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做不到叫蘇和安安穩穩睡個好覺,他身上沒有蘇和想要的安全感和依賴感。認清這點真相的塔木族二世祖並不難過,畢竟無論何時,他唯一的想法都是蘇和快樂就好,他不喜歡弱小可憐又孤零零的蘇和,無論是誰,能叫蘇和幸福就好,哪怕那個人並不是他。“謝謝你。”路教授真誠道。“謝謝就免了,你會在這裏待多久?”“待到蘇和養好精神。”“你不用上班嗎?”普爾薩可記得這人是個老師。“……”那當然是要上班的,路崢又開始後悔自己沒有早早辭職了。他都已經這個歲數了,銀行卡裏的數字也已經一串零了,為什麽還要沒事找事找個班上?是時候退休了。“不過他應該也不會消沉很久,部落裏還有不少事情要他去做。”麗龍主已經是今非昔比的堅強小孩了,他不會,也沒辦法沉溺在悲傷中太久。路崢看向普爾薩,“什麽意思?”普爾薩解釋道:“阿祖離開了,但是現在沒有新的族長,也就是麗龍主變成了最大了,屬於阿祖的責任就落到了麗龍主的身上。另外,他還得盡快開始教養新的麗龍主。”實屬是又要當爹又要當媽。普爾薩都有點為忙碌的麗龍主不忿起來。倘若是他作為麗龍主,他一定不會像是蘇和這樣盡職盡責,甚至還會是個驕縱惡劣的性子,畢竟他是這個部落裏至高無上的存在,畢竟他從出生就該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他是這林子裏的王,合該驕矜,而不該是蘇和這樣毫無脾氣,善良過頭的樣子。普爾薩半是抱怨半是闡述事實的話叫路崢覺得有點不妙,這段時間留在京市的路教授已經快將蘇和一年後的生活安排好了。他會為蘇和弄出一個高中的學籍,使得麗龍主能夠順利重返校園,後續參加高考,上大學,都是一條龍能下來的事情,蘇和可以輕鬆迴到他心心念念的學堂中。可倘若蘇和接了希澤莎的班,成為了族長,這不就意味著蘇和徹徹底底失去了離開的機會,要和希澤莎一般,直到八十歲都還為麗龍的大小事拍板釘釘,操心操肺?“麗龍是母係社會,族長明明不該是蘇和。”“是啊,所以族長不是他,而是新的麗龍主。”路崢腦海中閃過那個叫‘頓娜’的孩子,“是她?可她才十四歲。”“是,十四歲。”普爾薩歎氣,這也意味著,蘇和沒辦法不管頓娜。頓娜隻是個十四歲的小姑娘,怎麽可能將麗龍主和族長的擔子一並扛起,那大概隻有神仙天授的聰明懂事才成。路教授沉默了,“難道就沒有一個合適的,可以承擔這個責任的人嗎?”蘇和明擺著不合適,他已經不該再把自己的青春耗費在這裏了。更何況,路崢希望蘇和能夠選擇他一次,神子拋下一切跟他走這種美夢,路教授也會幻想。“因為很多有人家都在商量著離開林子了。”這是白天吃席的普爾薩隨處聽來的,多數麗龍人都已經知道了雨林可能要被開發的消息,而隨著開發一同來的潑天富貴很難不讓人心動。無論什麽樣的信仰下生出的信徒,都是要吃飯要糊口的普通人,還是普爾薩說的那句話,沒有人和錢過不去。這不是自私,隻是人性使然,沒有人願意在這個節骨眼上犧牲自己。普爾薩真心實意勸路崢,“你與其希望蘇和扔下一切和你走,不如指望這片林子盡快開發。”很顯然,有責任心的麗龍主無論如何都不會主動拋下雨林主動離開,因而隻剩下最後一種可能,那就是他不得不走。倘若雨林被強製開發,又或者部落裏超過半數的人家都同意開發和搬離的事情,那蘇和,也沒辦法繼續留在綠林之中。“不過開發這種事,咱們這些普通人說的也不算。”普爾薩站起身,伸了個懶腰,哈欠連天道:“困了,我也要迴去睡覺了。”獨自坐在木樁上的路崢陷入了沉思,很顯然,他不是普通人、*第二天一早普爾薩就識相地走了,而踏踏實實睡了一覺的麗龍主看起來沒有那麽憔悴了。頓沙謝天謝地,並小心詢問麗龍主準備什麽時候開始給他妹妹上課,對於頓娜被選做新的麗龍主們,明事理的阿姆們都是支持的。麗龍主是她們文化中重要的一環,是綠林之神至高無上的象征,這是榮幸,是幸運。家裏唯一持反對意見的頓沙被狠狠訓斥了一頓。