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覺得不太可能,隔這麽遠...


    這時候門忽然被推開一個縫隙,唐沒有抬眼悶頭看著自己褲子上的血跡,可卻能清楚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期盼而緊張,又怕抬起頭來求得都是一場空。


    進來的人一直沒說話,靜默了多長時間不知道,等唐咽了咽口水,疲累的神色強打起了幾分精神,準備抬頭的時候聲音傳入他的耳中,“傷哪裏了?”


    語速不算很快聽上去和平日裏沒什麽太大的區別,但唐聽得出來那語調有種刻意冷靜但掩蓋不住的緊張。


    是宋瑜...


    真是宋瑜...


    唐緩緩抬起頭一瞬間眼淚就落到混著血跡的褲子上,好多年前,小縣城的葬禮上,他在數九寒天的冬日裏跪著守靈,宋瑜也是這樣叫人意想不到地就出現了,此刻的衝擊力不亞於當時。


    “不嚴重...”唐的聲音有些幹澀,聽上去已經沒有那樣悅耳,他低著頭清了清嗓子,頭就再也沒抬起過。


    很嚴重...


    差一點再也見不到宋瑜了...


    意識到這個唐才覺得難過起來,後知後覺的畏懼感瞬間席卷而來,人的膽子也許就是這樣一次次差點失去中變得越來越小。


    唐覺得可能後半輩子都不會再像昨晚一樣,連命都不要了。


    狂風作浪了一夜的心到了這會兒更加難以平靜,宋瑜想上前抱抱眼前的人,可他身上實在狼狽,白色的衣服上分不清是血跡還是汙泥,宋瑜無從下手就怕不小心碰到他受傷的地方。


    “小學生都知道遇到事情先報警...”責怪的話卡在嗓子裏說了一半宋瑜就說不下去了,失而複得並沒有什麽欣喜的感覺,反而叫他覺得後怕。


    每接到一個電話他都害怕是打來告訴他,唐出事了。


    他才知道,原來有消息比失聯更可怖。


    “是...你報的警?”


    宋瑜也不知道他究竟哪裏受傷了,明明人在麵前卻不敢伸手碰抿著唇沉聲道,“你昨晚沒給我發采訪資料...”


    唐茫然地坐在原處,似乎這三十多年連親爹親媽都沒記掛過他的死活,隔著四百多公裏報警不算什麽,但因為一晚斷聯就察覺他可能有危險的,除了宋瑜再也不會有第二個人了。


    “宋瑜,咱倆和好吧...”


    坐在椅子上低著頭的人忽然抬頭,好像眼前已經無路可走卻仍然存有一絲希望的掙紮,宋瑜發現,唐每一次愛他都是這樣孤注一擲,不管後果地賭個輸贏,偏偏他能從那眼神裏看出害怕,想要掩飾卻愈演愈烈。


    每一次唐這麽看他,宋瑜都不願意讓他賭輸了。


    “就今天一次機會,過了今天我再也不提這茬了,咱們倆就算了。”


    宋瑜剛要開口就被唐的話氣笑,忍住想說的話摔門出去了。


    不過兩秒鍾宋瑜又推門進來,“不是,你他媽威脅誰呢?”


    唐緩緩抬起頭,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突然犯渾說那句話,但一開口就已經後悔了,低著頭似乎一瞬間所有的氣力都用盡了,隻剩下一架疲累的軀殼,“我收迴我剛才的話,行嗎...”


    就算宋瑜在氣頭上也感覺得出來唐的狀態不太好,在路上聽警察描述過始末,想起他剛一隻腳差點踏進閻王殿裏,宋瑜就跟著心揪在一起的疼。


    宋瑜走到他跟前慢慢蹲下,近距離才看出來衣服上的血跡沾了塵土掩蓋住,但仍有一種微弱的血腥味,知道記者的行業危險,但他從沒想過唐有一天會因為這個丟了性命。


    “行,我就當隻聽到了第一句...”


    唐不易察覺地笑了一聲,眼睛忽然不知道應該看向哪裏,然後聽到窗外聒噪了很久的麻雀叫個不停,那是另一半愛著宋瑜的自己沉寂之後複蘇點燃的跡象。


    他知道自己現在的模樣有可憐的加成,但要不是仗著這幅樣子,他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敢再開口。


    他隻是剛剛找迴自己的良心,想順便把宋瑜也找迴來而已。


    第77章 直接打斷你的腿算了


    念念的全身檢查結果出來了,醫生隻和唐說了一聲營養不良,其餘的話都交代給了警察。


    唐不是監護人,很多私密的問題都要暫時迴避一下,在病房裏唐聽到走廊裏一個警察忍不住罵道,“媽的,這幫逼玩意兒還提溜著狗腦袋敢說自己啥都沒幹,這純他媽狗娘養的。”


    年長些的警察低聲訓斥了兩句,“你瞅你張嘴那素質,你是人民警察你知不知道?”


