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是可以...”唐猶豫道,“不會太麻煩別人吧。”“不會不會,順道的事兒不麻煩。媽媽把你姑父的手機號給你,你明天早上坐車到市裏以後聯係他,和姑父碰麵以後記得給媽媽發個消息,好不好?”“好。”“...”準備掛斷電話的唐停了一會兒,把手機放迴耳邊,“您說,我聽著呢。”唐聽到手機對麵的人歎了一口氣,隱隱有抽泣聲,忽然又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好啦,明天不就接迴來了嗎,怎麽還哭了?你讓孩子趕緊收拾收拾早點休息,有什麽話見了麵再說。”的聲音過去,男人的聲音變得清晰,“唐,我是季叔叔。”“季叔叔好。”“你媽媽太想你了現在情緒不太好,我就不讓你們聊了省得你擔心,明天見了麵你們再好好聊,行嗎?”“好。”第14章 去北京的夢都已經醒了。夜裏熱得睡不著,唐推開陽台的門,坐在涼席上抬頭看了會兒月亮。房頂上的野貓忽然傳來嬰兒啼哭一般的叫聲,六到八月正是發情的季節,欲望和交配都很疼痛,聲音可怖得讓人生怯。求偶的欲望和求生的欲望一樣無二,當初去北京的夢做了有好些年了,等不來秦淑容的時候他也是這樣。尤其是十五歲那年,他就想秦淑容要是再不來接他,他可能就要找個樓跳了。秦淑容沒來,他也沒跳。到底是唐建業的兒子,都出奇一致的窩囊。這些年,對秦淑容的記憶有些模糊不清了。關於秦淑容的事,多數都是從別人嘴裏聽來的,真假不知也無處佐證。秦淑容出嫁前是家裏的掌上明珠,唐沒那個好福氣遇上個可以拚的爹,但秦淑容的運氣卻是頂好的,一投胎就是秦溪堂的女兒。聽說家裏麵的三個孩子,大多都見過文革時期秦溪堂天天被鬧著批鬥,被打個半死的日子。秦溪堂性格強硬說話直率,得罪了不少人。挨批鬥的時候都從不低頭,要不是一身硬骨頭不至於被人折騰得這麽慘,也正是一身硬骨頭才沒被人折騰死。趕上秦淑容出生的時候,文革已經結束了,改革最先富起來的一批裏麵就有秦溪堂。後來任了鎮長開了煤礦,秦淑容連一天苦日子都沒挨過。高中上完,秦溪堂就給她在縣裏的環保局安排了工作,秦淑容爭氣工作以後連公務員都考上了,一個月拿著五六百塊錢的工資,上不需贍養父母,下沒有拖家帶口,日子滋潤非常,性格也軟得像一汪水。到了出嫁的年紀,秦溪堂正是事業巔峰時期,無心家裏的瑣事,大小都是唐外婆說了算。外婆沒念過書,就想著給秦淑容找個富裕的家庭,那會兒和秦溪堂生意上來往多的就是唐建業的爸爸唐觀生,家裏麵四五個姑娘,就一個兒子。上家裏提了三次親,秦溪堂才應下。一開始秦溪堂是不同意這門親事的,他第一眼看見唐建業就不喜歡,猥瑣窩囊和秦淑容的容顏氣質絲毫不般配。是外婆在一旁再三相勸,說唐觀生事業生意不錯,家境優渥,以後的家產全是留給這唯一的兒子,秦淑容嫁過去,衣食無憂。秦溪堂一心撲在工作上,對於兒女的婚事,從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親事就這樣草草成了章。秦淑容嫁過去的前兩年的確過盡了好日子,唐觀生背靠秦溪堂做生意,對秦淑容也是殷勤巴結。日月蹉跎,光景無憂。可惜,總得說個可惜,再說一個好景不長。