥差一點被死神帶走的那一次之後帶來的改變。


    所以在她的潛意識裏,這都能算得上是哥哥用生命換來的代價,所以她在學堂裏學得非常地認真。


    盡管幾乎是入學最晚的學生,可短短的一個月時間,她竟然能夠趕得上之前最差的蒙生了。


    秦剛不在,他的兩個好兄弟立刻自覺地承擔了“護花使者”的重擔。


    尤其是胡衍,動輒便以盼兮的二哥自居——雖然他、談建與秦剛都是同歲。


    談建不爭這個,他非常自覺地承擔起了盼兮下學後幫她背書包的責任。


    在推托了兩次無果後,盼兮也就默認接受了這種特別的“優待”。


    三人都是很低調地拖在最後離開學堂,以盡量減少與其他同學的接觸——這是秦剛走之前交待的。


    今天卻沒想到,張徠卻帶著自己的書僮守在了學堂迴去的半路上。


    “秦盼兮,你哥最近怎麽一直沒來上學啊?我挺想念他的呢。”張徠說得是一臉的誠懇,就像是真心關心同學的那種。


    不過,經過之前秦剛的再三囑咐與警示後,盼兮也能聽得出這廝話語中的一絲幸災樂禍意味,這令她心裏很不安,難不成,哥哥下鄉後遇上了什麽麻煩?


    但她還是遵守哥哥的交待,沒有迴答,也沒停下腳步,直接繞著走過去了。


    談建低著頭跟著繞行,而胡衍則狠狠地瞪了瞪張徠,當然也沒說什麽。


    張徠雖然沒能搭上話,但還是覺得心裏挺開心的,望著三個人走遠的背影,尤其是秦盼兮的瘦小身材,突然想:“原來算著秦家要賠兩百貫錢,估計就算他們把家裏所有的錢全挖出來,至少還要差二十貫。正好,鋪子抵十貫,這小丫頭抵十貫,嘿嘿嘿……”


    張徠按捺住內心的愉悅,迴到了家,就有家丁前來報告:“少爺,汪掌櫃下午過來了,我把他領到書房等你了。”


    “不是讓他最近不要過來嗎?”張徠不悅地說著,抬腳就往書房趕去。


    一進去,坐在書房裏等他的,果然就是之前到秦家雜貨鋪下了大單訂鹹鴨蛋的泗州商人汪林。看到張徠進來,趕緊笑著問好:“張少爺好!”


    “沉不住氣了?非得要跑來一趟?”


    “還是張少爺明白我。這首批的紅心鹹鴨蛋到了泗州後,那賣得可真是好。現在泗州那裏的酒樓裏,都研究了好幾種用紅心鹹蛋做出來的菜……”


    “說重點!”


    “……好,好,我這不是看這鹹鴨蛋的銷路這麽好,就想著,當初張少爺定下了錦囊妙計,不僅僅一下子讓我們控製了蛋源,現在整個高郵也就我們的產量最高,不僅可以去賺更多地方的錢,而且還能夠輕而易舉地搞定了秦家那個傻老頭……”


    “嗯?……”


    “哎,張少爺您別緊張嘛!這不是因為就在您書房裏,也就咱們兩人嘛,在外麵我可是半個字都不透露的。這不,這次我來高郵,誰都沒去見,光是悄悄來您這兒,我都是換了衣服從側門來的。”


    張徠這才緩和了一點臉色,故作惋惜地說:“不是本少爺無情,實在是這生意場上不講究這個啊!這買賣營生,就得注意到原料穩定,這原料保證不了,怎麽做生意呢?我看那秦家莊自己有人養幾隻鴨子,而那崔家好歹也能醒悟得早,在稍遠一點的地方也簽了幾戶養鴨戶。唯有這小小的秦家破落戶,他們能拿什麽東西來做這個生意呢!嘿嘿。”


    “那當然是。”汪林一臉討好的微笑,“所以我看這也快十多天了,那秦家一直都買不著足量的新鮮鴨蛋,就沒著急嗎?”


    “哼哼,光著急又能有什麽用?崔家自保差不多,他們是不會管這檔子事了。那秦剛早就請了假,連學都沒上,據說是一直在秦家莊幫忙,估計是求在那裏的。隻是秦家莊要幫他應付這筆單子的話,他們自己的生意就得全停下,這可能嗎?我看這小子一直沒迴城,差不多也是沒戲的。倒是秦老頭前兩天還求到我家店裏來,哈哈,我能賣給他一隻蛋?真是做夢!”


