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連他也是其中推波助瀾的一環。“我也沒有別的辦法了,我隻希望,我們部落還能留下一些痕跡。”蘇和想了又想,哪怕最終還是躲不過毀滅性的開發,至少他把這些東西交給了願意研究它的人。那麽哪怕有朝一日麗龍人徹徹底底被同化成其他民族,隻要還有人願意研究他們的文字、風俗、信仰、傳說,那這裏的一切,就都還能留有印記。這比徹徹底底走向消失,好太多了。路父深知麗龍文化是一個以信仰為核心的龐大體係,他一個人帶著學生,很難吃下這一塊大蛋糕,於是他在電話裏囑咐麗龍主稍安勿躁,提出解決辦法:“如果是對麗龍文化有破壞性的開發,我會聯係一些我從前的同門,先聯名向州政府提供文化保護協助證明,看一看能不能暫緩這件事,一切等到研究結束再提起。”路父的話叫麗龍主蹦出一連串的‘謝謝’,眼睛都在冒光。“不謝不謝,咱們都是一家人,就不要說這種客氣話了。”路父終於說出了一句作為公爹該講的台詞,“孩子,我能問問你多大了嗎?”這個聲音聽起來,真的很像年輕小朋友,學校裏那些清澈愚蠢的本科生差不多就是這個樣。他兒子這還是老牛吃嫩草?蘇和瞄了眼路崢,如實迴答:“今年十八。”“十八?你才十八歲”預料到蘇和不大,但沒想到才將將成年的路父倒吸一口涼氣。而他剩下的驚歎還沒來得及說出口,路教授已經眼疾手快摁斷了通話鍵,神色如常道:“要問的都問完了,他該休息了。”路崢收起手機,在頓沙和麗龍主單純的目光下往外走,“我去給俞歸舟打一個電話,問一問開發的事情。”果不其然,路崢擒著手機剛走到院子裏,電話鈴嗡嗡的震動聲就像是要催命似的響起來。“爸,您還有事嗎?”“你別叫我爸,路崢,那麗龍主剛剛多大?十八歲?對,是該十八歲,”路父一拍腦門,才想起來十八歲是麗龍主出樓的年紀,“可你多大啊,你都二十八了!”這嫩草吃的太過分了啊!“我今年還沒有過生日。”路崢為自己的年齡辯駁。“這重要嗎?四舍五入你都已經三十了!”路父的男高音刺的路崢耳朵疼,“……”“你們兩個沒有內種事吧?人還是個孩子啊,你千萬不要像我之前那不要臉的老同學一樣給人家搞大肚子!結婚之前做出這種有辱門風的事情,我第一個抽你!”路家是書香門第,思維也相對傳統,因而路崢是個富三代,卻沒有養成一個紈絝。“我沒有,我也不會這麽做。”連嘴巴都沒親過的路教授聲音冷然,“而且,他更不會懷孕。”“為什麽?你去結紮了?”“差不多,所以我們以後也不會有孩子,您可以放心。”“為什麽?等結婚之後孩子該要還是得要,你別跟我在這耍混啊,你媽家可不能絕後。”路父是相當典型的傳統父母,結婚前不能有xing行為,結婚後三年內必須抱倆,一男一女湊個好事成雙。可惜路崢注定絕後,敷衍了兩句就掛斷了電話,不過他還不忘叮囑路父抓緊辦事,麗龍主可等不了太久。和親爹的對話告一段落,路教授打給了蔣寧,叫他去找俞歸舟的聯係方式,加班加點的蔣助理辦事靠譜,沒多久就發了過來。於是,深夜,還在看策劃案的俞少爺接到了路教授的電話,路崢開口自報家門,原本正頭痛不耐煩的俞歸舟一秒切換態度,“原來是路先生啊,抱歉呐,剛我還以為是騷擾電話呢。”這些天和官場的人打交道,他已經諂媚的像隻老油條了。“我沒有別的事情,隻是想問問雨林開發,你有消息嗎?”“我知道政府在推動立項,但是我不太願意跟進了。”一是草原項目的開發預算超出了俞歸舟一開始預估的範圍,二是麗龍人先前堅決的態度叫他不願意再開口。更何況這期間還突發了那位兇巴巴老奶奶的離世,眼看麗龍主都傷心憔悴成那副樣子,這種時候還去談開發這種事情,在懷揣一點良知的俞少爺看來不夠人道,傷口撒鹽,他做不來。