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又向宋瑜介紹道,“同事,陳記者。”


    “你好,宋老師。”


    宋瑜沒介意唐這麽介紹他,傳統行業比較苛刻,況且唐的職業需要公信力,暴露自己的私生活對他沒什麽好處,“陳記者好,聽說是你帶著警察找到唐的,非常感謝。”


    陳浩聽出來宋瑜這是客套話,找唐的事情上自己並沒有出多少力,但耐不住人語氣挺真誠的,“別客氣。”


    “你換衣服吧,我先去定酒店。”


    等宋瑜走了陳浩把手裏的袋子遞到唐麵前,又迴頭隔著玻璃看著宋瑜離開的背影,“你手機不是壞了嗎?你朋友怎麽知道你住院的?”


    唐低頭笑了一聲沒迴應,“發出去的報道讓我看一眼。”


    陳浩用下巴點了點手裏的衣服,“先換衣服,休息好了再看也不晚。”


    唐把衣服放在一旁,想了想還是先囑咐陳浩重要的事,“你今晚迴北京吧,迴報社去處理新聞稿的事,咱們不用兩個人都把時間浪費在這邊,我處理完念念的事就迴去。”


    兩人也算有了過命的交情,陳浩不太放心唐一個人在這邊,但報社那邊確實也需要他迴去盯著以防出錯,猶豫再三隻好答應。


    原本想讓唐在醫院住一晚方便換藥,但醫生說沒什麽大礙用不著住院,宋瑜就在醫院附近找了一個酒店,把唐送了過去。


    “我去幫你盯著點念念,有什麽事會給你打電話的,你安心睡一會兒。”


    宋瑜幫他拉上窗簾,唐瞬間有了安全感,感覺到了困意側躺在床上想合一會兒眼,宋瑜在他原本應該踏實一點,但一閉上眼睛就是昨晚地窖裏的情形,念念的身影在他腦子裏揮之不去,罪惡成了固念一樣,壓抑得人喘不上氣。


    更要命的是,天色漸晚,膝蓋上的痛密密麻麻地從骨頭的縫隙傳來,比以往複發的程度都要嚴重,連著吹了那麽多天的風,又在地窖待了一夜,不嚴重就見鬼了。


    他甚至不敢上手揉,躺了一會兒連稍微動一動都疼得受不住,唐皺著眉頭把頭埋在枕頭裏,實在痛苦的時候還能擠出幾滴生理性的淚水,這樣消耗身體根本不是長久之計。


    他才三十一歲如果這時候身體都扛不住,再過幾年怕是徹底不能跑新聞了。


    唐開始感到焦慮,風濕治愈的幾率不大,難道自己以後要拖著病累的身子等著宋瑜伺候?


    一麵心裏又記掛陳浩發出去的新聞稿,昨晚安排得太急不知道陳浩草草寫出來的東西行不行,想要趕時間重新寫一篇手頭上手機和電腦都不在,念念這邊沒有處理好一時間也走不開。


    唯一放心的是長新已經占了首發的優勢,這篇報道對唐對長新都有很大的好處。


    而且明天得到消息的媒體應該都會趕過來,不怕念念的事得不到曝光,隻要社會關注度高念念的未來就有著落,再不濟他手裏還有賣了房子的錢。


    隻是念念肚子裏孩子引產已經過了安全時間,可如果生下來...


    念念自己作為一個未成年人沒有撫養孩子的能力,李富國被抓了,她又再沒有能承擔撫養義務的親友,就隻能靠新聞曝光找到合適的社會人士領養。


    即便如此還要擔心念念會不會執意要孩子的撫養權,有時候為母者的心超過了對現實的估量,如果她犯糊塗那後半輩子基本翻不了身了。


    唐替她擔憂,盯著已經被夜色籠罩住看不清的天花板發呆,憐憫過後又在想,人間的疾苦到底有沒有盡頭,假如沒有,搭多少個唐進去才管用呢。


    宋瑜推門進來,房間裏的燈沒有開他以為唐還睡著,悄悄走到他跟前把帶迴來的晚飯放在床頭,準備走的時候唐忽然握住他的胳膊。


    宋瑜愣了一下,“睡醒了?”


    唐搖了搖頭,也不知道宋瑜看不看得見,皺著眉低聲道,“疼...”


    從唐的聲音裏聽出幾分痛苦,宋瑜察覺不對迴頭打開房間裏的燈,唐的頭發在枕頭上蹭得有些淩亂,臉色也不如下午的時候,“是傷口疼嗎?我帶你去醫院看看。”


    “不是...”唐想坐起來,但是兩條腿發燙腫脹抬都抬不起來,最後沒了法子無奈地笑了笑,“得了個老年病...”