    “其實吧,以鄙人之見,倒是可以高價賣給他五隻六隻的,讓他們有點希望,卻又看不到指望。這樣情況下,死又死不掉,活又活不了,幹著急。”


    張徠卻是搖了搖頭:“要捏就要徹底地捏死他們。秦剛這小子這些天一直在秦家莊,還是有一點變數的。萬一他們敘起本家情,均給他一些鴨蛋,加上這段時間,我也知道他們東湊西湊也能偶爾買到一些零散的。這萬一要是哪裏出個錯,讓他們能把這次挺著應付過來,那可就是前功盡棄了……”


    張徠突然想起,本來他是要責問汪林這次貿然過來的問題,“現在的情況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你到底還有什麽不放心的呢?”


    汪林繼續討好的口吻:“就是就是,張少爺,我也是這個意思。這秦家的一切遲早是您的囊中之物,最近這泗州那裏鹹鴨蛋賣得那麽好,您這頭馬上就要大量地出貨。所以我想,能不能給我那裏多配一些貨……”


    “目前不行!”張徠明白了汪林這次來的意思,先迴絕了,想了想又想穩住他,“你放心,隻要最後這事成了,泗州甚至宿州那塊的鴨蛋售賣生意我都可以讓給你。隻是現在正是要緊的時候,你要突然有了大批的貨,難免會讓人懷疑到我們之間有聯係。這小小的秦家倒也不怕他們翻了天,但是要影響了我們張家在高郵的名譽,你要明白這後果的。”


    “那是那是,明白明白。”汪林搗蒜一樣點頭,心底卻在腹誹,這屁個名譽啊,實在想不通非要把那秦家弄破產幹嘛,這已經控製了鴨蛋的收購來源,掌控了絕大部分的鹹蛋出貨,這不就已經穩穩地把握住了這筆生意了嗎?這件事情當初自己參與進來就隻是圖得能多掙錢,其實他並不想多背著逼人傾家蕩產的責任壓力的。


    隻是現在看來,已經上了張家的這隻賊船,也就隻能硬著頭皮一條路走到黑了。


    秦家莊。


    秦剛與秦壯、秦水生三人已經漸漸地適應了當下的節奏了。


    一開始,包括秦剛在內,心裏都沒有底。說是輪流守候,但是大多數時間,三個人隻要沒有其它的事,都會守在缸前,過一段時間就去試試缸裏的溫度,不放心時,都是三人共同感覺後再定。


    其實秦剛也曾經想過,如果能有一隻小小的溫度計就可以徹底解決這一問題了。可是,就算是溫度計的原理非常簡單,但也不是在這個時代可以簡單製造得出來的。


    因為光是知道原理在這個問題上是沒有用的。在這時,要到哪裏去搞水銀呢?就算有了水銀,不論是玻璃管、還是更簡陋一點的塑料管,這些都是更麻煩的難題,還有最終如何把水銀灌進管裏?如何封裝成細細的管壁?等等。


    ……算啦,別胡思亂想的了,還是先用自己的手指頭去觸摸感受是最簡單靠譜的!


    第二天開始,秦剛就開始教兩人如何通過燈光照射查看孵蛋變化的情況。


    其實秦剛並不是能夠記得每一天的鴨蛋孵化的具體變化,他也隻是首先大致判斷一下鴨蛋的情況是否屬於正常,然後在正常的前提下,針對當時所看到情況進行歸納總結。於是他的所謂“秦氏祖傳照蛋口訣”也就一天天地出爐並成型:


    次日見珠,熠熠其中;


    三日甚亮,其色漸紅;


    四日紅正,個如小錢;


    五日錢長,色似血殘;


    六日生頭,狀若蜘蛛;


    七日生眼,細若菜子;


