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對於大臣們說的話,崇禎皇帝卻無法反駁,實在是因為手實籍沒之法太過於有名,說白了就是讓業主自報田產以憑征稅,因此就叫做“手實”,而如果查出來有任何不實之處,那麽就將家產全部籍沒充公,在唐宋多有實行。


    很顯然,這是一個已經名聲臭大街的改革措施,被這些大臣們拋出來,無非就是為了抗拒在江南勸輸軍餉。


    林敬站在下麵也微微皺著眉頭,他之所以不願意長期待在中樞,很大的一部分原因就是他不想跟這群文官天天打嘴巴官司,寧願選擇去地方做些事實,也比這些人空談誤國來得好,況且有一個很大的問題,那就是這些文官們天然占據了道德製高點,因此沒人能真正辯得過他們,林敬也絲毫不例外。


    說白了,這幫子文官已經精通詭辯的精髓,倘若你真跟著他們的節奏去辯,通常會死得很慘,這是無數人用生命得來的經驗。


    在這種情況下,大朝會上自然無法通過這一條,崇禎皇帝無奈之下,隻能將首輔吳甡、次輔蔣德璟以及其他幾名輔臣叫了過來。


    此時內閣人員沒有太多的變動,其中首輔吳牲、次輔蔣德璟,再往下的群輔就是黃景昉、魏藻德、李建泰以及方嶽貢六人,其中李建泰和方嶽貢都是剛剛才以部閣大臣的身份入閣。


    崇禎今天是在乾清宮內的宏德殿召見幾位輔臣,他之所以不在乾清宮正殿的暖閣裏召見他們,完全也是因為皇帝現在看到那些整天堆積在禦案上的許多文書就不勝心煩,幹脆帶到這座空空蕩蕩的宏德殿內,也好細細商量一番。看書喇


    當然,作為始作俑者的林敬,自然也默默地坐在一旁設立的座位上,並未開口。


    過了片刻之後,眾位大臣都已經來到了崇德殿,他們不知道皇上突然召見到底發生了什麽重大事情,隻能各自懷著忐忑的心情,朝著皇帝和太子行著大禮。


    崇禎皇帝沒有多少繞圈子的興趣,他直接將桌案上放著的為數不多的幾本奏章遞給了一旁的王承恩,道:“先給幾個閣老們看看。”看書溂


    就在王承恩將奏章拿下去以後,崇禎皇帝卻開始自己念誦起了一段文字。


    “夫秦方所惡於富人者,徒以其兼並小民耳。不知郡邑之有富家,亦貧民衣食之源也。若因兵荒之故,歸罪富家,勒其多輸,違抗則籍沒之,此行實非國之幸事,乃大亂從此始矣。乞陛下斬秦方之頭以為小人沽名禍國者戒!”


    一段話念得殺氣四溢,讓眾人的臉色都微微一變,而此時崇禎皇帝則輕聲道:“朕之所以召見先生,並不為其他,當下我大明災異迭見,戰事頻繁,天下大亂,百姓流離失所,先生何以教朕?”


    吳甡的臉色頓時微微一變,他最頭疼的問題終於來了。可是眼下這個環境下,他又不能不開口去辯解幾分。


    “陛下朝乾夕惕,敬天法祖,人神共鑒,實為賢君。古語雲:‘天道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陛下勤勉政務,實乃盡人事以聽天命。還請陛下寬懷大恩。”


    說白了,這番話就是在寬慰皇帝,大家夥知道不是皇上的錯,實在是因為這個根基已經完全腐爛了,接下來既然皇帝要勤勉,那麽就好好幹吧,至少要各自盡了自己的人事就是,原本這話說得也是滴水不漏,可是林敬卻很不滿意。


    在大明的曆任首輔當中,吳牲相對於周延儒、陳演之輩而言,自然不算很差的選擇,可是他也有自身的局限性,並不算一個很優秀的選擇。


    林敬雖然希望跟首輔搞好關係,可是在麵對眼下的問題上,卻很不滿意吳性的和稀泥態度,直接站出來道:“閣老此言差矣,若隻是盡人事聽天命,還則罷了,可問題是我大明眼下何來的盡人事?”


    對於林敬的意見,吳牲不敢小看,他隻能拱手道:“還請殿下賜教。”


    林敬搖了搖頭,道:“談不上什麽賜教不賜教,但是有一點本宮實不認同,什麽叫’‘知郡邑之有富家,亦貧民衣食之源也”,實乃天下第一荒謬大事,這些郡邑富家占據良田萬畝,可是糧食也不會在土地裏自己長出來,到頭來還是要窮苦百姓們去耕種,反而他們還要為高昂的賦稅和佃租奉獻一切,到頭來連自己都吃不飽,何來貧民衣食之源?實際上正是這些貧民們用自己的心血,養活了這些郡邑富家,養活了大明朝千千萬萬的官員,乃至我朱家的子子孫孫!”