    看見唐坐不起來的樣子,宋瑜在原地怔住,反應了好幾秒才想起來上前去扶他,一坐起來接觸到地麵唐的兩條腿都在打顫,風濕的疼痛持續不了太長時間,就是不湊巧趕在宋瑜在的時候複發了。


    “別太擔心,就是個風濕病,迴北京紮兩針就好了。”


    他現在的情形儼然沒有自己說得那麽輕鬆,宋瑜想了想唐好像才三十出頭的年紀,怎麽會得風濕呢?


    這種病的致殘率相當高,看唐發作的程度也不像是短期才有的毛病,至少應該有一兩年。


    本來就是個極矯情的病症,即便悉心嗬護都未必能痊愈,何況像他這樣到處跑新聞,工作條件也不穩定。


    想起自己那會兒開玩笑說打斷唐的腿,宋瑜真覺得嘴裏有毒,想扇自己一巴掌。


    “真沒事,睡一覺就好了。”唐反過來安慰著宋瑜,習慣了什麽事都自己受著,不願意宋瑜跟著他難受,他猶豫了一會兒張了張手,開口的時候也不大自在,“要不抱一個?可能就不疼了...”


    宋瑜拍掉了他的手白了他一眼,“年紀越大臉皮越厚了。”


    雖然沒如願抱到但宋瑜的臉色已經緩和,唐放下心來笑了一聲,“不抱拉倒,反正我也不好意思...”


    話沒說完宋瑜忽然上前把他抱緊了懷裏,唐僵住身體,陌生的觸感讓他怔愣了很久。


    宋瑜刻意避開他身上的傷口,動作很輕,時隔這麽多年唐還能在這個懷抱中找到一絲曾經熟悉的感覺。


    太難了,宋瑜。


    這些年過得真的太難了...


    “橙子,要不分一半給我吧...”


    什麽?


    愛還是苦難啊?


    那些苦吃都吃了,隻剩下愛還算拿得出手了。


    第78章 又不是沒抽過


    一顆石子落水,激起半邊洶湧。


    得信的媒體從各地趕來,其中也有不少唐打過交道的老朋友,警方那邊暫時拒絕采訪醫院也進不去,他們沒法子隻能從唐這裏得點消息。


    “唐,你是不是忘了我在天津怎麽招待的你,這麽大的新聞不第一時間告訴我。”


    郝言是他本科的學長,當年做天津報道時他在天津日報工作,他研究生剛畢業不久來天津的時候,兩個人一見如故,衣食住行郝言都安排得妥妥當當。


    有幾年沒見,唐看他的性情也沒怎麽變笑著道,“已經是第一時間了,不然你今天能進得了醫院?”


    “你別說,你們長新牛啊,那天新聞一發全網熱搜第一,這熱度趕上付記者當年了。”


    唐這幾天一直醫院警局兩邊跑,沒顧得上管報社的事情,而且陳浩在北京他稍微放心些,隻是沒想過反響如此大。


    但細想也不意外,單就未成年少女被多人誘奸數年這一條就能輕易引起公憤。


    唐客套地拍了拍郝言的肩膀,“也得你們做二次報道的隊伍及時跟上啊,不然網上一天多少個新聞早就蓋過去了。”


    “說實話,你們長新的確後生可畏。”說著,調侃地笑起來,“這下那新來的陳記者可就蓋過你的風頭了,你不怕你這‘長新第一筆杆子’的名頭要拱手讓人了?”


    唐沒聽明白他話裏的意思,沒有深究,靠在牆上眯著眼不在意地笑,“我等著呢,也不用著急給他們十年時間,要是能蓋過了我的風頭,什麽名頭我都讓的出去。”


    “誒喲你倒是不謙虛,和那會兒在天津的時候一樣狂。”


    好些年沒人說他狂了,當年郝言見過他以後第一印象就說他太傲氣,他說從業以來沒見過哪個心高氣傲的記者能做出來好新聞。


    唐是第一個。


    表麵上和誰都客氣,骨子裏又誰都不服氣,郝言慧眼,竟然一眼能看穿他。


    也不知道郝言這些年有沒有聽說他那些烏七八糟的事,要是知道一二估計就說不出來這話了,他那一身學生氣的棱角已經被磨得反光了。


    念念的病房裏除了熟悉的幾個人還特意請了一位心理醫生,連唐一天都甚少有機會和念念搭上話,郝言隔著玻璃看著大肚子的少女,皺眉道,“這幫老畜牲是真作孽。”


    昨晚等著人都走了,唐才和念念見了一麵,營養液每天掉著氣色看起來好很多,隻是精神上不太好,見了唐就開始哭。


    十多分鍾,哭得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等唐心亂作一團的時候,念念抓著他的衣服說,“我感覺自己好惡心...”


