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上他以為宋瑜會和他睡在一起的,他知道兩個人分開得太久了,就這樣心無芥蒂地和好睡在一張床上不太可能,可宋瑜真在隔壁開了間房的時候,他的確感覺到了洶湧而來的失落。


    那種感覺有些令人茫然,有種出盡了力氣但是總有些事是盡力也挽迴不來的無措。


    宋瑜最後等著他睡著了才走的,他其實沒睡,膝蓋腫得難受他一閉眼痛覺就翻倍湧來。


    桌子上的手機響起來的時候,唐就在黑暗中睜眼了,然後聽到宋瑜邊向外走邊悄聲接著電話,“怎麽了?”


    “季初晗,你找抽呢是嗎...”


    唐一個人躺在那張大床上輾轉反側,腦子裏迴蕩的全是季初晗叫他哥的聲音。


    那一聲膈應了他好久好久,膈應到他見了宋瑜已經不情願再叫那聲哥了。


    他怕宋瑜久了分不清楚,當初荒誕一場,是因為唐還是因為弟弟。


    也不由的要多想,和宋瑜分開的這十幾年季初晗鑽了多少的空子,現在在宋瑜心裏,那一年的過往真的抵得上和別人十幾年的親情嗎?


    唐微微低著頭,語氣顯得生硬,“抽唄,又不是沒抽過...”


    宋瑜微微變了臉色,唐不是故意的,卻真心地戳在他的痛處上。


    身邊的人不再說話,唐又後悔得腸子都青了,談戀愛那會兒就總在宋瑜區別對待自己和季初晗上找優越感。


    沒想到都這個年紀了,還要為這種事較勁。


    唐坐在門口等著一撥又一撥的患者從診室裏出來,透過診室的玻璃唐看了眼坐在裏麵的楊主任,從這個診室外的人流量就能看出這醫生在這家醫院的確挺有威望的。


    叫號叫到他的時候,楊主任先是抬頭看了眼宋瑜,然後扶了扶眼鏡低著頭給上一個患者開醫囑,一邊道,“記得堅持吃藥,不然胳膊腿兒就廢了。”


    然後座位上的中年人被身邊的妻子慢慢扶起來,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這一幕看得唐心涼,那男人看上去年紀不大,頂多四十出頭,已經像個廢人一樣需要人攙扶著走了。


    “坐這兒吧。”


    宋瑜迴頭就看見唐臉色不對,伸手拉住唐,“坐下讓醫生看看。”


    唐慢慢迴神,又是一派淡然自得。


    “楊主任,他今年三十一風濕最少五六年了,一直以來也沒怎麽好好保養,最近因為工作原因又複發了,主要就是膝蓋關節這裏疼痛最明顯,昨晚疼得都站不起來。”宋瑜搶在唐之前先開口道,“您看看他現在的程度嚴不嚴重,需要怎麽治療和保養?”


    楊主任雖然見怪不怪,還是微微皺起眉頭,“二十多就得風濕啊?什麽工作啊?”


    “記者。”


    “那也不至於這麽小年紀就得這病啊,家裏人有人得嗎?”登陸完信息,楊主任拿著中性筆敲了敲桌子,“褲子撩上去我看看。”


    “沒有。”唐彎著腰把褲子撩了上去,雙腿膝蓋紅腫著還有之前圍牆玻璃割破的傷口,看得宋瑜眉頭皺得更深了。


    隻看了一眼,楊主任就淡淡道,“你這膝蓋已經有變形趨勢了,看見上一個出去的年輕人了嗎,這麽下去你都不用他那個年紀腿就不行了。”


    唐心沉了沉,宋瑜在一旁又開口問道,“現在注意還來得及嗎?”


    “來得及。”楊主任低頭在病曆本上寫著醫囑,“除非真癱了那就來不及了,不然什麽時候治都來得及。”


    他抬頭看了眼心不在焉的唐,“風濕治療過程漫長得很,它不是不治之症,很多人一開始治得還有心勁,後來發現見效慢自己就把藥斷了,平常生活裏又不注意,你說說什麽神仙救得了這種病人啊?”


    說罷又看向宋瑜,“家裏人也要當迴事兒著,年紀又不大,長這模樣兒又年少有為的瘸了癱了的不可惜?”


    宋瑜知道醫生話糙理不糙,隻是他沒想到唐的病比他想象的還要嚴重些,“那他現在要靠什麽治療呢?”


