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妃心裏一咯噔,盡力不露在臉上,說道:“修書不好嗎,往後子子孫孫念的書,都是胤祉修的,功在千秋的大事,是胤祉的造化,更是皇上的器重。”


    宜妃冷笑:“姐姐明知道,我說的不是那迴事。”


    榮妃卻反問:“是哪迴事,我糊塗,我答不上來,不如你去問萬歲爺。”


    眼看挑不起事端,宜妃很不甘心:“好沒意思,你們一個個的……都沒意思。”


    氣唿唿的人拂袖而去,榮妃長長一歎,倒也不是氣惱宜妃敗了她好日子的興致,而是宜妃那些話,字字都戳在她心上。


    修書當然好,可兒子才多大,怎麽就修起書來,榮妃早已想明白,皇帝待她再怎麽好,對兒子,真真是到頭了。


    “主子,娘娘們還在呢,您迴吧,外頭那麽熱。”


    “去問問太後用得好不好,難得給宮裏上上下下做迴吃的,別出岔子。”


    “是……”


    乾清宮裏,皇帝領著兒子們一起享用景陽宮送來的涼麵,這宮裏的涼麵,自然不是百姓家中煮麵過涼水那麽簡單,麵條、湯頭、配菜無不考究,乃至浸在湯裏的碎冰,都是舊年寒冬裏用山泉水凍製,晶瑩剔透、沁人心脾。


    幾口清爽酸甜的麵湯下肚,暑意全消,皇帝舒坦地抬起頭,就見桌尾最遠處,胤祥和胤禵唿哧唿哧吃得好生痛快,也很不體麵。


    “胤祥,你們小點聲,成何體統?”胤禛先忍不住出聲責備。


    “這倆小子,將來進了軍營,不愁吃不上熱飯。”大阿哥笑著說,“皇阿瑪,幾時將弟弟們送來兒臣身邊,好生曆練曆練他們。”


    皇帝卻笑悠悠地說:“他們吃得起苦,眼下養結實身子要緊。”


    說著,命梁總管再給十三阿哥、十四阿哥添一些,可哥倆吃好了一抹嘴,說下午的課不能誤了,吃得太飽該打瞌睡。


    胤禛起身道:“皇阿瑪,兒臣送他們迴書房。”


    皇帝見胤禛也吃得差不多了,應道:“是該看著些,一會兒瘋跑把腸子絞在一起,去吧,好生念書。”


    兄弟三人行禮告退,一出乾清宮,胤禛就瞪著倆弟弟,若非還在宮門前,真要一人一腳踹在屁股上。


    胤禵不想挨揍,先發製人說:“是老九把我的書偷了還撕了,小全子都找著碎片了,可無憑無據,不好找他打鬧評理,才拉著十三哥陪我找皇阿瑪要書,不為別的,就想嚇唬嚇唬老九。”


    胤禛聽得直皺眉頭,看向一旁胤祥,胤祥說:“起先我們也以為丟了,到處找過,後來小全子在書房的窗外找到了那本書,都撕爛了。質問打掃的小太監,說昨晚九阿哥的奴才悄悄進來過,這般愚蠢之事,真就是他們幹得出來。”


    胤禵氣道:“皇阿瑪南巡為他布置的功課,他不好好做,遭了皇阿瑪責罰,來擠兌我做什麽,可惜沒能抓現行,不然我決不罷休。”


    胤禛說:“萬一有人從中挑唆呢,沒有證據的事,不能亂說。”


    胤禵大聲道:“正因為沒證據,我也不怪誰,我來找皇阿瑪要書不成嗎?”


    “小點聲!”


    “四哥,您的傷可好了?”


    胤祥一早想問這話,這會兒也不能掀起四哥的衣褲來看,但方才觀察四哥走路的模樣,瞧著並不如之前靈活。


    胤禛道:“要你記掛了,四哥沒事,且悠著些,過些日子才能放開了跑跳。你們呐,別學著四哥丟人,要好好念書,把心思用在學問上,迴去吧。”


    推著倆弟弟前行,胤禵一路上說不完的話,問了八百遍皇阿瑪為何要責罰四哥,直到胤禛惱了兇他,才老實安靜下來。


    看著弟弟們迴到書房,胤禛鬆了口氣,轉身卻見乾清宮的太監跟過來,躬身稟告道:“四阿哥,皇上命您去向德妃娘娘請安。”


    胤禛麵上答應,心裏卻犯怵,他可不是為了什麽光彩的事,才在家休養這些日子,就連額娘病倒,他也沒趕上伺候。


    “主子,要不奴才先去瞧瞧,景陽宮不定散沒散。”


    “不必了,就算沒散,也該我在永和宮等著,難道要額娘等我?”


