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你所說的這番關於白色的塗鉛粉似的插話,我卻認為就正是從懦夫心裏扯出來的一麵白旗;以實瑪利呀,我看你就幹脆向憂鬱症投降吧.


    那麽,你說,有一種茁壯的小馬,它生長在佛蒙特州的平靜的山穀裏,遠離一切猛獸,而為什麽在日麗風和辰光,如果你拿塊鮮水牛皮在它背後一抖(這樣它甚至連看都看不到,隻嗅到野獸的肉香),它就會砰地一跳,吸溜鼻子,突出眼睛,心慌意亂地盡跺著地呢?在它那種青翠的北方大家庭中,它根本就沒有任何野物的血腥氣的印象,所以,它所聞到的那種奇特肉香,任怎樣也叫它聯繫不起以前的危險的經驗來;因為,這種新英格蘭的小馬,怎麽會知道遙遠的俄勒岡州的黑野牛呢?


    不,在這地方,你甚至在一種不能說話的野獸身上,也看到了認識世間惡魔的本能.這種小馬雖然隔開俄勒岡有幾千英裏,但是,它一嗅到那種生肉香,那種狂沖猛抵的野牛群就好象當即來到這群落荒而逃的大草原野馬跟前了,也許這些小馬群這時已把大草原踩得塵土飛揚了.


    於是,那種乳白色的海洋的隱隱翻騰聲,那結著冰花的群山的悽惻颯颯聲,大草原上風幹了的雪花的孤寂飄動聲;所有這些東西,在以實瑪利看來,可就跟那張使小馬嚇慌了的抖動的鮮水牛皮一樣嗬!


    小馬也不知道產生這種暗示的神秘症兆的不知名的東西是在哪裏,我也跟那小馬一樣,總認為這些東西一定是存在於什麽地方.雖然在許多方麵看來,這個眼所能見的世界似乎是由愛所構成的,但是,那個眼不能見的天體卻又是恐懼所構成的.


    但是,這種咒文似的白色,我們還沒有把它弄清楚,白色為什麽對人類具有如此魔力,也還沒有弄明白;而且,更其奇特而越發兇兆重重的是......如同我們已經說過了的,白色為什麽同時就是最具有意義的神力的象徵,又是基督教的神的麵具;而且事實上也是如此:一切事物中的強化了的神力,就是最使人類驚嚇的東西.


    我們看到銀河的白色深淵時,是不是可以說它是借著它的無定量性來遮掩宇宙的無底的空虛和無垠的空間,又暗地裏懷著消滅我們的惡意來傷害我們呢?還是說,就本質說來,白色與其說是一種顏色,不如說是明顯的沒有顏色,同時又是各種顏色的凝結物,是不是說,因此我們就認為,在一片茫茫的雪景中,就有這樣一片意義深長的,沒有光彩的空白......一種我們所害怕的毫無色彩的,而又非常具有色彩的無神論呢?不過,當我們來細思自然哲學家們的另一種理論時,就發現世間各種色彩......各種壯麗的或者可愛的美飾......夕陽西下的天際和樹林裏的可愛的色調;而且還有塗著金色絲絨似的蝴蝶,和少女的蝴蝶似的麵孔;所有這些都不過是巧妙的欺詐,都不是實際的固有的本質,而不過是從外部敷上去的東西,所以,神化了的大自然完全象是妓女的塗脂抹粉一樣,她們的魅力隻是掩蓋那藏骸所在的內部;如果我們再繼續探討下去,細想一下神秘的宇宙,它雖產生了每一種色澤,產生了偉大的光學原理,可它本身卻始終是白色的或者是無色的,如果它對物質起作用而缺乏媒質的話,它就會用它自己的空白的色澤來渲染一切物體,甚至包括鬱金香和玫瑰花在內.把這一切都仔細地想了以後,那麽,橫在我們麵前的這個癱瘓了似的宇宙就是一個麻風病人了,於是象在拉普蘭(拉普蘭......芬蘭北部地區,一般泛指北歐地方.)的那些固執的旅行者一樣,他們由於不肯戴上有色的和著色的眼鏡,才弄得他們自己那雙可憐而沒有信心的眼睛,一望到周圍那種墓碣幢幢的白色景物就失明了.白鯨就是這一切事物的代表.那麽,你們對這種激烈的獵捕可覺得驚訝麽?


    $$$$第四十三章 聽!


