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皇帝聽了科、道官們的跪奏,也隻能在心裏將這最後一條路掐死,接著也就徹底沒了主意。


    四海升平,翠幄雍容探六籍;


    萬幾清暇,瑤編披覽惜三餘。


    望著文華殿前廊柱上的對聯時,崇禎不由得在心底感慨了一聲,他平日裏十分喜歡這幅對聯的館閣體,寫得墨飽筆圓,端莊渾厚,對仗也十分工整,隻是此時年來,內心卻多了幾分複雜的疑問。


    這麽多年的皇帝坐下來,哪裏還有什麽“四海升平”?哪裏又能“萬幾清暇”呢?


    正在崇禎皇帝心煩的時候,王承恩卻急匆匆走進了殿內,道:“皇爺,太子要陛見.......”


    “太子來了?讓他.......算了,讓他直接進殿吧。”


    崇禎皇帝原本不想在這個時候見林敬,可是他心中也有些話想問一問自己這個越來越陌生的兒子,便點頭同意了。


    僅僅隻是片刻之後,林敬便走進了宮裏,恭恭敬敬地向崇禎皇帝行禮,比起先前還要更加敬重幾分。


    果然,崇禎皇帝眉頭微微舒展,可是嘴上卻說道:“父子之間無需如此,慈烺深夜來宮裏,可是有什麽要事?”


    “兒臣是來向父皇請罪。”


    “哦,你如今是我大明的功臣,何來有罪?”


    不知為何,皇帝雖然盡量想控製自己的情緒,可是這番話說出來卻依然有些陰陽怪氣的味道,也讓跪在地上的林敬在心中長長歎了一聲。


    果然,最嚴重的問題還是發生了,還好自己能及時前來彌補。


    林敬眼眶微紅,低聲道:“兒臣罪責有三,一是大水穀之戰前未能及時向父皇稟告,雖情有可原,可依然欺瞞了父皇,此為不忠;二是兒臣這段時間對父皇和母後多有疏忽,未能常來拜見請安,此為不孝;最後一樁便是同建虜議和之事.......”


    原本崇禎皇帝聽得心頭高興,可是聽到林敬說起這最後一樁時,頓時便有些不滿,冷哼道:“這最後一樁又如何?”


    “啟稟父皇,自古以來主辱臣死,父辱子亡,縱使我大明暫時不敵建虜,可是兒臣也決不允許建虜膽敢辱及父皇,這和約不簽也罷,兒臣願繼續帶兵為父皇守我邊疆!”


    林敬一番話說得慷慨激昂,眼神中更是帶著些許淚光,隻是此時到底有幾分真心有幾分假意,卻是隻有他自己心裏才明白。


    這也是林敬跟堵胤錫商量後的結果,那就是這個問題絕不能輕易迴避,否則在崇禎心裏時間久了反而會變成一個死結,因此無論如何,都必須要現在挑開來說,這樣皇帝縱使有些不滿,當場就可以發作,反而可以彌補過來。


    不得不說,林敬和堵胤錫對皇帝的了解深入骨髓,崇禎皇帝原本心中的幾分不滿,此時已經徹底煙消雲散,他親自上前來扶起太子,眼睛裏也帶著幾分淚光。


    “慈烺,天下人都不理解朕的良苦用心,可是你是朕的兒子,你是最明白的.......這一段時間,實在是苦了你了。”


    見皇帝態度徹底緩和了下來,林敬心裏也暗暗鬆了一口氣,便繼續道:“父皇,再難也難不過父皇,兒臣做的都是一些局部的事情,可是父皇卻要總覽全局,天下都在父皇的心裏裝著,父皇才是最苦的人。”


    “是啊,朕用心良苦,可是有些人卻還在打著自己的小算盤。”


    崇禎皇帝此時已經徹底沒有掩飾自己的情緒,見身旁已經沒有了朝臣,他心中淤積已久的怨言也就隨口而出:“就說接下來打李、張二賊的軍餉,至今都沒有一個著落,你外公那邊滑不留手,其他勳貴也都一個個裝著縮頭烏龜,依朕來看,他們不是沒有這個錢,實在是沒有將大明放在心裏!”


    林敬在心頭苦笑,在原本曆史上,大明的皇親國戚們直到最後一刻都沒有將自己的財產交出來,直到大明毀滅以後,他們的錢財才全部被李自成給拷打走了。


    對付這群隻知道吃不記得打的蠹蟲,除了用刀子來說話以外,別的任何辦法都已經毫無用處。


    說到最後,崇禎皇帝顯然是下定了決心,他狠狠地說道:“無論如何,今年這筆錢一定要讓這些人出,朕絕不能再去逼迫百姓變成流寇,隻能去逼迫他們了!”


