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斯達巴克手裏拿著一封信迴來了,因為是藏在艙房裏那隻不見天日的櫃子裏的緣故,這封信顯得又皺又潮,而且蒙著一層滿布灰綠點子的黴土.象這樣一封信,最適當的信差也許就是死神本人.


    "看不出來麽?"亞哈叫道."給我,老朋友.是啊,是啊,字跡顯得潦草模糊點;......怎麽?"他在細認的時候,斯達巴克拿起一支割鯨的鏟子長柄,用小刀輕輕剖開柄端,把信夾了進去,使小艇不必再靠攏大船,就可以把信遞給小艇.


    這時,亞哈捏著那封信,嘴裏喃喃道,"哈......不錯,哈利先生......(是女人的纖細的筆跡......是收信人的老婆,我打賭)......喲......哈利.梅賽先生,耶羅波安號,;......怎麽,就是梅賽先生,他已經死啦!"


    "可憐的傢夥!可憐的傢夥!是他老婆寫來的,"梅休嘆道;"把信交給我吧."


    "不,還是你自己藏著吧,"迦百列對亞哈嚷道;"你就快上那邊去啦."


    "鬼卡住你的喉嚨!"亞哈高聲叫喊."梅休船長,現在請接吧;"他從斯達巴克手裏拿過那封不祥的信,把它夾在柄端的縫裏,向小艇那邊伸過去.可是,他在這樣做的時候,槳手們都觀望地停止扳槳;小艇稍微盪向船梢;所以,仿佛有一股魔力似的,那封信突然跟迦百列那隻急切伸著的手併攏了.他立刻把信攫住,抓起小刀,把信嵌在刀裏,連刀帶信擲進船裏,恰好落在亞哈腳邊.然後,迦百列對他的夥伴們尖聲大叫,要他們趕緊扳槳.於是,那隻抗命的小艇就快得象箭一般跟"裴廓德號"分開了.


    這段插曲過後,水手們又重新忙著處理大鯨那件外套(大鯨那件外套......指鯨皮.)了,可是,就這一荒唐的事件而論;它已經暗示出許多怪事來了.


    $$$$第七十二章 猴  索


    在剖割和處理一條大鯨的亂糟糟的工作中,水手們總是奔前趕後地忙個不停.一會兒這裏要人幫忙,一會兒那裏又要人去幫忙.到處都在忙著,因為在同一個時間裏,各處都得把各種事情趕完.那個企圖描述這個場麵的人也是如此.現在我們必須略為倒敘一番.前麵已經說過,在剖鯨背之先,得把那隻鯨脂大鉤鉤在原來大二三副用鏟子割開來的洞孔裏.可是,一隻這樣笨重的鉤子怎樣把那個洞孔鉤住呢?那是由我的密友魁魁格掛上去的,他身為標槍手,就得爬到那怪物的背上,去完成上述這項特殊任務.但是,往往在許多場合上,還需要這個標槍手留在鯨背上,直待到整個剝皮工作完畢才下來.請注意,那條鯨,除了正在讓人家剝皮的部分,差不多全都浸在水裏.因此,這個可憐的標槍手就得在低於甲板約十英尺左右的下邊掙紮著,身子一半在鯨背上,一半浸在水裏,而那條巨物則象架踏車似的,在他腳下旋來轉去.在這種場合上,魁魁格穿的是蘇格蘭高地人的服裝......一件襯衫,一雙短襪......他這副裝束,至少據我看來,顯得非常好看;誰也不會有象現在這樣來看他的好機會.


    我因為是做了這個野人的前槳手,就是說,是一個扳他小艇的前槳人(坐在前邊第二個位子上),因此,我的愉快的責任就是在他搖搖晃晃攀上那死鯨背的時候,照料著他.你們總看過義大利的風琴手,用一根長繩子牽著一隻蹦蹦跳跳的猢猻吧.我就是這麽個做法,當他從那險峻的船舷下到海裏去的時候,我就用一條捕魚業上所謂猴索的繩子牽著魁魁格,索子結在他腰際一條堅牢的帆布帶子上.


    這對我們倆說來,可真是一件既滑稽又危險的差使.因為,在我們站著不動的時候,應該說這條猴索的兩頭都是結得很牢靠的:一頭緊縛在魁魁格那條帆布闊腰帶上,一頭縛在我的狹皮帶上.所以我們兩個人暫時確是有福共享,有禍同當的了;萬一可憐的魁魁格沉將下去,就此再不浮上來,那麽,為了習俗和名譽,我不是把索子割斷,而是必須跟他一起讓它拖下去.這樣,一根細長的暹邏繩子就把我們連結在一起.魁魁格就是我的難分難捨的孿生弟兄,我隨便怎樣都無法擺脫這條麻繩需要負擔的危險責任了.