“上課?”麗龍主偏頭,“如果頓娜願意,我想先見一見她,和她聊一聊。”“好,那我下午就把她帶來。”頓沙忙不迭點頭。午睡過後,麗龍主見到了頓娜,部落裏的孩子他都有印象,頓娜是個漂亮的小姑娘,穿的衣裳用的頭花都是鎮子上買的,甚至發尾還有點燙過的波波卷,時尚又愛美,小小年紀就已經在阿姆的支持下買了手機,還是蘇和不會用的智能機。一看就是家裏寵著長大的小公主。“麗龍主。”小姑娘眼睛亮晶晶地看著蘇和,她很喜歡蘇和,從前都是遠遠的看,今天是頭一遭這麽近距離地和麗龍主麵對麵地坐著。而頭一次坐到麗龍主跟前的人,少有會走神的,如蘇和這般漂亮的人,就是整個麗龍都少見。“頓娜,你真的願意當麗龍主嗎?”“是啊。”頓娜忙不迭點頭,她也想和麗龍主一樣漂亮而偉大,守護綠林,成為整個林子的主人,簡直就像是動畫片裏的女王,還有人伺候,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這有什麽不好的。坐在外麵聽著的頓沙已經生無可戀了,他就知道他的妹妹如此膚淺,哪有一點她們班主任誇獎的聰明?路崢卻為這個小姑娘的熱切鬆了一口氣,好在不是個心不甘不情願的人,這樣蘇和可以輕鬆一些。可屋裏的麗龍主卻突然話鋒一轉,“可我要先告訴你,這件事沒有你想的那麽愉快和簡單,我多數時候,也沒有你見到那樣好看,更何況,我覺得你的裙子和頭花,比我身上的衣裳好看多了,麗龍主隻有這一身袍子可以穿。”頓娜傻眼,她有一整個衣櫃的漂亮小裙子呢。“而且成為麗龍主,就不能再燙頭發,也不能再剪頭發,隻能任由它變長。”“可是我還想明年暑假染個紅色頭發哎”“染頭就更不行了,再說就算染了也沒有機會叫別人看到,從十五歲之後,你就隻能在太陽落山後再出門,白天的時候得乖乖留在木樓裏,在夜裏,什麽顏色都一樣,是烏漆嘛黑的。”眼前女孩原本歡快的笑臉逐漸消失,麗龍主還在繼續:“你喜歡上學嗎?學校裏有你喜歡的東西嗎?”頓娜抿唇,眼珠轉了轉,而後默不作聲的點點頭,屋外還有頓沙,她可不敢大聲承認自己的心思。“如果你成為麗龍主,你和你喜歡的東西,就隻剩下了一年的相處時間了,你無法繼續上學,也就無法再見到他們。”“但是老師說我可以上鎮子上最好的高中,這名額很珍貴的!”“我也希望你可以上鎮子上最好的高中,”麗龍主歎息,“可是麗龍主的責任是留在林子裏,守護阿圖盧和這裏的一草一木,你作為頓娜的命運在你決定成為麗龍主那一刻,就不再重要了,你沒有選擇。”頓娜目瞪口呆,顯然,她如頓沙一般,並不了解麗龍主的苦難,隻看到了麗龍主光鮮亮麗那一麵,並以為自己可以承擔這一切,順利成為一個如蘇和一樣,在麗龍人看來,渾身發著光的神。可事實上,神走過的路布滿荊棘,走到今天的蘇和,承受的是普通人無法接受的痛苦。這似乎是對信仰的考驗,是對真心的考驗。蘇和當時也和頓娜一般懵懂,將希澤莎視作偶像,莫名對自己自信心爆滿,但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如他一般扛下來,他不希望頓娜在做出無法反悔的決定後再痛苦難過。同樣,為了這陳舊的一切逐年痛苦的人,除了他和希澤莎,蘇和不希望再多出其它可憐人了。“現在,頓娜,你還要當麗龍主嗎?”蘇和伸出手去,“如果你還是點頭,我會把我學會的一切都教給你。”頓娜咬緊了下唇,眼神慌亂地錯開了視線。蘇和攤開的手掌蜷起,輕輕彎起唇角,“當然,如果你不願意,那比起迎接一個新的麗龍主,我希望你永遠是頓娜。”第65章 吵架麗龍主推心置腹講述的切身經曆, 叫頓娜遲疑了起來,支支吾吾給不出一個迴答。她需要一點時間迴去考慮考慮,自己到底是想成為在白天時連本名都不能被提及的‘神’還是隻做一個沒心沒肺要穿漂亮衣裳紮頭花的小姑娘。麗龍主也不急著要她立馬做出決定, 畢竟這是一個艱難的選擇題, 無論是承受還是拒絕, 都有一連串的後果。送走頓娜後,路崢進了屋子, 坐在蘇和的對麵。