    這麽一番話說出來,卻是讓在場眾人頓時有些羞報,特別首輔吳牲,此時更有幾分手足無措,卻又無言以對。


    坐在禦座上的崇禎皇帝也有幾分驚訝,他完全沒有想到太子竟然也有這麽淩厲的一麵,便下意識道:“慈烺,可是沒有富人的田地,窮人不就沒有地種了嘛,這不是更加活不下去了嗎?


    “是啊,是啊,窮人沒有地,沒有富人的地,他們怎麽能活下去呢?”


    “田租固然高了一些,可是他們收完了租子以後,還是能活下去的......”


    “沒錯,殿下,那些起義的流民雖情有可堪處,可終究是逆賊,這些人死光了才好啊.......


    內閣的大臣們也紛紛開口,唯獨隻有吳性和次輔蔣德璟則都皺起了眉頭。


    林敬望著麵前這些德高望重的朝廷重臣們,不由得在心裏深深歎了一口氣,這已經是大明官聲相對較好的大臣了,可是他們對待底層老百姓的態度,跟周延儒、陳演之輩到底有什麽區別呢?


    甚至就連高高在上的皇帝,也絲毫沒有真正將自己當成百姓們的天子,當成萬民的父母,反而覺得這些都是理所應當的,根本不值得一提的,縱使稍有憐憫之心,更多也隻是一時惻隱罷了,一旦觸及到利益則什麽都不是了。


    林敬明白,自己根本不可能在這個時代去改變所有人的想法,像這種情況恐怕還要持續很久,因此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開始換了一種容易被這個時代所理解的角度去跟這些人去談論這個問題。


    “父皇,兒臣以為,父皇自從上位至今,每日俱是勤勉有加,然而局勢愈來愈壞,災異愈來愈多,上天無迴心之象,國運有陵夷之憂,一人何以罪在天下?兒臣以為父皇縱使要思過,也當找到真正過錯才是。”


    見林敬這麽說,倒是讓崇禎皇帝有些好奇,他耐心問道:“國在何處?”


    林敬站了起來,開始掰著手指頭,毫不留情地說道:“首先便是我大明的宗室,他們身為天朝貴胄,卻不思為國分憂,反倒是拖累於宗室製度,以半個天下來養育他們,於國事卻無半分益處,可謂蠹蟲!”


    這一番開炮,卻是已經讓皇帝和大臣們都有些給震麻了,他們也沒有再急於反駁。


    林敬沉聲道:“我大明太祖皇帝最初封親郡王、將軍四十九位不過四十九位,縱使略有優厚,可不過耗費糧米五萬石,鈔二萬五千貫,於天下可謂九牛之一毛。然而時移世易,如今我大明宗室子孫已達百萬之巨,縱使這些人大部分爵位不顯,可是加在一起所耗費的祿米,每年幾乎吞沒了國庫的一半一上,如此沉重的包袱,使我大明如何還能振作?吃完祿米吃朝廷,吃完朝廷吃百姓!”


    “不說其他,就說成都的蜀王一係,百年傳承下來,他們幾乎將整個成都都給占光了,王府前前後後居然建了三百多個王莊,每天一個王莊供一天的王膳,一年時間才輪一遍!人人皆稱蜀王之豪富,足可匹國!”


    “光是到了萬曆年間,蜀王府的王田就已經占了利用都江堰水灌溉的十一個州縣土地的十分之七,而這還不包括蜀府親王、郡王,將軍、中尉的祿米,雜項收入和差徭,像這麽貪婪下去,成都哪裏還有百姓的活路?”


    林敬用一種沉痛之極的語氣說道:“據兒臣耳聞,成都附近的百姓們每夜都在高唿闖王至矣,然後又繼續高唿獻忠至矣,他們哪裏是害怕這些反賊,分明是希望他們早點打到成都來!”


    “這僅僅隻是蜀王一係,我大明朝如今的藩王又何止蜀王?我大明受苦受難的百姓,又何止成都一府?山西每年收入一百五十萬石糧食,可是山西的王爺們每年消耗的俸祿為三百多萬石,就算把整個山西的財賦送給這些藩王都不夠!”


    “這些宗室子弟受國恩之厚重如斯,可是他們又幹了什麽?依仗著天家貴胄身份在地方上肆意妄為,甚至仗著特權對地方官員橫加欺淩,甚至出現了王府管家毆打布政使的笑話!至於欺行霸市、強搶民女更是多如牛馬,民間甚至有言‘我朝親情之恩,可謂無所不用,其厚遠過前代矣’!實乃我大明之恥!”


    “殿下,優厚宗藩,乃我大明祖製啊!”


    黃景昉深深歎了一口氣,他同樣知道國家肩負這麽一個沉重的負擔,堪稱大明財政第一大支出,可問題是誰能碰這顆雷?誰碰這顆雷不會被直接炸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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