    “這幫死玩意兒誰見了不得罵兩句啊,他都犯法了我還和他講什麽素質!”


    “消停點,說你兩句還來勁了...”


    唐很多年沒罵過髒話了,看著有素質多了卻不如那位警察有血有肉有溫度。


    那位年輕的警察他有印象,剛剛進來做筆錄的時候一臉崇拜地看著自己,提起案件細節的時候也罵罵咧咧了幾句,像是剛剛穿上警察這身衣服,以嫉惡如仇、匡扶正義當作自己的職業精神。


    問起來後才知道他在警局已經工作十多年了,剛畢業什麽樣子這會兒還是什麽樣子,同期的警察都在往上升,隻有他在原地打轉,提點過多少次都沒有用。


    換做以前唐不會對這樣的人高看兩眼,這麽多年升不上去無非能力不足或是情商有限,要麽就是死強著不肯順應世道,無論哪種都不值得誇耀。


    宋瑜看了一眼他不達心的笑,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麽,開口道,“覺得這警察腦子不太靈光?”


    “不是。”唐搖了搖頭,隻是過來人的經驗,看見死軸的人總想勸兩句,“稍微變通點,位置才能配得上能力。”


    宋瑜欣慰地笑了一聲,也許是在笑十幾年沒見,當初那個隻要人多就隻顧埋頭吃飯不敢說話的小孩,如今也成長得心有筆墨,談吐自得。


    更欣慰的是,現在的唐不需要別人強行灌入的價值觀去活,他自成一套的是非對錯才撐得起現在金玉其中的唐記者。


    “昨晚沒等到你的消息我特意找了在北京公安局的朋友,就怕我自己跨省報警這邊的警察會不重視,但我剛剛聽說,昨晚正在值班接到報警電話的就是剛剛那個警察。”


    他聽著宋瑜緩緩道,“是他聽說你們是記者暗訪,第一時間察覺有危險但又擔心失聯是意外影響你們的工作才要求連夜便衣出警。”


    唐暗暗震驚,失聯不到二十四小時不能立案,第一時間就出警要麵臨可能會出現的無效警情,還要考慮是否會影響記者的暗訪工作,這不單單依靠一名警察的敏銳和心細,還要對警察這份職業心懷敬畏。


    很長一段時間唐都覺得不管什麽工作為名為利都不是錯,現在看來環境固然有影響,說到底是自己做人的心從來不堅定。


    “第一次在人大見你的時候就想說了。”宋瑜想起那次見唐,他正低頭受著付陳規的數落,醉心名利壓得人脊梁骨都彎了,“有些職業雖然神聖,但工作第一步要滿足的一定是生存需求,活不下去還談理想的人肯定值得敬佩,但作為你的...”


    宋瑜停頓了一下,接著說道,“我不願意看你陷入自我懷疑中,我想要你先活得舒服了再談堅守本心。”


    “唐...”很久違的稱唿,說出來的時候連宋瑜都感覺有點陌生,“名利和良心兩者本來不衝突,但要是非選一個,我寧願你先過得更好。”


    宋瑜知道他說的這些話其實與正向的價值觀相違背,付老師在他麵前不僅一次說過覺得唐毀在了功利心上,做新聞的人永遠不能昧良心。


    可惜了,宋瑜也不是什麽聖人,他私心很重,隻看得到唐在北京立足的辛苦,很難把自己放在道德層麵上去審視愛人。


    或許有錯,但隻有唐自己能對自己選的路負責,誰也不能替他分擔,又何必站在經濟優勢的高處指責他呢。


    況且,他知道,唐是個好記者。


    令唐吃驚的是宋瑜這樣理想主義之上的人竟然說得出這些話,他以為宋瑜會像付陳規一樣對他做的那些事不恥,所以不管自己經濟上有沒有實現自由,在宋瑜麵前總覺得低了一頭。


    轉念想想也不意外,宋瑜這人就是這樣,自己的道德感從不強求加與別人。


    隻是很多年沒有人說過希望自己過得更好了,唐有些受寵若驚後的無措,不知道說什麽話來迴應宋瑜。


    索性宋瑜也沒有非要唐說些什麽,反而拉了把椅子坐在唐對麵,見他氣色比那會兒好些才開口道,“好了,正事說完我們聊些閑話,咱倆的事...”


    唐聽他的語氣不像聊閑話那樣輕鬆,心底有些排斥,皺著眉頭輕輕扶著腰,“改天說吧,我這兒還受著傷呢...”


    宋瑜瞧了他一眼,揶揄道,“這會兒慫了,剛才不還挺硬氣的嗎?”