一向聰明的路教授這次看不清麗龍主行為的出發點和落腳點, “剛剛為什麽要和頓娜那樣說?”蘇和的行為看似把選擇權交給了頓娜, 可隻要那小姑娘不是個傻子,就不可能在聽蘇和說了那樣多的壞處後依舊選擇成為麗龍主。而如果沒有新的麗龍主,蘇和就隻能一直留在雨林裏,履行他麗龍主的職責, 直到猴年馬月, 再次有個新的、心甘情願的麗龍主出現。但是,那要再等多少年?要再等多少年, 蘇和才能擺脫麗龍主身份的桎梏, 真正去做他自己?“你生氣了?”麗龍主探了探身子, 明明白白感受到搭襟身上的慍怒, 有點怯怯地低下頭,“我想那樣做, 所以就那樣講了。頓娜和我不一樣。”麗龍主從小就是一無所有的,抓住成為麗龍主的機會是他人生中唯一的稻草, 可頓娜不是, 她是家裏最小的女孩, 是被一眾阿姆和兄弟姐們們捧在手心裏養大的,她未來已知會有大好人生, 不該毀在雨林裏。而麗龍主可以預知的是,甘願留在這片林子裏的麗龍人不會太多,無論是他們主動的搬離還是雨林被迫走上開發,到時候連人都沒有的林子,又何必要強求一個新的、稚嫩的麗龍主被束縛在這裏呢。自己不一樣,自己已經做了很多年的麗龍主了,且無論發生什麽,他暫時都沒有主動離開雨林的想法,和這裏的一切同生共死,是蘇和最壞最悲觀也最虔誠的念頭。原本隻是有點胸悶的路教授聽完蘇和細聲細語的闡述,已經不單單是喘不上氣那麽簡單了。從麗龍主給出的已知方案中,可知他考慮到了頓娜,考慮到了雨林,考慮到了信仰,考慮到了未來和以後,但獨獨沒有考慮過坐在他麵前的路崢。“如果你要永遠留在這裏,那我呢?”路崢從前也看過些愛情電影,無一例外他覺得裏麵的台詞無聊又浪費時間,可輪到他自己,這些愚蠢到令人發笑的話還是一個接一個從他嘴裏蹦了出來。“你沒有考慮過我和你的未來嗎?”“我怎麽樣,對你來說無所謂?”麗龍主似乎也意識到自己忽略了搭襟,低下頭答非所問:“我愛你。”醞釀風暴準備‘無理取鬧’的路教授一秒語塞,“……我也愛你,但這和我們在談的問題沒有關係。”麗龍主躡手躡腳湊到了準備討個說法的路崢身邊,輕輕挽住男人的胳膊,伏低做小地靠了上去,真摯道:“我愛你,哪怕你不在我身邊,我也會愛你,難道你會因為分開,就不再喜歡我了嗎?”低頭和麗龍主對視的路教授又好氣又好笑,“所以你準備和我一直分開,你就守著這片林子,這輩子隻靠著腦電波和我聯係。”“我有在學用手機了。”“用無線電波是比腦電波方便點。”路崢這張嘴,不饒人起來也是損的夠嗆,“然後我們兩個人就靠著電話過日子,別人問起我喜歡的人什麽樣,我就把你的電話介紹給他們。”汗流浹背的麗龍主甩開路崢的胳膊,“你這麽說話好幼稚。”“我幼稚?”路教授一伸手就把想爬走的麗龍主重新撈了迴來,“你還不是說不過就想跑?我的問題你還沒有迴答,不準走。”被箍住腰的麗龍主背靠路崢寬闊的胸膛,“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要怎麽做了,路崢,阿祖離開前和我說,她一直都在找能夠使阿圖盧長存下去的辦法……我也想找到那個辦法,但我不想再有人因此被困住。”毫無疑問,麗龍主除卻光鮮的表象,那層層疊疊被籠罩在信仰之下的規則是束縛也是剝削,蘇和不希望看到用一個年輕女孩子人生中尤為快樂的幾年,換取阿圖盧信仰表麵的穩定。更甚至,以目前的狀況來看,縱使有一個新的麗龍主甘願留在雨林,他們的權威也無法媲美希澤莎,無論是蘇和還是頓娜,都沒有領導一整個雨林,叫麗龍人們心甘情願放棄林子之外的生活繼續留在這裏生活的魄力和威嚴。這道盡途窮的處境叫麗龍主想破腦袋都想不到一個好的解決辦法,他也和希澤莎一樣,束手無策,隻能眼睜睜看著那些人離開,眼睜睜等候阿圖盧的消失。但盡管如此,他還是希望不要再有人因此受到壓迫和痛苦了,保護頓娜,是他唯一能做到且預料到一個美好結果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