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忽然停下,停在了一個胡同口的停車場,秦淑容攬著唐的胳膊,往前指了指,“前麵巷子的第三戶,紅色的門,就是你姑姑家。”唐抬起頭,在外麵看不出什麽稀奇,一抬頭就能看見一個露天的陽台,陽台邊上,圍著一圈的盆栽。唐建業也愛花愛草,可惜他照顧得懶惰糟蹋了花草,總是養不活。胡思亂想的時候,忽然傳來一個聲音,“秦阿姨。”唐聞聲看過去,七八月的天長,巷子口圍坐著一群上了年紀趁太陽快下山避暑的人。唐的目光落在了坐在其中的少年身上,他手裏拿著一把蒲扇輕輕搖著,伸著另一隻手朝他們招了招。唐緊跟著秦淑容的身後,抬眼打量著宋瑜,和他幼時見到的宋瑜一般無二。十歲前,唐沒被完全交到唐建業手裏的時候,還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那時候住在宋瑜家裏,方平姑姑疼他,他也從來沒把自己當過外人。跟在這個大他四歲哥哥的身後亦步亦趨,但他心裏清楚,宋瑜不待見他。宋瑜從小說話就軟玉溫言,教養極好,不管對長輩還是同輩人都溫和妥當,但人人都怕他。家裏麵的小輩們從來不敢和他頑笑,他用不著大吼大叫,皺個眉頭就沒人敢往前湊,天生和人隔著距離。宋瑜很少生氣,但真遇到事情惱了不管什麽叔叔伯伯長輩晚輩的,都敢拍桌子走人,久而久之大人們也不當宋瑜是個小孩兒,說話都很仔細小心。宋瑜這樣退可溫和,進可犀利的性格是方平教的好,卻也是方平慣出來的,連宋懷晟對這個兒子常常也隻能屈著父親的身份去哄。而唐對他的懼怕,卻不是被宋瑜皺著眉頭唬過,是因為實打實地挨過宋瑜的揍。最後一年暑假去秦淑容那裏的時候,唐聽信了唐建業的挑撥,他說在秦淑容心裏唐這個兒子永遠比不上和外麵男人生的小兒子。唐心智略成熟了一些,這話放在心裏越想越別扭開始處處爭風吃醋,一日兩日看不出來時間一長唐忽然發覺,季初晗有半分鍾不在視線內,秦淑容就掛心憂慮,唐一整天不說話都沒有人會問一句。有一次秦淑容家來了幾個客人,唐陪著一群人坐在飯桌前,但他們說話毫不避諱,當著唐的麵和秦淑容說,“你這兒子還是早些送迴去吧,畢竟另嫁了老接他過來不好,時間長了季名堂能不介意?你放聰明點,不要留個禍害在身邊。”到了如今已經記不得說這話人的嘴臉,就記得秦淑容一句都沒有反駁。那個年紀根本不懂收斂情緒,卻也是忍著散了飯局才發作,晚上和秦淑容鬧得不可開交,躺在地上撒潑打滾,正巧碰到宋瑜過來就看見秦淑容坐在沙發上抹眼淚。他二話沒說走到唐跟前提起他的衣服踹了兩米遠,唐挨了個窩心腳坐在地上連哭聲都卡在嗓子眼裏,反應過來的時候是眼淚先往下流哭聲才記得跟上。抬頭看著宋瑜的時候,他伸手指著他,聲音十分冷淡,“再哭。”後來唐怎麽也想不明白,怎麽會有人討厭他到這個份上,連眼神都沒有絲毫的遮掩。第二天他就被送了迴去,之後,也再沒有人來接他了。想起從前的事唐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但眼前的人再沒有一點小時候的戾氣,坐在人群中的宋瑜氣質溫潤沉透,人顏如玉,在人堆裏顯得既融合又紮眼,夕陽餘暉下,這一幕落在唐眼裏,經久不散。“淑容,這是誰家孩子啊?”秦淑容拍了拍唐的胳膊,笑了笑,“唐,叫爺爺奶奶。”唐聽話地朝著一群人彎了彎腰,“爺爺奶奶好。”一個其中年紀看著最大,眼神已經不太好的老先生,看著唐眯了眯眼,“咱們胡同裏什麽時候有這麽標致的閨女了,說給宋瑜做媳婦吧。”唐在原地愣了愣,圍觀的人笑成了一團,秦淑容也無奈地笑了笑沒做理會,彷佛這樣的笑話天天都會鬧一出。唐跟著難為情地笑了一聲,沒開口解釋。“張爺爺,您年紀大開始眼拙了。”少年從人群中坐了起來,抱著胳膊用蒲扇給老先生指了指,“這是秦阿姨家的兒子。”