    胤禛定了定心,帶著小和子就往東六宮來。


    路上,小太監們仔細為四阿哥打著傘,快到永和宮時,胤禛命他們將傘收了。


    誰知剛拐過宮道,就見胤禩帶著人在前方,他正要開口,越過小太監的腦袋,驚見惠妃一巴掌扇在了誰的臉上,再仔細看,被打翻在地的,竟是延禧宮的覺禪貴人。


    胤禛忙攔著身後的人,及時避開了,又擔心惠妃一會兒要從這裏過,索性帶著人遠遠地走開。


    至於方才的事,一定會有下文傳出來,比起親眼看見之後會發生什麽,不要當麵讓八阿哥難堪更重要。


    “主子,要不您先迴值房,奴才守著,等那頭散了,您再來見娘娘。”


    “你也小心些,別撞見八阿哥。”


    “奴才明白。”


    然而胤禛迴值房後,沒過多久,就見胤禩迴來了。


    他本不在乾清宮,也沒與皇阿瑪一同用膳,但榮妃不忘為八阿哥準備一份膳食,不知胤禩出現在那裏,是要去寧壽宮,還是去景陽宮謝恩道喜。


    迴到工部值房的胤禩,氣息很是消沉,仿佛在日頭底下中了暑氣,身形步伐沉重緩慢,平日裏進門必先向兄長問好,今日直直走迴桌案前,重重坐下,雙眼隻管出神。


    胤禛無奈地一歎,起身問小太監要來一碗涼茶,親手送到了胤禩麵前。


    “四哥……”


    “方才我也在,怕你難堪,我先離開了,但不該看見的,也都看見了。”


    “四哥,我……”


    胤禩眼眸猩紅,望向兄長的神情,仿佛幼年在長春宮受盡委屈時的無助害怕。


    “你可與娘娘起衝突?”


    “我不敢,我怕害得額娘遭她變本加厲的折辱。”


    胤禛鬆了口氣,說道:“做得好,遇上這樣的事,你唯有忍耐,之後再去見貴人,好生安撫一番。”


    胤禩含淚道:“我常常怨額娘不理我、不要我,如今才明白,她但凡靠近我一步,怕就要在這紫禁城裏灰飛煙滅了,她不能對我好,她不能……”


    此刻永和宮裏,聽聞小和子來打探消息,且有皇帝的旨意,要兒子來請安,德妃再三思量後,命綠珠給小和子傳話,不要兒子進來,皇帝跟前,她自有交代。


    環春伺候主子服下湯藥,說道:“奴婢怎麽覺著,覺禪貴人是故意挑釁惠妃娘娘,至於路上那一巴掌,也是湊巧叫八阿哥撞上,即便八阿哥遇不上,早晚也是要傳出去的。”


    德妃嫌湯藥苦澀,取了蜜餞吃,輕輕歎道:“由著她去吧,她和惠妃之間的賬,是要用一輩子來算的,我不管,也管不上。”


    “今日萬歲爺沒責備四阿哥,像沒事兒人似的,又給安排差事,又拉著一起商議國事,緊跟著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居然都爬上萬歲爺的書架了。主子您說,本該榮妃娘娘風光的日子,熱鬧事兒怎麽都叫咱們趕上了。”


    “你也覺著過了吧。”


    “是啊,十四阿哥究竟丟了什麽書。”


    “這倆孩子淘氣但懂事,若沒緣故,不能闖去乾清宮鬧笑話,等他們迴來解釋,說不通的,我再訓斥他們。”


    環春笑道:“萬歲爺還留著用了膳,皇上就沒和孩子生氣,您若訓斥,豈不遭人說矯情?”


    德妃道:“不是訓斥給外人看,他們怎麽想我不在乎,可這倆傻孩子,不能沒輕重,太子和大阿哥都在呢,尤其是、尤其是太子……”


    毓慶宮中,太子已從乾清宮歸來,由小太監伺候著更衣,不久太子妃帶人來,詢問太子明日講筵,要著什麽服色。


    胤礽呆了半晌,才問妻子:“什麽意思,不就那幾套衣裳?”


    太子妃道:“天氣炎熱,我怕太沉重的衣裳,妨礙你講筵,本想要你試一試。”


    胤礽不在乎,懶懶地說:“交給奴才們做就是,你不必費心。”


    猜想丈夫又遇上什麽不高興的事,太子妃本打算提醒一句,該為明日的經筵進講再做些準備,這會兒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要退下了。


    才走了幾步,胤礽忽然抱怨:“我從沒爬過那書架上的梯子……”


    太子妃示意宮人們退下,迴身來溫和地問:“胤礽,你說什麽?”


    胤礽氣惱道:“十三十四闖來乾清宮,向皇阿瑪討要書本,皇阿瑪居然讓他們爬上架子自己找,我在乾清宮長大,我也沒爬過那梯子。”


    太子妃隨口安慰:“皇阿瑪一定是怕你摔下來。”


    胤礽冷笑:“是啊,皇阿瑪也怕他們摔下來,親自扶著梯子,就差要我們這幾個兄長,去給他們當凳子踩。”


    在太子妃看來,丈夫為了這些事與弟弟爭風吃醋,實在有些多餘,偏偏當朝太子,缺的就是這些小事上的滿足,瑣碎又繁多。


    “老大請皇阿瑪把他們送去軍營曆練,皇阿瑪居然舍不得,說先把身子骨養結實要緊。”胤礽嗤嗤一笑,“倒不是心疼老大,可他那會兒去軍營吃了多少苦,誰惦記他的身子結實不結實,胤禔今晚迴去想著這話,還能睡得著嗎?”


    太子妃默默地聽著,雖說對胤礽的抱怨有幾分不屑,可十三阿哥、十四阿哥闖去乾清宮,想來也不太合適。


    胤礽長長一歎:“皇阿瑪如今偏心哪個,都不藏著掖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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