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單的說,嚴灘問答的結論就是本體工夫都是有無合一的。將天泉證道的四句教簡捷的一元化起來了。心學體係到達了最完美最單純的抽象,陽明找到了最後的表達式。


    第十四迴 迷悟由人


    1.文明原有象


    他走到哪裏,無論颳風還是下雨,都有一邦學生出迎,遠送,他現在是受無數莘莘學子擁戴的教主了。其況味比發配龍場時有天壤之別了。比當年去江西剿匪也顯得德高望重多了。就他能見到的景象而言,他現在走到了頂峰。不管此次出山,他情願與否,在社會上,他重新工作了,便與賦閑意味不同。他心裏也憋著這口氣,關於平宸濠的議論還是個案子,許多跟從他的人還沒有得到公正的評價。有的明升暗降,有的等於被廢斥。跟著他幹的除了伍文定,都沒得了好結果。他屢次上疏,請求公平的安排這些人,都等於對大風說話。相對於那個平庸僵化的官僚網來說,他這個特立獨行的人物,因有了擁戴者也就成了一派。而他的起伏也就關乎這一派的興衰。生活在具體內容中的人,形而下的原因要比形而上的更有力度。


    他把思田之亂,比成蘚疥小病,其事至微淺,根本不值得他費神--也因為他現在又上了一層樓,自覺地運用“無”的智慧來料理世事了。當初,江西的名士就嘲笑他為了剿幾個小洞匪還天天練兵;寧王的謀士也因此而低估了他的本事。他過去有舉輕若重的一麵,或者說還不免有舉輕若重的時候。現在他已經到了舉重若輕的化境。


    現在他一腦門子“學”,世事於他並不重要了--因為他已在九天之上,人間的雜事均不在話下。隻要此學大明,他自己覺得可以把這紛擾的人世間帶到良知的理想國去。--他不能親眼看見這個景象了,便把希望寄托在學生身上。“導師”這個角色可以接通價值世界和事實世界,是他最願意搬演的形象。


    在古越講學的日子,是他最舒心的日子。現在他走到哪裏都能感到心學的光輝在普照。飄泊的感覺被普法的巡視感取代,一個凡人能獲得這樣的成功,是該欣慰的了。但他到了時不時的想落葉歸根的年齡,這位古越陽明子還是情係古越。


    他在越城講學時,就盼著在一片湖海之交的地方卜居終老,隻為眼前能常見浩蕩。這次出來,偶然登上杭州城南的天真山,便象找到了家似的,心與山水一起明白起來了。天真山多奇岩古洞,俯瞰八卦田,左抱西湖,前臨胥海,正是對他的心中想。隨同老師登臨的王畿、錢德洪自然懂得老師的心意,在富陽與老師分手後,便迴去準備建立書院,盛讚天真之奇,當然正合陽明的意思。他寫詩給兩位高足,表示贊同:“文明原有象,卜居豈無緣?”但是,王、錢二人不久就進京去了,落實此事的是薛侃,隻是未能成為陽明的居住地,成了紀念他的祠堂。他的大弟子鄒守益、方獻夫、歐陽德等許多人都參與修建。這裏成了王門的定期聚會講論的據點。每年春秋兩祭祀,每次一個月。


    陽明過常山時寫了一首名曰《長生》的詩,正是他們剛剛論述過的究竟話頭在他生命意識上的凝結。“微軀一繫念,去道日遠而。”正是說的必須無心,一有心便落入俗套。“非爐亦非鼎,何坎復何離?”是說他根本既不信佛也不信道,不相信那些長生不死之術。他的解決辦法就是用哲學來超越:“本無終始究,寧有死生期?”這是“無”的智慧帶給他的受用。真心學是不怕死的,因為“幹坤由我在”,我是生命的主宰。他還說了一句犯忌諱的話“千聖皆過影”--唯有“良知乃吾師”。


    他路經江西--這片使他輝煌起來的地方,也是一片王學繁榮昌盛、在陽明身後甚至比浙江還普及持久的心學基地。十月,他發舟廣信「今上饒」,許多學生沿途求見,他答應迴來時再見--沒想到沒有“迴來”。一個叫徐樾的學生,從貴溪追至餘幹,陽明讓他上船。他在白鹿洞練習打坐,有了點禪定的意思,陽明一眼就看出來了。讓他舉示其心中的意境。他連舉數種,陽明都說不對頭,最後陽明告訴他,“此體豈有方所?譬如這個蠟燭,光無所不在,不可獨以燭上為光。”陽明指著舟中說:“此亦是光,此亦是光。”然後指著舟外的水麵說:“此亦是光,此亦是光。”徐樾領謝而別。


    當陽明走到南浦時,父老軍民頂香林立,填途塞巷,以至於不能通行。父老鄉親輪番為他抬轎推車,把他傳遞到都司。這裏的百姓出於感激加敬佩,把他奉為神。陽明一入都司就趕緊接見父老鄉親,他坐在大廳裏,百姓從東邊入西邊出,有的出來還進去,從前半晌開始一直到了中午才結束了這種獨特的召見--偉人接見群眾隻能如此,後來我們熟悉的接見方式也大凡如此。


    陽明有《南浦道中》詩,說他重來南浦,還為當年的戰事感到心驚。高興的是那些百姓都可以安居樂業了,讓人憂愁的是朝廷沒有放寬對他們的稅收。象我這樣迂腐疏懶的人,居然受到百姓這樣的歡迎,實在慚愧。


    第二天,他去朝拜孔廟。正所謂群眾拜偉人,偉人拜聖人。他在孔廟的明倫堂講《大學》,不知道圍了多少人,有許多人事實上什麽也聽不見,但機會難得,也為了感受這種氣氛。這說明此時的王陽明在學術思想領域的影響已是相當大了。而且說實話,他影響最大的地方都在他親身呆過的地方,一是江西,二是浙江,三是貴州。原因無非是古代的傳播太有限,除了加入權力係統靠行政力量推行,就是靠直接影響。心學又是感性學,靠書本傳播,脫離了感染“場”是難以領會其妙旨的,也就沒有那麽大的感召力了。這三個省份都是比較落後的地方,浙江雖富,在政治上並不引人矚目,而且他的影響則集中在浙東山區,以紹興、餘姚為中心。越是落後的地方越容易接受烏托邦性能的革命思想。那些既得利益者集中的京畿都會,不易受此煽動。後來的情形也依然沿此邏輯展開--接受心學武裝的以社會的中下層為主,一般的士子多於士大夫,尤為難能的是還有些目不識丁的灶丁「如王艮以及他的泰州學派所影響的勞工人眾」小販等。從這個意義上說心學是平民的宗教不算誇張。


    他在孔廟講學、聽眾如雲的情形被人稱為上古三代才有的氣象。這種氣象也鼓舞了教主的情緒。他一向所致力的就是廣度眾生,讓聖學大明於天下。目前的情景是可喜的、感人的。講學雖不是他的公職,確是他的天職。這個人從心眼裏信服孟子的“天爵”“人爵”說,他是要天爵的,但也不是不要人爵,隻是以修天爵為主罷了。


    他到了吉安,便大會士友。在簡陋的螺川驛站,給三百多人立著講,講得相當令人信服、相當實在。大意是:堯舜是生知安行的聖人,還兢兢業業,用困勉的工夫。我們隻是困勉的資質,卻悠悠蕩蕩,坐享生知安行的成功,豈不誤己誤人!


    純粹學理上的內容就沒有新發明了。強調良知智慧無所不能,是周流六虛、變動不居的妙道。但用它來文過飾非,便危害大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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