“喲,他們家核心幾天沒見長這麽大啦?”宋瑜笑了一聲,彎腰蹲下去,拿著蒲扇給老先生扇了兩下,耐心道,“這是秦阿姨的大兒子。”“我就說,核心那孩子可沒這模樣。”老先生點了點頭,然後忽然轉身把宋瑜手裏的蒲扇搶走,罵道,“兔崽子,再敢搶我扇子迴頭就告訴你媽。”宋瑜手裏落了空,知道這老頭兒是故意的,起身揶揄道,“嘖,您這怎麽年紀越大越摳門呢。不怪孫老頭兒說您臭棋簍子還輸不起,次次賴賬。”“宋瑜!你...你說誰臭棋簍子呢!”宋瑜在老先生身上尋完開心,才抬頭認真地看了一眼唐,也不怪張爺爺看錯,他這模樣從小在大人跟前就討巧,尤其是那雙眼睛笑與不笑都顯得多情,小時候總怯生生地跟在他後麵,逢人叫得也勤快,遇事總一張笑臉,聽過見過的沒人不誇。“你怎麽也迴來了?學校沒課?”秦淑容一隻手攬著唐,一隻手又上前攬住宋瑜,二人一左一右,片刻無話。“就是有課才迴來晚了,不然就和你們一起去車站接人了。”說完這話,宋瑜聽到一陣細微的冷笑聲,轉頭就看見唐臉上不屑的表情還沒來得及收迴,對上他的目光的時候,又能好整以暇地坦然一笑。宋瑜覺得有趣,看著他緩聲道,“唐不會不認得我了吧?”唐的笑容僵住,就看見宋瑜笑容裏帶了兩分狡黠,心裏暗罵了他一句,小時候沒發現他這麽不是東西。秦淑容聽宋瑜這麽說,轉過頭來嗔怪了一句,“怎麽見了哥哥也不叫人呢,以前你不是最愛跟在你哥屁股後麵跑了嗎,這孩子越大反而越靦腆了。”唐低頭不語,一副害羞的神色,過了一會兒才不甘願地叫了一聲,“宋瑜哥。”宋瑜歪著頭應了一聲,笑道,“今年高三了?”“嗯。”“別的就算了,畢業的時候就還給老師了,英語上要有什麽問題我們倒是可以探討一下。”唐聽他說這話,忍不住還是抬頭看了他一眼,見宋瑜一臉溫良,要不是早上聽到他說不歡迎他,他還真以為眼前這人對他關愛有加呢。再一想起小時候白挨的那一腳,唐笑得勉強,強扯著笑容道,“謝謝宋瑜哥。”“,多和哥哥學習,你哥哥的英語成績相當好。也別總是不說話,小孩子還是要活潑大方一點。”季名堂笑了一聲,替他解圍道,“哥倆幾年沒見了肯定覺得不習慣,晚上一塊打打遊戲聊聊天就熱鬧了,男孩兒們熟得快。”第17章 我能出去住。四人說話間幾步就到了地方,宋瑜推開院門,唐微一探頭就看見滿院子的盆栽,大的有石榴花,小的有花環菊,錯落在院子中間一年的春景都映在此處了。抬頭還能看見門簷下搭了個燕子窩,年頭不短,滿院子的生氣。“咱們家也養著虞美人,就是沒這盆開得這麽好。”季名堂是愛花草的人,每次來都要在這些盆栽上廢一會兒時間。秦淑容點了點頭,不過她不愛花草這種“死物”,淡淡說了一句,“現在的花都嬌氣不像以前好養活,你也多翻翻書照著書養。”宋瑜走在後麵把門關了,才迴頭道,“買什麽書呢,我媽最喜歡人請教她怎麽養花,季叔叔趕緊進去拜師吧。”“把你們家那盆寶蓮燈抱過來給我當拜師禮,我就收你。”方平正在陽台澆花就聽見院子裏有動靜,說話的功夫就出來了。唐應聲看過去,方平在他們那一輩中略年長些,心存大智又通人情世故,宋懷晟能升到這個置上除了能力經驗到了時候,最要緊的就是方平在身後為他出謀劃策,指點江山,宋懷晟對她也是言聽計從。唐看見方平站在那裏,眉不蹙而讓人生畏,但看向他的時候,又感覺萬種慈待憐愛。秦淑容看唐站著發呆,過去拍了拍他的背,“還不叫人?姑姑也不認識了?”唐被推著往前走了幾步,人總說近鄉情怯,果然越是掛念多年越是生怯,“姑姑...這幾年你好嗎?”方平伸出手不知是想抱他還是什麽,最後隻是把手搭在唐的手上,眼紅了一圈,“我好...也盼著你好...”“我也好。”他上輩子,大概是方平的兒子吧。唐小的時候還肖想過,要是做方平的兒子,往後可能就事事少磨難了。可惜他沒能生成方平的兒子,但宋瑜該得的他有,宋瑜沒有的他也有,方平待他沒有過絲毫的虧待。秦淑容和唐建業離婚以後,名義上每年接他過去住幾個月,實際上他都是住在方平家裏,吃喝上和宋瑜一般無二不說,還教了他許多為人的道理,有很多原本是該秦淑容教給他的。