    八日……


    秦壯與秦水生一開始隻是對照著樣子進行簡單記憶。但是隨著鴨蛋內部開始一天天地發生著各種的變化,越往後麵越是信服,進而將秦剛所說的這些“老祖宗之話”奉若神明。


    之後叔侄二人幹脆就打了鋪蓋睡在孵房裏,反正這裏爐火溫暖。由他們倆人主要來承擔這輪流看守的任務。


    正好秦規本來就在隔壁給秦剛準備了一間休息的房間,裏麵有桌有床,他們就把秦剛推到那裏,讓他可以安心看看書或休息好,因為一旦有事,他們自然是會即時過來叫他的。


    其間,秦規也過來看過幾次,得知孵化的過程一直都比較順利,秦剛也確實是將過程中的每一處細節都毫無保留地全部傳授給秦壯叔侄二人,自然是大感欣慰。


    莊上的時間過得很快,到了十六天後,中間也曾發現了一些狀況異常以及停止變化的蛋,差不多也就三四隻,也就是死胚蛋,出現的比例還算正常。


    並且秦剛也帶著二人都分析找到了相應的原因,無非是有的蛋是在翻身輪換時遺漏了,有的蛋放置的位置過熱或過冷等等,這些情況都會作為孵化過程中的教訓,一點點地悉數記下。


    臨近秦剛所說的孵化出雛鴨的時間越近,秦規就越是關心。這天又來探望時,正逢“移缸入床”。


    秦剛一邊親手把缸裏的孵化蛋一隻隻小心地取出,挨個地鋪放在準備好的孵床碎草中,一邊在給兩人講解:


    “最後的這個階段,已經不需要再進行外部的加熱了。因為這些蛋都開始有了自己的熱度。所以我們就要把它們從缸裏取出來,放在孵床上,用孵床下麵的稻草與上麵的棉被來維持住這些蛋本身的溫度就可以了。”


    “所以在這個階段,我們唯一要注意的,就是保持房間裏的溫度,注意房裏的灶火不要停。”


    秦規甚為感慨,看著秦剛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卻對這些農活細節講述得頭頭是道。


    雖然說這是他的家傳秘學,但是此時更有不少的農家子弟,一旦讀了書、識了字,就覺得自己成了上等人,再不會把家裏的農活、農識當一迴事。


    看到三人都在忙碼得沒顧得上注意到他,於是秦規便輕步退出孵房,順勢就走到了隔壁秦剛這些日子休息的房間。


    裏麵的陳設非常簡單,止一床一桌而已。


    桌上擺放著幾本書與筆墨,攤開的一些紙上似乎是秦剛這幾日裏自己的練習。


    秦規不由地走過去刻意地看了看。


    秦規的父親秦定,是兄弟三人中唯一考中進士的,也是高郵秦家的第一個進士。


    雖然有著家傳身教,隻不過秦規本人的天資有限,在考過了取解試後,秦規嚐試過幾次省試,都沒能夠考中。


    當然,看看學習與才華都遠甚於自己的堂兄秦觀,同樣也還在為進士的目標而屢落屢試,秦規自然是更加沒有信心了。


    於是,直到秦觀與其胞弟秦覯先後考中進士,秦家莊的第三代也算是都後,他便索性向父親請示了過後,放棄了讀書,選擇迴莊幫三叔處理族務。


    但不管怎麽說,秦規畢竟也是讀過了十幾年的書,也有過科舉考試的經驗,在看了紙上秦剛自己寫的一篇策論文章後,越看心裏越是驚訝:


    文章題目可能是出自之前的某次考試,許多學堂會收集這些考過的題目,來讓學生進行練習。


    秦剛的字跡談不上非常出眾,但也算是工整端正,更重要的卻是,文章的內容立論鮮明、章法嚴謹,字間文風,倒似有著幾分其堂兄秦觀的風格韻味。


    說實在的,讀書好的人見過,農活精通的人也有不少,可要是把這兩者疊加在一個人的身上,倒是秦規這許多年來所見過人中絕無僅有的,這時再想想他當初用過的“每日鹹鴨蛋限量出售”之法,隨後又“趁著形勢賣出配方”之商業手段。


    “此子絕非池中之物啊!”


    秦規想到這裏,突然下了個決心。


    說句實話,前幾天秦福帶著秦剛為鴨蛋之事求上門的時候,他之所答應的主要原因,還是在於這個孵鴨方法的重視。所以,按照他的原先計劃,一定要把時間拖到最後,至少要看到孵房那邊,差不多孵化雛鴨的基本上沒有什麽大問題了後,再兌現將鹹鴨蛋轉賣給秦福以幫其度過難關。


    其實就隻是一次非常正常的利益交換嘛。


    但是現在,秦規決定不能再拖下去了。之前的他,過於小看了秦剛,他得多釋放出一些誠意與善意。


    於是,他叫了人過來,立即安排理出已經醃製得差不多的鹹鴨蛋,湊滿了八百隻,直接讓他們盡快送至秦家雜貨鋪。


    之後,秦規又想了想,便往三叔秦察家走去。


    這件事,還得要和族長好好地說一說,有些事情,最好還是由族長出麵顯得更加鄭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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