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刺激太大了,讓身帶宿疾的她一時承受不住,眼一黑、腿一軟,就這麽軟軟地暈了過去……


    清醒時天已亮,她發現自己置身陌生地。


    「咦?」她搖頭晃腦的坐起身來。「這是哪裏?」


    她坐在近河的大樹濃蔭下,仍有些暈眩,雙手抵地撐起上半身,軟軟細細的發絲自然而然地披散。


    不遠處的嘩啦水聲轉移了她的注意力。她看見一個年紀約莫與她差不多的男孩正光裸著上半身,拿衣服充當汗中擦拭著身子。


    「哥哥。」她喚他,相仿的年紀讓她馬上放下戒心。「哥哥,這是哪裏?我怎麽會在這裏?」


    他迴頭瞟了她一眼,又繼續為自己擦澡。


    他是奉獨孤仇之命留下來滅絕張員外家最後一名生還者的人。滅口十分重要,為了不讓行動者的身份暴露,他必須檢查一具又一具屍體,還有人有唿息就一劍捅下去,還有人抽搐就撒把毒粉,這項工作他向來得心應手——


    丟下衣裳,他麵無表情地看著她,看著那張充滿迷惑、害怕的甜美可愛臉蛋……


    從沒有例外的啊!


    「我……我叫曇兒,哥哥呢?」她抿抿小巧紅唇,有意打破兩人的隔閡,乖乖巧巧地問。


    入了張員外府幾個月,她在當伺候人的小小丫頭時學會了些察言觀色,直覺這個看起來有點讓她怕怕的大哥哥——很厲害喔!


    「曇?」他喃喃這個字的音。那是什麽?


    「是呀!哥哥知道曇花嗎?」她仔細地瞧了瞧他突然略帶迷惘的神情,然後很快樂地解釋,「曇花是一種晚上才會開、才會香香的花喔!我爹爹呀!他以前是教人念書的,我就曾經聽他說一句、一句……曇花一現!嗯!對,就是曇花一現!我是不懂那是什麽意思,可是聽起來很好聽,不是嗎?」


    「嗯!」他朝自己的小包袱走去,裏頭有另外一件幹淨的黑衣及匕首、毒粉等等。


    「哥哥,你呢?你叫什麽名字?」他也要報名,這樣才是禮尚往來呀!曇兒見他居然準備拍拍屁股走人,趕忙跌跌撞撞跟上去。


    他忽然停下來,轉過身。


    「哎喲!」她差點整個人撞上去,兩隻小手兒一左一右搭上他的手臂,卻被他毫不留情甩開。


    「快走!」他簡潔地說,一說完立刻掉頭往前走,愈走卻心愈煩。


    他應該一劍送她上西天的。


    下手的時候,多多少少會有漏網之魚,所以,當他在後園下人房門口前發現還有氣息的她時,劍尖立刻逼向她白皙的頸項,卻硬生生地在距離寸許處停下。


    停下!這對他而言,該是多不可思議的反常。他牢牢盯著那張小臉蛋,盡管不安而迷惑,他還是冷靜地收起短劍,完全憑一股直覺,決定放小生命一馬。反正……獨孤仇應該不會怪他吧?那戶張家隻剩這麽一個什麽都不知道的小小丫頭,成不了什麽氣候的。


    「哈唿……哈唿……」


    努力而急促的喘息緊跟而來。


    「你怎麽還跟著我?」他錯愕地迴頭,瞪著努力邁步的小人兒,一臉的不悅。


    「哈唿……哥哥……對不起……我走得還不……不夠快……快……跟不上……你……哈唿……」‘一見他停下腳步,她欣喜地快快湊上前,小臉紅撲撲的,費力地解釋。


    「你——」他不耐的翻個白眼。


    「哥哥,」曇兒主動又率真,一把勾抱住他一邊手臂,仰頭笑得天真。「我抱住你了!」


    「你……」他既驚且詫,好半晌才說得出話來,「放開我!否則我會殺死你。」


    「啊?」她看著他另一臂高高舉起短劍,劍刀閃著亮亮寒芒。不害怕……才怪!但一鼓足勇氣,一雙小手又不怕死地纏了上去。「我不要放開你!」


    小小心靈中,被留下、孤單一人的感覺,比未卜的生不生、死不死還要令她恐懼。


    「哥哥,不要丟下我。」她將小臉蛋用力在他袖上磨蹭。


    異樣的暖氣陡然在他體內深處迅速凝聚,再緩緩散開。


    他還是帶著曇兒來見獨孤仇了。


    「她可以留下。」


    一番打量、思索後,獨孤仇露出一抹笑,應允了他的請求,破天荒地收容了曇兒。


    對於這個結果,他一方麵感到安心,一方麵卻又不安起來。


    盡管說是毫無感情,但他卻了解獨孤仇的為人。


    就這樣?獨孤仇沒有任何的反對?也沒有開出任何答應的條件?