他小時候淘氣,方平教育他也一直恩威並施,拿著比對宋瑜還多的心思教導他,否則放任著唐到了今天,也不過就是第二個唐建業。他這十幾年都是別人對不起他,他從來沒覺得對不起過什麽人,頭一個,就是方平姑姑。他們移居北京的時候,方平來找過他,想要帶著他一起去北京。唐也沒想到親媽沒等來,等來的是個沒有絲毫血緣關係的,仗著住過一屋情義才叫得上一聲姑姑的人。唐建業關上門不許人進,大冷的天方平就在外麵站了四五個小時。她不忍心唐這輩子就毀在唐建業手裏,但唐躲在門後麵到最後也沒出去。想不通是為了賭氣還是記恨宋瑜不分青紅皂白的一腳,他隔著門衝著方平大喊,“我才不跟你們去北京!我討厭你們!”二人母子的情分,就算斷到了此處。他也想不通,別人都覺得他是個禍害,怎麽方平姑姑還上趕著來找他呢。宋瑜看見兩人站著徒傷感,上前溫聲勸道,“好了媽,快進去吧,秦阿姨和季叔叔都還站著呢。”方平抹了抹眼淚,拉著唐往裏屋走,“說的讓你姑父把你好好的送迴來,他自己跑去和人應酬了,這個宋懷晟是一點也靠不上。”、說完迴頭還指了指秦淑容,“你這個當媽的也是,他又沒出過遠門,自己不方便也不知道找個人迴去接一接。”秦淑容聽了這話沒生氣,笑著說道,“十七八歲的孩子了,哪裏去不了?”方平皺著眉頭,“十七八歲也是個孩子,核心去個學校你還牽腸掛肚的,到了唐這兒就什麽都過的去了?男人們不操心這事想不到,你這當媽的也想不到?”秦淑容麵色不太好看,季名堂也聽出來方平話裏話外連帶著他一塊責怪,二人都沒敢說什麽。方平越說越存了氣,又衝著宋瑜道,“還有你,我就不相信放了暑假學校還能有什麽事,平時叫你不迴來也就算了,今天你弟弟來叫你去接一接,你也跟著犯懶。”唐見眼前三個人都挨了訓,自己這始作俑者不開口勸也不好,於是出聲道,“姑姑,是我不叫我媽去接我的,我爸你也知道我隻能悄悄地走才走得了,動靜大了怕他起疑。”方平想了想有道理,想起進屋沒叫人坐下也沒招待,語氣放柔,假意嗔怪,“宋瑜,你也不說給季叔叔他們泡茶,這還用我說?”宋瑜無奈地搖了搖頭,蹲下身子在茶櫃裏拿茶壺,“你一進來就罵人,我還能記得幹什麽?”“我的錯。”季名堂拉著秦淑容坐下,“唐,季叔叔給你道個歉,其實你媽擔心你一個人不安全讓我迴去接你的,正好我今天事務所有工作就沒去,是叔叔的錯。”唐正準備說話,方平拍了拍他的手,又在中打了圓場道,“你叔叔這是真話不是編來哄你的,咱們這次就先原諒他們,再有一次姑姑替你收拾他們。”讓人跑到千裏外來接他,一路擔憂他的是方平,落地想著為他接風洗塵的也是方平,唐不是看不出來秦淑容對他不上心,隻是他不在意,他和秦淑容好些年沒見了,早就母不是母,子不如子,原本沒抱什麽期待,現在也談不上有落差。但是唐知道方平是看出來季名堂對他不上心,秦淑容也薄待了他,才佯裝生氣為他打抱不平,他心領受用,“謝謝姑姑。”“一路沒吃東西餓了吧?”方平笑道,“我做了好多好吃的,咱們先吃飯。”宋瑜倒上最後一杯茶遞給唐,“唐好口福,我都吃不上我媽做的飯。”方平拉著唐悄聲道,“我一年都下不了幾迴廚房,隻有他們來了是吃不著的,今天他們沾你的光。”方平結婚以後就很少聞油煙,婚前就和宋懷晟定過自己從此要遠庖廚的規矩,十幾年如一日,除了過年過節方平做幾個菜添喜慶外,再沒下過廚,連宋瑜統共也沒吃過幾迴。準備吃飯的時候,季名堂接了個電話,說那邊老人的車壞了季初晗又吵著爺爺奶奶要來,秦淑容怕二老受不住,趕緊就叫季名堂接他過來。方平說外麵巷子裏沒有路燈路也不好走,叫宋瑜出去送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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