“如果你不主動要求接手,到時候應該會把這個項目公開競標。”“是,我聽說他們要做生態公園,類似於雲州那邊那個國家林地景區,一旦項目確立,到時候肯定要招標才公平公正。”對此俞歸舟也不知道說什麽,這雨林旅遊點子一開始可是他主動牽線搭橋,砸錢營銷的,現在被人堂堂正正明明白白揣走了。路崢捏著電話,靜靜注視著院外一棵高大的棕櫚樹,良久對俞歸舟道:“那要不要合作?”“合作什麽?”俞少爺家裏可沒有需要生物醫藥產業的地方。“承包雨林的開發項目。”路教授展示起自己的鈔能力,“我知道你需要錢,我可以做你的投資人,你要多少,我給多少。”第67章 和我走路崢一句投資, 俞少爺第二天就千裏迢迢到麗龍來了,別問,問就是他對路教授這動輒能掏出來大千萬投資金的富少爺相當感興趣, 誰能想到這年頭當老師的都比他手裏的流動資金多。哪怕知道路崢背靠京城薄氏, 俞歸舟也有點小小的、雄性競爭的嫉妒。這兩年, 旅遊項目的融資其實相當困難,就連國家景區每年依靠政策撥款都入不敷出, 需要抵押門票經營權和收益權向銀行貸款, 俞歸舟這種個人為主的小型旅遊開發商想要融資就更加艱難了。信托那點小錢俞少爺看不上, pfi不確定因素又太多,他也不想冒險,原本都想迴家裏求求自己的親爹給點了,現在路崢這句話, 可謂是雪中送炭, 扶危濟困呐。路崢抬手打斷俞歸舟滔滔不絕的馬屁,“我隻有三個要求, 第一, 雨林的開發必須保留麗龍文化。”“其實我一開始的方案也是和這裏的文化相結合。”俞歸舟沒問題。“第二, 一切開發都要以不破壞這裏原本的自然生態為前提, 限製人工限製客流,不要過載, 不要造成不可逆的傷害。”“限製遊客人數,這還要怎麽掙錢?”俞歸舟不確定的問。“這是你需要考慮的問題, 總之, 這裏不能像你之前經營的那些廉價景點一樣。”天使投資人路教授點評的毫不留情。俞少爺的臉又青又白, 他向路崢確認:“我需要多少投資,你都拿得出來, 是真的嗎?”“真的。”“那這不是要我帶著你賠錢嗎?”“如果脫離低級運營你的項目就隻剩下了賠錢,那隻能證明你不適合經營。”路崢實話實說。“……”俞歸舟的嘴角耷拉的不要太顯眼,這做老師的就是會奚落人,“那第三個要求呢?”“不要把我給你投資的事情說出去。”專門挑麗龍主被阿姆叫走的時間約見俞歸舟,路崢具體要瞞著的人是誰,自然不言而喻。“不要說出去?”這要求也太稀奇了,做好事不留名?俞歸舟當然不會天真到以為路崢真是看上了雨林開發的項目,聖瑞乃至薄氏旗下都沒有任何涉足旅遊業的子公司,路崢不會平白無故對這件事感興趣。於是多了個心眼子的俞少爺特意向方芸打聽了一下最近政府的動向,果不其然,那是真準備將雨林裏的釘子部落徹徹底底‘趕’到鎮子上去,一點猶豫都沒有的。路崢找他,是為了這裏的部落,也是為了麗龍主。上門女婿當到這個份上,實在是夠可以了,可偏偏路崢還是個做好事不留名的性子,這是圖什麽呢?要是膚淺的俞少爺,一定要把這件事宣揚的人盡皆知。“因為我不是為了這個部落著想。”更甚至,路崢一舉促動開發,說不定已經和很多想要離開的麗龍人利益相悖了,所以他的出發點很簡單很簡單,“我隻是希望蘇和不要再為這些事情操心。”俞少爺:“那你更應該叫他知道了。”“我不想徒增他的負擔,這本來就是舉手之勞,沒必要。”單身狗俞歸舟默默挪開了視線,該死的,他眼前的路崢好像在發光啊。上不封頂的投資是舉手之勞?這是什麽絕世深情種啊?剛剛殺死自己戀愛腦的俞少爺果斷遁了,再和路崢待久點,他怕自己也被同化戀愛腦。