    獨孤仇究竟在想什麽?


    三年過去了,他還是沒有弄懂獨孤仇有什麽想法。


    三年,春夏秋冬的遞壇,讓少年成長,也讓少女婚嫁。


    不同於其他人,曇兒的生活很單純,獨孤仇收她為女兒,卻沒讓她接受殺手訓練,也不讓她接觸殘忍血腥。


    她學習女紅及詩詞,一天比一天美麗。


    這麽可愛的小羊羔,焉會不引起大野狼的注意。


    曇兒捧著一盤點心,興匆匆地四處找人。


    「小師妹,」不懷好意的聲音自她背後響起,「你要上哪兒去?」


    手中的盤子差點掉落,她急忙捧穩,這才怕怕地看向來者,「洱師兄…」


    洱麵露淺笑,「你還沒告訴我,你要上哪去呢!」他往前跨一大步。


    她則往後退了更大一步。「我……我要去找哥哥……」除了哥哥,她對這裏每一個人或多或少都存有幾許戒意.尤其是這個老以不正的眼光瞧她的洱師兄。


    「哥哥?這裏的每個師兄,可都是你的哥哥呢!哦!這好吃的點心是要給我吃的對吧?」洱輕而易舉就將盤子上頭的東西盡數納入自己的袖中。


    心中有氣卻不敢言,曇兒端著空盤子轉身就想走,卻被一雙毛手突兀地勾抱住往後一帶,她嚇得放聲大叫——


    「你做什麽?放開我!」


    「嘿嘿!」


    正在色興上頭的男人,哪有可能放過她,眼看洱就要強硬地吻上她——


    「放了她。」帶著笑意的威脅冷酷十足,「洱師兄,你不會希望少一隻耳朵吧!」


    該死!這小子的輕功愈來愈好了,什麽時候靠近的,他竟是一無所覺。洱不甘心地放開懷中的獵物。


    「嗬嗬!別當真,我隻是同小師妹鬧著玩玩罷了!」該死!差一點就可以得手了。


    「請洱師兄離開。」他一點都不敢放鬆,持著短劍的手平穩而有力。


    洱毫不懷疑相信對方隨時會戳捅他——如果有必要的話。


    「該死!」洱真的咒罵出聲,卻一點也不敢大意地鬆開曇兒,眼睜睜地看著她快快逃到師弟的背後。「給我記著,總有一天我會宰了你!」


    「隨時奉陪。」


    片刻之後,他才將目光轉向曇兒。


    「你沒事吧?」他盯著從身後走出來的她,心中微微泛出柔軟的情緒,很淡,卻是真實無比的。


    「嗯!」仰起螓首,曇兒笑得甜美可人,嫩玉般的麵頰有如花瓣,烏亮的黑發散發出一股淡淡香氣。


    或許是人如其名,曇兒的喜好與眾不同,愛用曇花潔白的花瓣做成香包放在身上,久而久之,她身上的氣息也如曇花一樣清香,淡淡的,很好聞。


    吾家有女初長成。十三歲的曇兒,的確印證了這句話。


    十五歲的他,常常看著她,然後迷罔。


    女孩子都像她這般可愛嗎?還是隻有她?


    女孩子都像她這般甜美嗎?還是隻有她?


    女孩子都像她這般……誘人嗎?


    還是隻有她?


    他不知道。


    「哥哥來。」曇兒伸出柔嫩小手,輕輕拉著他走。「廚房還剩一些點心,我拿給你吃。」


    「曇兒……」情不自禁的,他素來無感的心,終於動了、跳了。


    徐徐地、緩緩地、慢慢地,他俯下頭,將唇小心地貼上她的。


    團體生活中最藏不住的就是秘密。


    曇兒同他相戀的小兒女情愫,很快就在殺手門中引起極端的側目。


    有人嫉、有人妒、有人欣羨,有人卻不以為然。


    但是,所有的人卻是有誌一同地不表示出任何意見,因為,就連獨孤仇也是冷眼觀之,毫不吭聲,其他的人也就更沒資格說些什麽了。


    也因此,他和曇兒有了一段快樂的時光。


    小兒女情私,怎能公諸於眾,或許隻是他默默幫她找來更多的曇花,一株株栽種在她閨房外頭;或許隻是她悄悄為他縫衣,在不起眼的袖領處綴上一朵小花……情意的詩句,以短箋方式相互暗贈,聊表心意。相思的人兒啊!


    即便是日日夜夜都處在一個屋簷下,兩人卻仍覺得颶尺天涯,非得狠狠相互糾纏交融為一體,才會覺得毫無距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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