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別再三囑咐大家:“工夫隻是簡易真切,愈真切,愈簡易;愈簡易,愈真切。”這算是最後的公開講學了,可能是他的最後一次講演。


    此時,餘姚的中天閣講會照常進行,又有新生力量鼓舞其間而日新月不同。紹興書院的同誌們在王畿、錢德洪的振作接引、薰陶切磋、盡職盡責的管理下而蒸蒸日上。這是讓陽明最欣慰無任的事情了。


    2.劍氣晚橫秋色淨


    過新溪驛時,又有父老鄉親壺漿相迎、相送,沿路焚香摩拜。這座驛城是他當年主持修建的,為了抵禦廣西的瑤族暴徒和湖南的匪寇。現在這裏的人民可以安居樂業了,他下令讓那些駐守在山頭上的弓箭手幹脆迴家務農去吧。


    百姓這種知會好歹的心情,以及儒家的好生之德,還有他當年在貴州與當地人接觸留下的好感,以及思州知府對他的無故欺淩,還有他對少數民族個性的了解,都堅定了他要和平解決思、田問題的決心。他也沿途作了一些調查,了解到了一些瑤族的民情,還有底層人對官府失誤的不滿。


    所謂思恩州和田州,即今南寧以北及武鳴縣西北,和百色市及田陽、田東一帶地區。


    十一月二十日,他到達廣西梧州,開府辦公。梧州是漢代的蒼梧州,舊屬交趾郡。自失去安南「今越南」以後,田州便成了南海外屏。其地雖為無足輕重的蠻荒區,但事關國防,更麻煩的是與少數民族的關係不好處理。他先得向朝廷請示行動方針。十二月初一,他上奏皇上,將他了解到的情況和自己的舉措一一奏明。


    廣西土著,岑氏為大。正德初年,岑猛重賄劉瑾得到田州府同知的官位。此前的官府對岑猛時而利用時而壓製,都禦使陳金曾讓他會剿江西土匪,結果他的兵比土匪更危害百姓。事後,他沒得到想得到的官位,又擁有重兵,遂囂張生事。當地官員還想得到他的重賄,他有怨氣,自然不給。官員便告他要反。用陽明的劃說這叫“生事事生”。新來的首長姚鏌調集四省兵力會剿岑猛,岑猛要投降,不許。岑猛逃到他丈人的地麵上,他丈人因女兒早就失愛於岑,正好藉此機會報復,就把岑毒死了。


    問題的真正癥結在於如何處理民族矛盾。改土歸流雖是本朝的基本國策,但在廣西田州流官出現後,反而矛盾日起,無休寧之日。尤其是田州的瑤族是潯陽江流域的“造反”大戶。但官府總是“過計”--用的辦法都過頭。“劫之以勢而威益褻,籠之以詐而術愈窮。”打,也不行;撫,也不行。把良民的膏血揮霍於無用之地。陽明想去掉流官,因為“流官之無益,斷可識矣。”但他的下屬提醒他這樣做是犯忌諱的,要遭來物議。他在奏疏中表示,隻要有利於國家、能保護人民,死都應該,還怕什麽物議?他的結論是:對在這深山絕穀中盤踞的瑤族,必須存土官、借其兵力而為中土屏障--讓他們為我們抵禦交趾國。若把他們都殺了,改土為流,則邊鄙之患,我自當之,這實在等於自撤藩籬,必有後悔。


    這是他之“無”的境界給他的智慧,物各付物。他可能沒有現代的民族自治的思想,但他知道用壓製或詐術都不能很好的解決民族糾紛。他隻有儒家的和平主義,還有為帝國長治久安的忠心。雖然是在實心實意的辦好事,還得求朝廷,還得動用私人關係,說服當朝大老,才能行得通。帝國的秘密通道多著呢。