    唐勸慰了好一會兒她才止住哭聲睡著了,他扶著膝蓋慢慢站起來,念念被放在一間單獨的病房裏,所有的藥品和醫療手段,都是多少專家會診以後才商議出來的,還請著專業的心裏醫生輔導,警方和醫院對念念的重視可見一斑。


    可為什麽念念看上去精神狀態還不如在村子裏的時候...


    “等著宣判吧...”


    郝言歎了一口氣,“小姑娘和她爹的感情怎麽樣,她要是簽了諒解書法院的量刑會不會減輕啊?”


    “不會。”


    按理說沒有定論的事唐不應當直接斷言,但李富國即便在強奸未成年上得到念念的諒解,他身上還背著人命官司,還有間接殺人、倒賣死屍的嫌疑,就算判不了死刑他大半輩子也得在牢裏麵待著。


    否則他冒死帶著念念跑出來,一點價值也沒有。


    “我知道他身上是多罪並罰跑不了,但你想想有鐵證的罪隻有強奸這一個,李富國有沒有動手殺人還不知道,就算有已經過去多少年了,警察取證的難度也大,萬一最後因為證據不足沒辦法定他的罪呢?”郝言接觸過刑事案件的新聞比唐多,按以往經驗不到最後一刻中間出現什麽變數都有可能。


    “單說強奸這一個罪名,過往案例因為諒解書脫罪的不是不存在,而且李富國一個人撫養念念長大如果再得到念念的諒解,最後法院考慮到人情輕判了怎麽辦?”


    唐看著病房裏無論心理醫生在說什麽,念念木訥但時而痛苦的神情,淡淡道,“那我們就靠輿論讓法律的歸法律,道德的歸道德。”


    “輿論不能左右法院的。”


    唐輕笑一聲,沒再繼續這個話題,“放輕鬆些,我相信念念不會讓我走到這一步的。”


    郝言有些擔心地看著唐,新聞人手裏的筆杆子有時候分量確實比槍杆子還要重,但作為媒體要是煽動民意幹涉法律,郝言怕唐到時候控製不住場麵給自己惹禍。


    “唐。”


    唐抬頭,宋瑜從電梯裏走出來,見他身邊有人笑著打了聲招唿,“這會兒沒什麽事的話,跟我去見個醫生吧?”


    “啊?”唐頓了頓,“見什麽醫生?”


    宋瑜掃了眼他的膝蓋,唐會意,宋瑜是在這裏給他掛了個號,“別耽誤時間了,北京的醫生我都看過,就是個慢性病急不來。”


    地級市的醫療條件和北京的自然沒法比,但宋瑜也不圖這裏能把唐看好了,隻是想知道他現在病症的程度,也能找醫生問問科學的緩解辦法。


    “我找了風濕免疫科的楊主任,正好他今天出門診我帶你過去看看,我在醫院打聽過了,楊主任在這個領域挺權威的,北京的醫生迴頭我再帶你去。”


    “真不用...”


    郝言想起唐在天津的那段時間就經常貼膏藥,那會兒以為小年輕跑累了矯情貼兩片,沒想到他有風濕的毛病,“那你快去看看吧,你這毛病少說五六年了還扛著,可不興這麽折騰身子啊。”


    一聽唐的風濕已經好多年了,宋瑜壓在心裏的憂慮更重,懶得再和他打遊擊戰,“快點著這麽大歲數別看個醫生也得我哄你。”


    宋瑜但凡這種語氣就意味著不好拒絕,唐也顧不上在同行跟前會不會掉了麵子,顛顛地準備跟宋瑜走,臨走迴頭道,“學長,晚上一起吃個飯。”


    郝言擺了擺手,“甭管我,趕緊去吧。”


    其實這毛病他早幾年就在北京看過了,長期服藥避免複發是唯一的辦法,但他工作性質特殊導致這幾年複發的次數越來越多,他自己當然比旁人更發愁,想起自己正好的年紀身子骨卻不爭氣,他也愁得經常睡不著覺。


    知道症狀越來越嚴重,時間一長也不愛看醫生了,每次看完沒有什麽根治的法子,醫生說一大堆他自己迴去又情緒內耗,沒必要。


    現在又拖累著宋瑜跟著他一起內耗操心,唐當然不願意。


    “其實真不用折騰,這兒的醫生看不出來什麽,我自己的身體自己心裏有數...”


    說這話本來就心虛,唐到後麵越說越小聲,等宋瑜皺眉看過來的時候徹底沒了聲音。


    “再說這種屁話我真抽你。”


    這話唐耳熟,宋瑜教育所有的弟弟都是這麽簡單粗暴,一句多餘的廢話都不用說就能讓他和季初晗閉嘴,但他現在不願意做這個弟弟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無冕之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矯枉過正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矯枉過正並收藏無冕之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