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又得出任務了。仔細打點好身上利於夜行的黑衣,他高亢的心情微微一黠。十五歲了!獨孤仇卻仍未替他起名。這是殺手門中一項重要的儀式,表示師父對徒弟能力的肯定。


    他不是一直把師父交代的任務處理得很完美?為什麽還是得不到師父的肯定呢?像洱、貝、真、法……全門的師兄弟幾乎都有名字了!就隻有他還沒有……


    「啊!哥哥今晚要出任務嗎?」趁著夜色初濃,曇兒便偷偷溜過來看他,沒想到會湊巧碰上他正要出去。


    「嗯!」她好美!胸口一陣悸動,他泛出一絲淡笑,不是那種皮笑向不笑,而是發自於真心的歡愉。一股衝動令他脫口而出。「曇兒,你嫁我吧!」


    在這種年代,男十五,女十三,早該有所婚配。


    「啊?」曇兒一怔,旋即雀躍萬分,卻又止不住羞地捧著自己的雙頰。


    「你……你這是在求親嗎?壞死了、壞死了、壞死了……」嬌嬌嗅嗔,一千個「壞死了」之下,卻是一萬個「我願意」啊!


    他情難自禁地擁她入懷,細細啄吻地溫存好久、好久才肯放手。


    「等我迴來,我的曇兒。」


    「嗯!」迴應的小佳人一臉嬌羞,香甜得有如一朵初綻的花蕾。


    卿卿我我的兩人,並未注意有人正沉默地打量這一幕。


    在他離去後,獨孤仇才從陰影處走出來。


    「曇兒。」他喚道。


    「幹爹……」心虛的曇兒被這一嚇,才迴頭,就被點中麻軟穴而一倒——


    剛出完任務迴來,他立即被獨孤仇找去。


    「你想同曇兒成親?」


    聞言,他心下一驚!


    「是的,師父。」


    師父是怎麽知道的?


    但是,怎麽知道的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師父會不會反對?師父會不會成全他和曇兒呢?


    「你知道,」獨孤仇道:「一個殺手也好,一個將做大事、成大器的人也好,最重要的是什麽?」


    是什麽?罕見的困色流露。「我不知道,還請師父教誨。」


    「情。」獨孤仇緩緩道出答案,「絕不能有情。無心、無情方能放手做大事,無束無縛、無牽無掛……你,可做得到?」


    那是怎樣的情形啊?他根本無法想像。


    「是!」但想受肯定、取悅獨孤仇的心態是這般強烈,他毫不考慮地點頭。


    「很好。」獨孤仇掏出一柄匕首給他。「你現在到隔壁睡房去,將睡在床上的人殺了,我便會考慮為你起名。洱,你跟著去。」他彈指命令。


    「是!」他喜出望外,高興地綻唇笑了。


    「是。」像是知道了些什麽,洱微帶幸災樂禍的笑容,確實跟上去。


    握著獨孤仇賜予的匕首,亢奮不停拍打他的身心。


    啊!他就快要有個名字了!師父肯定是終於要看重他了,才會給他這麽個機會。懷著這般的愉悅,他幾個大步就來到床邊,高舉的匕首落下——


    「啊——」


    一記慘叫隨之響起。


    「曇兒?」他凍結在當場。


    鮮血如泉湧,不斷噴出她嬌嫩的身軀,皮膚同時泛出一層淡淡青銅色。這匕首喂了毒?!他撲上床一把摟住她,驚慌得什麽話都說不出來,隻能拚命檢查她的傷勢。


    就著外頭灑進的淡淡月光,他害怕地看著她左胸處的血洞,瘋狂地用手掌按住它,想讓血流得少些。血為什麽這般的流個不停呢?


    「哥哥……」曇兒的小臉上有驚有嚇,更有著深深的迷惑。「為……什……」話未盡,氣便絕了。


    曇兒了無生息的小身軀宛如鬆了牽引的人偶,軟軟地癱在他的懷中。


    「嘖!死啦?」冷眼旁觀一切的洱一點意外也沒有,反而笑出聲,爾後出其不意地朝他突襲過去。


    「你……」抱著曇兒,悲傷中他先行閃過一記招式。


    「哼!師父說你太弱了,要我解決掉你!」洱出招更快更繁。


    兩道年少的身影在小小睡房中一進一退、一來一往,腳尖點地,暗招出袖,勝負難分。


    「哼!你一定不曉得師父怎麽說你的吧?」洱決定采取心理戰術,「他說你感情太重,無法專心於任務上,救迴小師妹是你人生中的一大敗筆,過錯無力迴天,索性就幹幹淨淨地解決!」


    是嗎?他心下一撼,稍稍一個失神,肩頭就挨上一劍。


    「唔!」一記悶哼,一道血泉流下他的手臂。


    人的求生意誌是不可思議的可怕,而且往往是在瞬間爆發!