    “先做幾個檢查吧。”楊主任把開的幾張單子遞給宋瑜,“先抽血做個血常規和炎症指標的檢查,看看他現在關節炎症的程度,看看有沒有影響到肝腎,然後再做個ct看看有沒有關節變形的情況,做完檢查再過來。”


    宋瑜拿著單子讓唐在原地等他,他先去找找幾個檢查室在什麽地方,以防唐跟著走冤枉路。


    幾年前做這些檢查的時候還是唐一個人在醫院裏掛號排隊,北京醫院的人到了周一多得人擠人,一個化驗結果有時候一星期都出不來,唐就那麽樓上樓下地跑,沒完沒了地等。


    後來懶得去複查,開的藥吃完了就算了,沒覺出來多管用他就想找個中醫針灸,也為這個病下過苦功夫,醫生說的沒錯這條路漫長而沒有期待。


    垮掉的身體因負累所以傷害變得不可逆。


    唐慢慢挺直了脊背,盡量讓自己看上去仍舊精神奕奕,盡量減少宋瑜的憂慮和自我意誌的沉淪。


    結果出來,嚴重程度和唐估量的大差不差,醫生開了一堆口服藥和膏藥讓他內外兼用,臨走前又囑咐了一句,“堅持吃藥,不然腿就廢了。”


    唐出了門忍不住笑了一聲,“這醫生是不是哪個患者都要拿這句話嚇唬一頓?”


    宋瑜原本沒有開玩笑的心情,聽了唐的話還是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不嚇唬你,你能知道輕重?”


    “知道知道。”見宋瑜接了他的話茬,唐心情好了許多,“為了你我也得堅持吃藥,好好治病,咱倆得一塊兒走一輩子呢,是吧?”


    現在的唐比十幾年前說話要大膽很多,宋瑜卻總能在他這篤定的語氣中聽出幾分試探,悄然地,不露聲色地,小心翼翼地去試探宋瑜對他的愛還有沒有同等的迴應。


    他們分開的時間太久了,久到兩個人把愛都擺在明麵上,還是覺得惶恐。


    “你告訴我,今天你不高興是我哪句話說錯了?”宋瑜迴頭來認真道,“還是你嫌咱倆和好得太容易你想拉扯拉扯,你說說,你怎麽想的我配合你。”


    沒想過宋瑜會這麽直接地問出來,頓時想起方才的矯情覺得麵紅耳赤,“沒不高興啊...”


    “掛臉掛迴北京去了還沒有,說了我改,快點別墨跡。”


    宋瑜不願意兩個人把時間浪費在對彼此的試探上,他不想互相承擔十幾年分別的惡果,還要再為了愛不愛這種顯而易見的事再糾纏折磨。


    唐壓著聲音,覺得被人聽見了怪難看的,“人大我見你那迴,我聽見季初晗叫你哥了...”


    宋瑜愣了幾秒,就被唐氣得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合著你把幾個月前的帳拿出來算了?”


    “你別管。”唐本來就不好意思,被宋瑜戳破後更覺得顏麵無存,“反正我不樂意。”


    宋瑜恨鐵不成鋼地看著唐,“因為個小屁孩吃醋你好意思說你三十幾了。”


    吃醋這個詞過分的曖昧,唐好些年沒聽過臉色紅得不能看,越說越不講理,“你幹嘛老拿著我三十幾說事啊?”


    宋瑜一副不願意和傻子論長短的表情,無奈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腦袋,笑道,“好好好,不拿年紀說事啊,你還小呢,在我眼裏還是個寶寶行了吧?”


    唐著實給自己挖了個坑,被宋瑜笑著惡心了一把...


    “我說你見了麵宋瑜宋瑜的開始叫大名了,原來是吃這門子的邪醋,太幼稚了吧唐記者?”宋瑜調侃了他兩句,“行,以後就你一個人叫,想怎麽叫怎麽叫啊。”


    唐看著宋瑜的背影皺起了眉頭,這話被宋瑜說出來瞬間變了一個味道,就他這樣的為人師合適嗎?


    第79章 不想做?


    不消幾日,村子裏的事在全國轟動,正趕上互聯網的大時代,影響人群比起付陳規當初的陰婚報道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樣空前浩大的新聞傳播度足夠給唐鋪平一條坦蕩的青雲路,但他沒覺出來多高興,任何一次大新聞的代價,都陪附著社會與人性的扭曲。


    論功行賞過後,沒有一個新聞記者不為這沒羞沒臊的社會而感到茫然。


    警局那邊為了避免社會恐慌已經拒絕記者采訪,隻有唐還能私下得到點消息。


    小馮警察來醫院的時候看見唐和他閑聊了兩句,問起案情進展雖然吞吞吐吐,但他不好意思瞞著唐,隻是悄聲告訴唐,“王友君那孫子死刑是跑不了了,那幾個已經供出來他販賣死屍、故意殺人,還有他和李富國強奸未成年、強迫未成年人賣淫,這都板上釘釘的事。”


    村長作為這幾起案件的主要領導人定然是死罪難逃,但唐腦海裏隻迴蕩著兩個字。


    賣淫...


    “你是說念念...”