    他分別給應該利用的和真心朋友寫了信。先給楊一清寫了貌似情切又親切的信:我此次事畢,若病好了,請你讓我當個散官,如南北國子監,我就感激不盡了。他是怕楊大學士顧慮他在這成功以後會入閣爭權,從而否決他的方案。所以先給楊吃個定心丸。因為早就有人作這樣的推薦,但越有人說陽明人才難得,應該成為台閣重臣,他們便越壓製陽明,遲遲不對平寧王一案論功行賞,就是怕他這一桿子人在朝中形成一股勢力。


    他給黃綰寫信則吐露了實心話:參與平寧王的湖、浙及南京的有功者均已升賞,唯獨主要幹事的江西將士,至今勘察未已,有的廢業傾家,身死牢獄。就算有濫冒,也應該象賞南京的人那樣賞他們吧!他們已失意八年了。但我現在要說象是要挾,奈何,奈何!他視“東南小蠢,特瘡疥之疾。”“而群僚百官各懷讒嫉之心,此則腹心之禍,大可憂者。”跟三百年後的林則徐一樣不怕廣東之禍事,隻怕朝廷內部的窩裏鬥。


    他婉轉告誡黃綰和方獻夫不要再推薦他了,得慢慢來。此時主要是說服朝廷按他的思路解決問題,否則必有反覆。他還告誡他倆,推薦人要慎重,一個濫蠶能壞一筐好蠶。--嗚唿,他這迴在這兩條上都出了問題。


    朝廷有個醞釀的過程,大概是個各種意見平衡的過程。讓他會議出結果來,再報朝廷。但相信他才略優異,所請必有卓見。


    他給朝廷的奏疏中,一開始不好說前任已把事情弄壞,但在私人信件中,多次表示從前張皇太過,後難收拾。現在想以無事處之,已不大可能。隻求省減一分,則地方少一分勞擾。他真是知行合一的去親民、去努力追求至善。他反感帝國流行的殺人立功法。


    新入閣的桂萼想在歷史上留下自己的作品,便建議陽明以殺鎮瑤族,再攻打交趾。這種政治上的暴發戶最好大喜功,隻要能染紅頂子「這個詞兒是清朝的,但這種事情已自古而然」又不用自己的血,便越紅越好。這是陽明深惡痛絕的。他不會按照這種人的意誌行事。因此而得罪了新貴。這個曾起用陽明的權臣,最後因此而同意、唆使皇帝把立了大功的陽明捺下去。他給方獻夫的信中早就預知必然如此---我深知這個和平方略必然大逆喜事者之心,“然欲殺數千無罪之人,以求成一將之功,仁者之所不忍也。”


    陽明一麵會議、處理眼前的問題,一麵向朝廷匯報。算是邊斬邊奏。他是為了保護百姓,他們已經在戰火中輾轉了兩年了。朝廷又新任命他為兩廣巡撫,他有了處置當地事務的專權。時間已到了次年春的正月,他手裏有當初姚鏌調來的湖南兵兩萬多,他又有剿匪平叛的威名,當他靠近田州時,岑猛的餘部盧蘇、王受很害怕。陽明有諸葛亮以夷製夷的思路,便派人去勸他們投降。當時有謠言說陽明象別的官員一樣在等著受賄。他們不敢來。但他們見陽明遣散官軍,似乎沒有進剿他們的意思,他們又放了心。陽明又派人去,說明隻是為了給他們開“更生之路”,並起誓無欺。要求他們率眾掃境,歸命南寧城下,分屯四營。發給他們歸順牌,等候正式受降。這些土兵都有了更生的希望,“皆羅拜踴躍,歡聲雷動”。


    盧蘇、王受都不是好對付的主兒,他們說:“王公素多詐,恐怕要騙我們。”提出要帶重兵衛護,並把軍門的哨兵都換成田州人。陽明都答應。他們果然重兵衛護著前來南寧軍門。


    陽明當眾宣布:朝廷既然招撫你們,就不失信。但是你們擾害一方,牽動三省,若不懲罰,何以泄軍民之憤?於是將盧蘇、王受各杖一百--讓他們穿著盔甲接受了這一百殺威棒,以顯示王法的威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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