    當時,我確是把我的處境想得非常奧妙,以致我一邊認認真真地注視著他的動作,一邊又仿佛明明白白地覺得我自己的個人生命現在已併入我們兩人的股份兩合公司裏了,覺得我的自由意誌已經受到極大的創傷;也覺得他的差錯和不幸就一定會把無辜的我拋進了那個不該我受的災難和死亡裏去.因此,我看到這就是一種天意的中絕期;因為它那大公無私的公道從來沒有做出如此不公平的處罰.然而更仔細地推敲下去......我這樣不時地在船隻與大鯨間對他猛拉一下,就象是要陷害他似的......更仔細地推敲下去,我說,我看到我的這種處境,正是一切活著的人類的處境;不同的是,在大多數的場合上,一切活著的人,都有一根縛住一大串人的暹邏索子.如果你的銀行家倒了台,你也倒了;如果藥鋪裏在你的丸藥上錯放了毒藥,你就完了蛋.不錯,你也許可以這樣說,你隻要格外小心注意,就可以避免這些和各式各樣其它的生命危險.可是,我雖是這樣拚命謹慎地抓著魁魁格的猴索,但是,他有時這樣猛地一拉,我就幾幾乎要滑到海裏去了.隨我怎樣小心注意,我也忘不了我所能控製得了的隻有繩子的一頭而已(原注:所有的捕鯨船都有猴索;不過隻有在"裴廓德號"上才始終是把猴索跟拉繩人縛在一起.這種一反通例的改良方法,提倡的可不隻是斯塔布一人而已,為的是要使得那個危在旦夕的標槍手,有最大的可能獲得那個牽索人的忠實和警惕的保證.).


    我已經隱約說過,我要經常在船隻和大鯨間拉拉可憐的魁魁格......因為怕他會偶然從那不斷翻騰.搖晃的船隻和鯨身上跌下去.可是,他得遭遇的危險,並不是僅此而已.那些鯊魚,雖然經過了昨晚的大屠殺,不僅沒有把它們嚇住,這時反而更其精神勃勃,更其活躍,因為那隻屍體上鬱積著的.如今已在開始流出的血,把它們吸引住了......這些發狂似的畜生都象出窠的蜜蜂一般,把它團團圍起.


    直接置身在這些鯊魚群中的就是魁魁格;他經常用他那雙浸在水裏的腳把它們踢開.這是一件簡直無法叫人相信的事,要不是被象死鯨這樣的獵物所吸引,這些雖說是無所不食的鯊魚,倒是難得會碰到人身的.


    可是,寧可信其有而不可信其無,它們既然是這樣一種貪得無厭的害人共謀犯,那倒是寧可對它們小心點兒為妙.因此,除了我用這根猴索不時地拉拉這個可憐的傢夥,使他不至於太靠攏那看似格外兇狠的鯊魚嘴巴之外......他還有另一種保障:塔斯蒂哥和大個兒在船邊一隻吊梯上,掄起兩隻銳利的鯨鏟,不斷地在魁魁格頭頂揮舞,在他們夠得到的地方大肆屠殺鯊魚.他們這種做法,自然是毫無私心而且慈善為懷的.我雖然認為,他們是存心為了魁魁格的安全;不過,在他們急想庇護他的熱情中,再從魁魁格和鯊魚群時常是半隱在血腥糊塗的海水裏的情形說來,他們這兩支不很慎重的鏟子,就差不多更有砍到一條腿而不是砍到魚的可能了.可是我想,可憐的魁魁格在那裏煞費氣力.氣喘籲籲地擺弄那隻大鐵鉤......我想可憐的魁魁格隻有懇求他的約約,把他的生命交給他的天神了.


    當我合著海浪的起伏,把那根索子一會兒拉緊,一會兒放鬆的時候,我心裏想,好吧,好吧,我親愛的夥伴和孿生弟兄,說到底,這算得了什麽呢?你可不就是我們這個捕鯨界裏大家的寶貝麽?你所渴望的那個深不可測的海洋就是生命;那些鯊魚就是你的仇敵;那些鏟子就是你的朋友;在你這樣左右為難的險境中,鯊魚跟鏟子又有什麽區別呢,可憐的夥伴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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