    「殺!」他緊握依然鮮血淋漓的匕首,放下曇兒,發出一記野蠻至極的叫喊,在洱措手不及間,將匕首狠狠插入他的胸口——


    第二聲象征死亡的慘叫響起!


    片刻後,他抱起皮膚青紫的曇兒,一步步走出房間。


    獨孤仇安然坐在椅子上,早就在靜心等待著結果。「死了嗎?」


    他沉默地放下曇兒的屍體,一臉殺意,一下子便欺身向前,將匕首架上獨孤仇的頸子。「為什麽?」


    為什麽?太多、太多的為汁麽,為什麽要他殺掉曇兒?為什麽又要洱殺他?為什麽……


    「洱應該告訴你了。」獨孤仇眼睛眨也不眨,好像一點也不覺得自己的生命發發可危。「因為你太弱了。」


    弱?他眼微眯地看著獨孤仇。


    「感情是個嚴重的弱點。而你在曇兒身上花了太多的心思。」


    就這樣?「那麽當初你為何要收容她?」


    「因為……」獨孤仇笑得殘忍快意。「這樣日後的教訓才會深刻,你才會記得住。」


    「啊——」聞言,他搖搖晃晃往後倒退,幾乎要站不住腳。


    獨孤仇的確夠聰明,也夠殘忍!刻意讓出了三年的時間,看著他和曇兒培養出些情愫,再讓他自己摧毀,為的就是給他一迴教訓?這般的教訓,別說是刻骨銘心,更是痛不欲生!


    「為什麽——」


    他駭了、瘋了、怒了,舉起匕首攻擊獨孤仇。


    「你給我好好聽著!」獨孤仇輕而易舉箝住他頸後,強迫他認清事實,「我這可是在助你,及時警告你’無情‘的重要性。瞧!如果今日你同曇兒一點情分也沒有,又哪會心痛而喪誌?懂了嗎?想要真正變得強壯,就必須無情!想要裏正做一番大事,就必須無情!想要真正成大器,就必須無情!」


    他仍是不服的瞪著眼!


    「懂了嗎?人命是生還是死,都在我們的掌握之中,這是何其高等的快感,難道執行任務的這些年來,你都不曾有這種領悟?就像現在——」


    獨孤仇掌下力道一重,他頓時被扼得無法唿吸;獨孤仇的指甲掐入其於的肌膚,滲出細微的血。


    「呃……」


    好痛、好苦!他的四肢頓時僵凝在半空中,整個人動彈不得。


    這就是死亡嗎?什麽都無法思考,隻能空茫茫等待,能夠唿吸的次數也急速減少……然後停止。


    身體似乎沒有了重量,然後他聽見了一陣又一陣的甜美笑聲。


    哥哥……哥哥……


    曇兒……


    兩行熱流從他的眼角流出。


    哥哥……


    奇異的,他聞到一股濃得化不開的香味……曇花的香味……


    曇花隻短暫一現,然後凋謝萎靡一地——


    「唿——」


    隨著獨孤仇的陡然鬆手,他方能開始順暢唿吸,狂咳嗽不止。


    「以後你就叫’璋‘……」獨孤仇的話語仍然繼續著。


    璋……


    他突然仰首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邊笑邊揮舞匕首,踉踉蹌蹌朝曇兒走去,刀起刀落,邊砍邊笑,邊刺邊哭。


    這是一場告別,對曇兒,也是對過往、對人性的最後告別……


    「很好,太好了!」獨孤仇站在一旁,麵露得意的不住點頭。


    這是一場恐怖的蛻變,徹底改變他的人生。唯一留存心中的,怕是這份淡淡甜甜的花香。


    「曇……」


    俯趴在地,瀕臨死亡的璋嘯王爺臉色蒼白。


    在熊熊火海中以及燒焦味中,出奇的,竟有一股熟悉得令他痛徹心扉的花香,淡淡甜甜的……


    哥哥……


    「曇……」


    迴光返照似的,他突然雙眼暴睜,仿佛看見一個滿麵歡笑的嬌小少女對他甜甜地笑著,甜甜地招手……


    「曇……」


    然後,他露出燦笑,勉強地抬舉手臂,想在半空中捕捉什麽,卻又頹然垂下。


    哥哥……


    曇花啊!終究隻有一現……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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