    聽到皇帝表示的決心,林敬心中暗暗有些無奈,不過這也是一個很好的機會,便輕聲道:“父皇,兒臣倒是得了一篇奏章,便是關於解決我大明財政賦稅問題的良方,隻是良藥苦口,兒臣倒不知是否應該呈遞給父皇。”


    “哦?什麽奏章?快快呈遞上來。”


    崇禎皇帝知道太子雖然年輕,可是行事向來有自己的一套主張,絕不是無事生非之輩,當下便來了興趣。


    林敬很快就將奏折呈遞了上去,那是一個簡簡單單的藍綾做麵的奏本。


    崇禎接過奏本,便直接開始看了起來,裏麵的文字寫得倒是極好,筆鋒雖有幾分銳利,可也透出了幾分朝氣蓬勃的感覺。不過相對於文字而言,裏麵的內容才算得上石破天驚。


    奏疏中幾乎用一種沉重的心情分析了當前大明所麵對的局麵,認為天下之所以大亂,表麵緣由是各地義軍蜂擁四起,可內裏實際上卻是因為地方宗室、豪強以及大戶們兼並土地之故,逼迫得百姓們無寸土立錐之地,隻能自賣為奴,才能求得一條生路。


    然而即便如此,在豐年時依然有不少的百姓們不免啼饑號寒之苦,若是遇到了災年,則會出現大批大批的流民,他們當中體質稍差一些的婦孺老弱們,便隻好輾轉餓死路旁,而強壯的為了活下去,也隻能起來造反。


    奏疏中直言,朝廷若是隻顧訓練官軍剿滅流寇,其實是遠遠不能剿滅義軍的,因為還會有源源不斷活不下去的百姓們加入到義軍當中,縱使官軍殺死一個高迎祥,可是還會出現李自成和張獻忠,即便未來能夠殺掉李自成和張獻忠,焉能不會出現下一個李自成和張獻忠呢?


    奏疏中認為,即便是今日的江南看上去局勢還算平穩,可實際上也處處潛藏危機,倘若再不出手限製宗室豪強大戶們兼並土地,解救百姓困苦,那麽秦、晉、豫、楚瓦解崩潰的局麵,將會同樣在江南出現,而到時候大明朝失去最後的財賦重地,便隻有死路一條。


    崇禎皇帝見筆鋒銳利,不由得眉頭皺起,他又想到太子說的良藥苦口這番話,便隻得耐著性子繼續看下去。


    當然,奏章中並非一味痛斥當前的弊政,而是給出了自己的解決辦法,那就是請求皇帝毅然決然下詔書,首先要求全國各地的藩王和豪強們交出自己手中的土地,分配給沒有土地的貧困百姓,如果有人不從,當嚴厲處置,絕不能輕易姑息,此外他還認為必須要重新清丈土地,禁止兼並,減少賦稅,從而既能保證可以收到足夠的賦稅,又能減輕百姓們的負擔。


    至於當前的軍餉問題,奏疏中認為應該由各地宗室藩王和江南大戶們進行輸餉,倘若有人要違抗,便將其家產充公處置。


    奏章內容很長,可是裏麵卻飽含忠君憂國之情,讀來令人深思。


    崇禎皇帝自然不會例外,他認認真真看過了一遍之後,又忍不住重新細看了一迴,不由得問道:“這一番令人發省之論實在是振聾發聵,這是何人呈奏?”看書溂


    “啟稟父皇,這是國子監裏麵的一個叫做秦方的太學生呈奏上來的,兒臣也是昨天才剛剛收到,隻是裏麵內容過於.......兒臣這才沒有第一時間呈報。”


    林敬輕輕歎息了一聲,說起來他看到這封奏折的時候實在是嚇了一大跳,像這裏麵的措施都是救國良策,可是注定在如今難以得到推行。


    崇禎皇帝長歎了一口氣,意味複雜地說道:“實在沒有想到,滿朝文武都閉口不言的話語,竟然是從一個太學生的嘴裏說出來,到底是朕的滿朝文武們不知道,還是他們根本就不敢說?!”


    “父皇英明。”


    林敬恰到好處地捧了一記,繼續道:“以兒臣之見來看,對付義軍不同於對付建虜,需製長策方能製之。”


    崇禎皇帝輕輕點了點頭,“如何不同?”


    林敬繼續道:“迴稟父皇,對付建虜,乃禦外敵,當以七分軍事三分政治,以打促和,便可得喘息之機;然而對付流寇,則屬於內亂。需以七分政治三分軍事,施加仁義之道,斷絕流寇來援,方能使流寇如斷水之泉,不攻自破。因此,眼下最要緊的,便是切實減輕百姓的負擔,隻要他們能活得下去,就不會投入到流寇當中。


    崇禎皇帝微微陷入沉默,他知道林敬的潛台詞,既然不能從百姓身上刮錢,那麽就隻能從宗室豪強身上要錢,其中無論是輸餉,還是重新清丈土地,都是在斷宗室和豪強的根基,他們焉能同意?


    想到這裏,崇禎原本堅定的想法便隱隱有些動搖,他望了一眼林敬,繼續問道:“聽說你在山東推行過減租減息令和均田令?”


    “迴稟父皇,減租減息確有此事,不過均田並非如此,而是實行了永佃令。”


    林敬恭敬地迴答道:“兒臣先前多有奏章呈奏,山東三王多有不法事,此次建虜來襲,他們亦未盡臣道,兒臣便將他們的土地剝奪了......當然,這件事也是得到了父皇的許可,兒臣才得以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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