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在整個人類世代相傳的總經驗上,並不乏證明這種色澤的神奇的意味的例子.可以肯定的是,在死屍的外貌上看到的那種使人喪膽的特質,就是那種依依不捨的大理石的蒼白色;仿佛那種蒼白色之作為陰間的恐怖的表徵,也正是陽間的人類的戰慄的表徵.我們就從死屍的那種蒼白色中,借用了那種意義深長的屍衣的顏色來把死屍包裹起來.甚至在我們的迷信觀念中,我們還是會給我們的幻影兜上這種雪白的披風;一切鬼神都是出現在乳白色的迷霧裏的......而且,當這種恐怖懾住我們的時候,我們可以這樣說,甚至那種恐怖的帝王一旦化身為福音的傳教士,騎的也是蒼白色的坐騎.(《新約.啟示錄》第六章八節:"我就觀看,見有一匹灰色馬.騎在馬上的,名字叫作死.......")


    因此,在人的另一種心情說來,隨他怎樣把白色作為多麽莊嚴或者多麽仁慈的象徵,誰都不能否認,在白色這種最為奧妙的理想化了的含義中,到頭來,還是不免要叫人想起一種特殊的幽靈來.


    雖然在這一點上還不能肯定有什麽不同的意見,可是,人們究竟對它怎樣看法?要把它分析一下,倒也似乎是不可能的.那麽,我們能否通過引證其中有白色這種東西的一些事例(雖說暫時全部或大部分拋棄了故意要給白色添上任何使人恐怖的一切直接聯想,可是,還會發現這種白色的東西在對我們施加哪怕是很輕微的魔力),我們能否從而希望偶然碰上一種幸遇的線索,引導我們找到正在搜索的秘密原因呢?


    我們不妨試一下.可是,象這種事情,這種巧妙得靠巧妙來解決的事情,如果沒有想像力,誰都不能跟著別人登堂入室.雖然,毫無疑義,這些行將提出的想像的意念中,也許至少有一些是大多數人都有同感的,但是,說不定當時完全認識到這種意念的為數寥寥,因此,現在也許記不起這些意念了.


    為什麽對現代一個不很熟悉奇事怪物,而具有無師自通的想像力的人,隻要一提到那個聖靈降臨周的司儀人員,他就會在心裏想到那麽怕人的.悄沒聲音的長長的隊伍,那些慢步前進.垂頭喪氣,滿身灑著新雪的香客呢?為什麽對中美洲的目不識丁的,樸實的新教徒,偶然一提到白袍僧或者白衣尼(白袍僧和白衣尼......白袍僧又稱加爾默羅會白衣修士,為十二世紀一個義大利十字軍戰士所創,後該團於十五世紀又組白衣尼,同屬這教派.)時,他心裏就會出現這麽一個無眼睛的雕像呢?


    再說,除卻那些關於帝王武士被囚的傳說(這個不完全足以說明問題),是什麽東西使一個孤陋寡聞的美國人,會對倫敦的白塔(倫敦白塔......即倫敦塔的主塔,通稱倫敦塔.),比對其它那些歷史上有名的建築物,也就是它的鄰居......小監塔(4 小監塔和血塔都是倫敦白塔中的一些小塔.),甚至是血塔4更加激起強烈的想像呢?而對於那些更雄偉的塔,例如紐罕布希爾的白山脈(白山脈......在新罕布夏境內,最高峰稱華盛頓峰,高達六千三百英尺.),隻消一提到那些名稱,就會情緒奇特,心頭掠上一種巨大的鬼影,而一想到維吉尼亞的藍嶺(藍嶺......維吉尼亞和卡羅來納的阿伯刺畿山脈的極東山係,以風景著名.),卻就令人好象進入一種柔和的迷濛蒙而若即若離的夢境呢?為什麽不拘在任何地方,一提到白海(白海......在蘇聯歐洲部分的西北邊的一個內海.)這名稱,想像裏就會出現一種鬼怪,反之,一提到黃海,就會使人身心舒展地想到海上那一派柔和得象中國漆的悠悠的午景,和日暮時分的最炫麗而最使人睡意蒙鄣木跋竽?或者再挑一個完全不大現實的例子吧(純然是對愛好幻想的人說的),為什麽我們在念中歐的古代神話的時候,就會想到哈茨森林裏(哈茨森林......哈茨山脈,在德國極東部,遍山是森林,故稱哈茨森林.)那個"高大而灰白的人物"(指哈茨森林的惡魔王.),仿佛看到他那不變的蒼白色在綠樹叢裏悄悄地閃來閃去......為什麽這個鬼影會比之布洛克斯堡(布洛克斯堡,又稱布洛墾,為哈茨山脈的頂峰,高達三千七百六十餘英尺,由於鬱鬱蒼蒼,流傳有許多民間傳說.據說每年五月一日,係八世紀時一女聖徒瓦普幾斯的祭日,是時舉行夜會,魔女等各乘掃帚,火鏟,山羊,犬,疾翔到布洛墾,對魔王行朝見之禮,各與其情夫宴樂.)的所有的騷鬧小鬼更使人感到恐怖呢?