    馮警官點了點頭,“那群王八蛋還在裏麵叫屈呢,各個兒都想替自己脫罪說他們是掏過錢的頂多算嫖娼不算強奸。”


    唐皺起眉頭,“真算嫖娼?”


    “算個屁。”馮警官不屑道,“前兩年已經取消嫖宿幼女罪了,奸淫未成年人一律按強奸罪處置,這幫孫子一個也別想鑽法律的空子。”


    唐沒再說話,靠在走廊的牆上覺得心裏堵得慌。


    馮警官以為自己說話太粗魯冒犯到了他,連忙道,“誒喲唐記者,我不是衝你我是衝那幫孫子呢。”


    唐當然理解有些人的性情就是嫉惡如仇,他不在乎道,“沒事,我不介意。”


    轉念唐又問道,“李富國呢?能判了嗎?”


    “八九不離十。”馮警官壓低聲音,等著走廊裏沒有什麽人來往他才小聲道,“念念的主治醫生說她之前流產過,四個月大,因為劇烈的房事運動沒把孩子保下來。”


    “我們因為這個又迴去審了一遍,你知道這個狗娘養的李富國有多喪良心嗎?”他頓了頓,似乎是不忍開口,“那天晚上村裏幾個人為了慶祝一單生意跑成酒足飯飽以後,李富國在興頭上和酒桌上的人提議輪奸念念,八個人,輪番折磨了三個小時,血流了一片都沒往醫院送...”


    “細節我就不給你說,我們審訊室裏的女警察都哭了...”


    唐一瞬間感覺心髒忽然梗住,對待一個成年女性這樣尚且豬狗不如,何況是還未通人事的親生女兒。


    “對了唐記者,這次來找你是有正事的。”唐的手機摔壞了,知道在醫院能找到唐他才特意來的,“你也知道這個事一出對我們市的形象影響很大,宣傳部給這邊施壓了,後續除了官方通報的結果我們不能給你們記者提供什麽新聞了,你得理解我們...”


    “理解。”年輕點的記者一定會憤憤不平,但唐已經過了那個年紀。


    新聞記者有時候像一個開荒者,在一片貧瘠的土地上引水開源,然後後來人在水源的邊上種滿花朵,開拓出一片似錦繁花。


    不會有人追究開荒的人是誰,連他自己都不在意,因為若沒有人走出第一步哪來眼前生的氣息。


    和宋瑜商量好以後兩個人買了第二天迴北京的機票,學校那邊請的假已經到了時間,報社也要趕迴去完成收尾工作。


    看過念念以後,唐在走廊裏坐了一會兒,各地搞慈善的都已經打電話找來醫院,資助的問題不再是唐最愁的事。


    眼下最難解的是念念的心理問題。


    心理醫生說念念在心理治療過程中已經好幾次出現情緒失控,為了防止影響胎兒,她們暫時取消了心理治療。


    唐明顯地感覺到念念對他的依賴度已經不如先前那樣高,比起對外人無端的信任,她更願意相信自己。


    “吃飯了。”


    宋瑜從醫院外麵買迴來一屜小籠包,放在唐跟前眼神往病房裏探了探,“睡了?”


    “嗯。”唐歎了口氣,手裏的包子看上去索然無味,“情況不是很好,真有些頭疼...”


    身上的傷好治,心裏麵卻不是那麽容易就能放過自己,宋瑜猜測念念在心理醫生的疏導下,可能重新懂了羞恥有了榮辱,把惡人犯的罪歸咎在了自己身上。


    “盡力就行。”宋瑜把手搭在唐的肩上,“不要...過分代入自己...”


    唐頓了一下,然後笑了兩聲,伸出手,“看見你口袋裏的新手機了。”


    “嘖。”宋瑜故意不滿地皺了皺眉頭,把口袋裏的手機拿出來遞給唐,不爽道,“你不知道這樣會讓送禮物的人很沒有成就感嗎?”


    和外麵的斷聯幾天唐也沒著急修手機,一來沒什麽時間,二來他腦子一團亂離了手機還能清靜一下。


    唐笑著接過手機,他本身對電子產品要求不高,手機湊活著用了四五年也沒換,所以一直理解不了為什麽有些人熱衷對自己的電子產品不停地更新換代。


    唐低頭打量了一會兒手裏的新玩意兒,現在手機的設計的確越來越漂亮了,他故意道,“送我的?真的是送我的?這輩子沒人送過我手機!”


    宋瑜眯著眼,發現唐有時候真挺欠揍的,笑著配合他,“不是送你的,買來給你看一下,看完了還我。”


    宋瑜已經給他裝好電話卡和軟件,唐一隻手登著微信,一隻手拿了個包子往嘴裏塞,然後抬頭笑盈盈地看著宋瑜,“別呀...我...”


    宋瑜嫌棄地看了他一眼,“吃完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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