眼下的當務之急,是他得迴去準備合同,順便找一找相關的負責人重新拾起這件事,還得想想,什麽樣的旅遊模式能夠完全符合路崢提出的要求,且不賠錢。送走俞歸舟,路崢也沒能鬆懈,他還得聯係路父,唯恐對方辦事拖拉。“有你這麽催的嗎?”路父已經在挨個給當年的同門發郵件了。“不能直接打電話嗎?”“你不懂,我們這些老師平時看的最多的就是郵箱。”“我不看郵箱。”路崢已經和學生全麵現代化溝通方式了。“……兒子,你放心吧,你爹我比你還重視這件事,這關乎於你爹未來二十年的學術成果。”路父自己上心著呢,“還有你準備什麽時候迴來?你把公司的事情扔給蔣寧可以,但你的課綱他可不能幫你寫。”“我知道,那不重要。”路崢一直覺得做課綱,寫課件,寫教案這種程序上的事情無聊且耽誤時間。寫的好課綱就是好老師?寫不好課綱就是壞老師?那不見得吧。但花費時間在這上麵的,絕對沒時間去搞科研,抓教學。所以剛剛從親爹那得到一個答複的路教授肯定是不會靜下心來寫課綱的,他準備去阿祖的院子接一接被叫走的麗龍主。麗龍主一大早上就被二女兒叫過來了,喪禮過去好多天,該走的客人都已經走的差不多了,就連大女兒和小兒子都已經迴到鎮子上生活,這偌大的木房子,白日裏也寂靜無聲。小女兒拉著麗龍主的手東家長西家短地說了很多,兜兜轉轉把圈子繞到了頓娜的事情上,“頓娜她阿姆和我說了,你那樣嚇唬孩子,是為什麽?她是來接你的班的呀。”“阿姆,我沒有嚇唬頓娜,我說的都是實話。”麗龍主眨眨眼,在阿姆不解的目光中低下腦袋,“我不希望再有新的麗龍主了,阿祖的擔子沒有人願意擔,我的擔子又怎麽讓一個比我還小的姑娘來承擔呢?”“我聽頓沙說,不少人家都有搬走的打算,一旦走的人多了,縱使有個新的麗龍主推出來,也不會讓大家心甘情願留下來。”小女兒長歎一口氣,“我知道,我知道,這時候把部落裏的事情都壓在你的身上,你也為難,那你現在是想怎麽做?難道你也想離開了?”“我我沒有想過離不離開,我還在想辦法把我們的文化和信仰傳遞下去,可能我的辦法無法叫阿圖盧擁有一堆新的信眾,但最起碼,我想叫他留有些印記。”麵對小女兒,麗龍主把和路崢商討出來的方法一一擺了出來,將手裏的古籍捐獻出去是必然的,有人願意研究,那些書就能發揮屬於它們的真正價值。而開發的事情,路崢說他會和俞歸舟好好商量。俞歸舟這個人,麗龍主起先對他要開發的事情耿耿於懷,沒什麽好臉色,現在兜兜轉轉,還是要求到人家麵前,不過看樣子,俞歸舟也沒有記他的仇。無論如何,俞少爺都比那些鎮子上來的人好說話多了。塔木人不也將草原交給了他?“那等這些事情安定下來,你也不走嗎?”小女兒聽不懂那些研究啊開發啊之類的事情,她隻知道,現在這個節骨眼上,很多人都已經準備離開了。就像蘇和說的一樣,人走光之後,信仰一定會分散消失,哪怕推出一個新的麗龍主出來也無濟於事。既然如此,那蘇和也不該繼續留在這林子裏,守著那空無一人的信仰,這就不是虔誠了,而是愚笨。“你這孩子畢竟在這林子裏浪費了很多很多年了,我不希望你和我阿姆一樣,成為一個固執的人。”小女兒從懷裏掏出一個紅豔豔的存折和一張嶄新的銀行卡,存折裏是希澤莎生前為麗龍主留下的一筆家用,不多,隻有兩萬塊,畢竟她們這些住在林子裏的部落民,也沒有多少掙錢的法子。就這些,還是希澤莎從蘇和三歲時就存起的。幾個阿母商量著,還從希澤莎喪禮收的禮金中取出了部分,給麗龍主湊了個整。“這些錢,外加之前你去給那些外地人拍廣告的錢,一共十二萬三千塊,都在這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