    唐也沒想過現世報來得這麽快,三十多歲的老臉一紅,側著頭咳了好幾聲。


    宋瑜沒再接著調侃他,淡淡地盯著唐看,幾次見麵他都沒有好好看過唐,就記得在學校隔了那麽多年再看見唐的時候,攢了十多年的失望被這副模樣衝淡了五分。


    他承認自己不能免俗愛死了唐的皮囊,尤其是歲月洗禮過後獨屬於唐身上的從容與韻味,比十幾年前還要吸引人。


    而現在,唐身上又多了一分職業加持的光輝,宋瑜覺得即便兩個人十幾年前沒有瓜葛,就這樣的唐也足夠他再愛上一次了。


    “這些年,談過男朋友嗎?”


    唐被這問題問懵,但已經下意識地搖頭,“沒有。”


    “女朋友呢?”


    “也沒有。”


    宋瑜盯著他看,“為什麽?”


    有很多理由,經濟不寬裕,時間不充足,精力又有限,但想想即便全都滿足了他也不會找別人。


    “沒碰見過...比你更好的人了...”


    宋瑜愣了幾秒,然後才問出他一直想要求解的問題,“那你迴北京為什麽不找我?”


    他讀研就迴來的話,那應該在北京已經待了七八年,這麽長的時間要是心裏還有他,為什麽一次也不來找他?


    這是唐最害怕的問題,讀研的時候想著要先工作立業,進報社的時候想著要先功成名就,名利雙收的時候又想著要先找迴初心,渴望成就一個完美的自己才敢去找宋瑜,沒想到拖到了最後才發現自己比十幾年前還要一無所有。


    “不敢...”


    等了半天唐沒有了下文,宋瑜沒再追問下去,怪不得唐,他自己也隻是一直被動的等待,也不敢找唐。


    “和我和好,十幾年前我們要麵對的還是躲不了,到時候...”宋瑜情緒一瞬間帶迴七百始的那天晚上,“你再走了怎麽辦...”


    “不會的!”唐一著急扯了一下傷口,一邊疼得皺眉一邊語無倫次,“再也不走了,發生什麽都不走了...”


    宋瑜看他疼得倒吸冷氣,忍不住輕斥了一句,“你好好坐著,別著急。”


    唐終於安穩坐好,“我發誓宋瑜,這迴說什麽我也扛著,絕對不跑。”


    宋瑜的話試探的成分更多,他沒打算讓當初的事再發生一遍,如果到了今天他們兩個還是要重蹈覆轍的話,這十幾年的分離豈不是顯得像笑話一樣。


    “我拿什麽相信你呢唐...”天大地大的,他拿什麽留住一個人在身邊呢,他們兩個人連證都領不了,法律上都不負責管住一個人要走的心。


    “我...”唐急於證明可又實在不知道用什麽叫宋瑜信服,隻能用了個蠢辦法,“我迴了北京把我身上所有的錢都給你...”


    話說了一半,想起自己還計劃要資助念念,他把後麵的話吞了迴去,然後又想到什麽抬起頭,“我把我的工資卡給你,一分錢我都不留在身上行嗎?”


    宋瑜被逗笑了,佯裝這個主意不怎麽樣,“那還不如直接打斷你的腿算了。”


    知道宋瑜在說笑,唐卻不能總拿宋瑜的話當玩笑敷衍過去,他上前大著膽子拉住宋瑜的手,對麵人的笑容漸漸凝在臉上,“我說真的宋瑜,十幾年太長了,我為了那一次的逃避付出太多代價了,你要覺得不夠你接著罰,我慢慢還你行嗎?”


    宋瑜懷疑唐使的是苦肉計,可聽著又的確忍不住心疼,唐長成現在這個樣子到底付出了多少代價,不是唐自己輕描淡寫兩句就足夠讓人忽視。


    可當初兩個人為什麽非要分崩離析硬捱上十幾年的分離,才能求一個好結果呢,他想問問自己,問問唐,假如當初一起去了上海,過程雖然辛苦漫長,但能換迴十幾年的空白過往,還會不會選擇分開呢?


    這個問題沒有答案,但宋瑜知道,十幾年的空白根本抵不上現在眼前的唐。


    “嗯。”宋瑜點了點頭,不忘調笑道,“但工資卡算了,省得別人以為我圖你的錢。”


    唐也不知道為什麽,和好以後的第一感覺是不好意思,兩個人正沉浸在重歸於好的微妙尷尬中,門忽然被人推開,“唐,我給你買了身衣服...”


    唐看見陳浩手裏提著一個購物袋,這麽久沒見人影原來是跑去給他買衣服去了。


    “這位是?”


    陳浩看見宋瑜先點頭打了個招唿,然後開口問道。


    唐自然地掩飾掉方才的尷尬,笑道,“我的朋友,和付老師在一個學校工作叫他宋老師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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