秦溪堂不到六十歲就因為心髒病去世了,就留下一座煤礦。改革以後,煤礦掛靠政府成了公有資產不能變現,秦溪堂一過世家裏麵沒有能接手的人,最後是他弟弟接手了礦場,秦溪堂這一支一夜凋零分文不得。然後豺狼虎豹現了原形,唐觀生變了臉,唐建業對秦淑容開始動輒打罵,逼著她辭掉了工作一心養夫生子,一家子的獸性暴露,蠶食秦淑容的青春和傲骨。秦淑容前半生活得太幹淨了,秦溪堂手寫筆畫的為她繪了個錦繡前程,被唐建業一家人打翻了墨扯碎了紙。唐四五歲沒什麽記憶,唯一記得的就是晚上經常被秦淑容淒厲的慘叫聲驚醒,然後他就躲在樓上的櫃子裏哭。他五歲那年的冬天,臘月二十七,記憶實在模糊。就記得那天晚上秦淑容被打得哭了一夜,一晚上都在喊,讓秦溪堂救她。成了唐久久擺脫不了的夢魘。淩晨的時候,秦淑容收拾了衣服,都沒看唐一眼,頭也不迴的就走了。風雪一時凝固,他年紀太小,不知道離別就在眼前。秦淑容出走以後,就立馬起訴離婚,淨身出戶,她什麽都不要,連唐也不要。後來聽說替她打離婚官司的律師是她的老同學,兩人第二年就在市裏結婚了,唐再見到秦淑容的時候,她已經大不一樣了。自從和唐建業結婚以後,那個偏執憂鬱的掌上明珠就消失了,秦淑容開始因為生活瑣事破口大罵,開始佝僂身軀傍俗而生。也像鄉村裏的市儈的婦人一樣,喝著濃茶東家長西家短,念叨著別人家的是非。生命仿佛就要流逝在這伸手摸不著邊,一眼望不到頭的窮鄉僻壤。唐看著眼前這個優雅得體,說話輕柔的人,張開嘴卻叫不出媽。他再見秦淑容的時候,已經多了一個一歲的弟弟,一家子都圍在這個弟弟跟前,唐就坐在角落裏,他從小在情緒的事情上就難得的糊塗,但第一次見這個弟弟,就嫉妒得發瘋。都是爹生娘養,都是人,憑什麽旁人好像愛他更多一些。唐看著秦淑容懷裏抱著弟弟,周圍人笑得歡愉,唐怯生生地走上前,拉了拉秦淑容的袖子滿臉都是淚,“媽媽,咱們迴家吧,爸還在家等我們呢。”秦淑容一瞬間臉色大變,聽到唐建業三個字生理上的厭惡和畏懼,背過身開始抹淚。身旁的人開始不安分地湧動,唐不知道被誰推了一把,聽見不遠處傳來指責的聲音,是秦淑容曾拉著他告訴他叫季叔叔的人,“你媽上輩子是不是欠你們老唐家的,全都是來討債的!”聲音太大,唐被嚇懵了,退了好幾步。好像也是從這個時候才開始知道,秦淑容的兒子,姓季不姓唐。後來每年的寒暑假秦淑容都會讓人去接唐,但秦淑容從來沒讓唐在家裏麵過夜,白天接他吃飯晚上就送到方平姑姑那裏,一直如此,情分寡淡,卻成了唐鮮少能看見秦淑容的機會。之後...十歲那年的寒假,秦淑容沒有叫人來接他,他哭鬧了一晚上非要見媽媽,被唐建業拿著棍子把嘴打得流了一地的血,那時候心智還沒有成熟,但被這一棍子打得嚇破了膽,渾身發抖。唐建業把唐關在大門外,咒罵了唐和秦淑容一晚上,要不是唐建業罵的聲音太大,吵到鄰居睡覺起來報了警,唐估計就死在那個冬天了。趁著唐建業喝多了酒才知道,秦淑容一家早就在幾個月前搬去了北京,悄無聲息地就這麽從唐的世界消失了。唐沒有再鬧過,心裏全當秦淑容已經死了。從此以後再沒有什麽念想了。好笑的是,去北京的夢都已經醒了,秦淑容卻要來接他了。唐睡著的時候已經淩晨三點,一大早六點就已經醒了過來。