    利馬之所以教人看來會是一個欲哭無淚,最奇特.最悲傷的城市,並不僅僅是因為下列這些緣故:把大教堂震垮了的地震(利馬大教堂建於一五三五年,一七四六年遭大地震後又重建.);瘋狂的海浪的衝擊,從來就不下雨的幹涸無淚的天空,遼闊的田野裏枝莖傾斜的作物,歪七倒八的冠石,全都垂掛著的十字架(好象是因船舶碇泊次數過多而傾斜了的船塢),以及郊外的街道中有著一堆散亂的撲克牌似的.彼此倚靠著的屋牆.不,完全不是因為這種緣故,而是因為利馬罩有一層白色的帷幕;在它這種悲傷的白色中,有一種更為叫人恐怖的氣氛.這種白色跟皮薩羅(弗朗西斯科.皮薩羅(1478—1541)......秘魯的征服者和發現者,當時將利馬作為西班牙總督的所在地,後即成為秘魯的首都.)一樣古老,把那廢墟罩得永遠如新,毫無滿地草莽的頹廢景象;瀰漫在它那殘破的城垣上的,正是那一片跟它本身相稱的害中風症似的僵硬的蒼白色.


    根據一般人的理解力說來,我知道這種白色現象並不是作為誇張那種本來並不怎樣可怕的恐怖事物的主要原因;而且在一個缺乏想像力的人看來,那種情景也許一點也沒有什麽可怖之處,不過,在另外一種人看來,這種情景之所以可怕,簡直也就正好是包括在這一種現象裏麵,尤其是當它以一種完全跡近沉默或者渾然一體的形式表現出來的時候.我對這兩種說法的含義,也許可以由下列事例分別加以說明.


    第一,在船隻逐漸駛近異鄉口岸時,如果當時正是夜間,有個水手聽到激浪的號嘯而驚醒過來,他會覺得那種恐懼剛好把他的精神都激發起來;不過,如果是在同樣的情況下,人們把他從吊床上叫醒起來,讓他去看看船隻穿過午夜的乳白色的大海時......仿佛正有一群白熊打從崎岬裏沖了出來,在他四周起伏漫遊,那他就會感到一陣悄然而來的.非常迷信的恐怖了;那種幽靈似的白浪滔滔的洋麵,在他看來,可跟碰上一個真正的魔鬼一樣可怖;任憑那個叫醒他的人怎樣對他說,他還是不放心,他們既定不下心,又掌不來舵,要等到他又看到蔚藍的海麵,這才能安定下來.然而,有哪一個水手會對你說:"老哥,觸礁的可怕,比起那使我如此激動的討厭的白色來簡直算不上什麽可怕."


    第二,在秘魯的印第安土著看來,雪轎似的安第斯山那連綿不絕的景色,一點也看不出有什麽恐怖,不過,當他稍微想到那種籠罩在這種高峰上的永恆的冰凍淒涼景象時,他也許會自然而然地想到,如果一旦迷失在這樣渺無人煙的荒地裏,該有多麽可怖.同樣的,如果有一個西部的偏遠林區居民,看到一望無際的大草原,覆著紛飛的白雪,連打破這個入定了似的白色境界的一棵樹.一枝樹影都看不見,他也是相當冷淡的.可是,水手在看到南極海的景色時,卻就不是這樣了;在那裏,他好象時時感到霜雪和空中有鬼神在耍可怖的妖法,教他盡抖索著,有如船隻已給撞破了,而看不到滿露希望的虹彩,可以安慰他的慘境,看到的似乎就是一片遼闊的墓地,和它那冰封的細長墓碑以及破碎的十字架在對他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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