他昨晚打電話辭掉了網吧的工作,把最後一個月的工資拿到了手,拿著一千五百塊錢的工資,幾個月也攢了一點錢,本來是為了明年上大學的學費。但他要去北京了,他一走,要是靠唐建業把超市的帳清了,估計這輩子也還不了。趁著唐建業睡著了,唐去了一趟超市,到了關門的點,他們正在理貨。“賬單算了一下,我來清帳。”“你...”超市老板皺著眉頭,看著唐,“你爸不可能大晚上的叫你來還錢的,你還是個學生哪兒來的錢啊?”“兼職賺的。”唐聲音不高,語調總是冷清,有時候很難從他話裏分辨出有沒有善意,“不違法。”老板娘聞聲從地上站了起來,低斥道,“哪裏不違法了?你一個未成年人出去掙錢不違法嗎?這錢我們不要,你迴去叫你爸來還。”“我媽要接我去北京了。”唐冷著聲從口袋裏取出一疊現金放在收銀台上,“但願以後不會迴來,你們現在不拿著以後要靠唐建業還,就不可能了。”分明是件高興的事,他們卻沒從唐臉上看出一點欣喜,“什麽時候走?”“明天。”老板看了看桌子上的錢,歎了一口氣,迴頭說了一句,“去把賬本拿過來吧。”翻著賬本細細一算,這兩年在超市總共欠了兩千多,唐在這期間零零碎碎地拿著唐建業的名義還了一些,最後的數額不至於嚇人。錢是夠還,但最後留在唐手上的所剩無幾,他把找迴的零錢揣在口袋裏,轉身準備走的時候,猶豫了片刻又迴頭放在收銀台上一百塊,“按照現在銀行的定期利率,兩千存兩年的利息大概就是一百左右,你們拿好。”“你迴來!”老板把唐叫住,“清了帳就行了,我們還要你利息我們成什麽人了?我們要是圖利息的人,能讓你一次次的來賒帳?”唐在門口站了站腳,他不願意承認,對這個小超市萬分感激,但充滿陰影。這裏麵不知道拋下了他多少的尊嚴和臉麵,他沒有一次是抬著頭走出這個超市的,承著人的恩惠卻帶不給人對等的迴報,要不是去北京,他不知道要這麽低著頭多久。假如秦淑容不來接他,小超市的錢他永遠沒辦法下定決心去還,他需要留著錢想著隨時離開這裏,留著錢讓自己成功的上了大學,就是留不下錢去買迴尊嚴。到最後唐堅持給了這一百塊錢,一百塊錢就圖買個心安和了斷吧。第15章 京城養人還是人更養人。睡了不到三個小時,唐覺得頭暈目眩,想要補一會兒覺的時候,聽到外麵傳來細碎的聲音。唐循著聲音到了廚房,竟然看見唐建業在做早飯。有些男人即便孩子已經十幾歲了,自己也已經快要年過半百,但仍舊沒辦法進入到父親這個角色。他對於唐建業有天生的恐懼,除了因為唐建業習慣暴力處事,也有來自父親這個身份天然的,不需負責的壓迫感。除此以外,唐長大以來一點也沒享受到擁有父親的福利。現在,竟然還能吃得上唐建業做的早飯。真是,又稀奇又罕見,甚至可以載入奇聞異事。唐建業打著哈欠,轉身的時候看見唐站在那裏,“別愣著了,等著我把飯端到你跟前?”唐建業手藝一般,熬的粥半生不熟,配了一碟鹹菜,粗陋簡單。“我五點就起來熬了,就是中間才發現沒開火,有點生。”唐還算捧場,臉上沒露什麽難色,拿著勺子一勺一勺往嘴裏送。“還可以。”“那是,我以前會的拿手菜多了去了,什麽燒四寶,辣子雞,幹煸豆角,你是沒那口福,老子好幾年沒做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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