    "噓!你可聽到那聲音,卡巴科?"


    這是夜班(夜班......在航海上,一般指夜間十二點到早晨四點.)時分:月色皎潔;水手們站成一條線,從中甲板的一隻淡水桶伸展到船尾欄杆附近的大飲水桶.他們就這樣傳遞水桶,加滿那隻大飲水桶.他們大都站在後甲板那塊禁區上,大家都很小心謹慎,嘴不說話,腳不沙沙作響.水桶就在這種闃無聲動的氣氛中傳來遞去,隻有桅帆不時的拍擊聲,和不斷向前的船骨的不變的哼哧聲打破沉寂.


    就在這種寧靜的氣氛中,那個站在靠近後艙口,名字叫做阿基的水手,對他旁邊那個綽羅人(綽羅......中美洲的一種混血民族,一半西班牙,一半印第安血統.)悄悄地說了上述那句話.


    "噓!你可聽到那聲音,卡巴科?"


    "把那隻桶接住好嗎,阿基?你說的是什麽聲音?"


    "喏,又響啦......在艙口下麵......你沒聽到......一聲咳嗽......真象是一聲咳嗽."


    "咳個鬼!把那隻空桶傳過來吧."


    "喏,又響啦......就在那地方!......好象有兩三個人在睡夢裏翻身,你聽!"


    "胡說八道!隨它去,好不好,夥計?那是你晚飯吃下去的三塊泡濕的麵包在你肚皮裏翻身的緣故......旁的沒有什麽.當心水桶!"


    "隨你怎麽說吧,夥計;我的耳朵可真靈."


    "是呀,你這傢夥在離開南塔開特五十英裏的海上,就聽得到那個桂克老太婆的縫衣針聲;你就是這樣的傢夥."


    "別嚼舌頭;會出什麽事,咱們總看得到.你聽,卡巴科,後艙裏一定還藏有沒在甲板上露過麵的什麽人;我疑心我們的老蒙兀兒也有幾分知情呢.有一天,值早班的時候,我聽到斯塔布跟弗拉斯克說,好象就要出什麽驚人的事情."


    "啐!水桶!"


    $$$$第四十四章 海  圖


    那一夜,在水手們狂熱地贊成亞哈的意圖,接著便颳起了狂風後,如果當時你跟著亞哈船長走進他艙室,你就可以看到他走到船尾橫木的一隻櫃邊,把一大卷皺皺摺折的泛黃的海圖拿了出來,攤在他麵前那隻螺絲旋緊的桌子上.於是,你就看到他傍著桌子坐下去,一麵全神貫注地研究他所看到的各種航線和明暗圖影,一麵又遲緩而從容地用鉛筆在以前那些空白的地方再畫上一些航線.他還時不時地參考他旁邊一大疊舊航海日誌,那些航海日誌中,有從前各種船隻,在不同航次,在什麽時候,什麽地方捕到了或者發現了抹香鯨的記錄.


    他在這樣用功的時候,吊在他頭頂那盞繫著鏈條的沉重蠟錫燈,不斷地隨著船身的搖動而晃動,始終把閃閃的微光和簇簇的陰影,投射在他那刻滿皺紋的額頭上,簡直叫人以為,他自己在那幅皺摺的海圖上劃著名航線記號的同時,也有一枝肉眼看不見的鉛筆,在他那深刻著海圖似的額角上劃著名航線.


    不過,亞哈也不是今天晚上才特地孤處在他的艙室裏,這樣對著海圖沉思默想.他差不多每天晚上都要把這些海圖拿出來,差不多每天晚上總有一些鉛筆記號給擦掉了,又再劃上另一些記號.亞哈要靠這些攤在他麵前的天下四海的海圖,細心穿過這些大小渦流的迷宮,希望能更可靠地完成他心靈中那個偏熱症的念頭.


    任何一個不十分熟悉大海獸的情況的人也許會以為,要在這樣茫茫的大海裏發現一隻孤零零的生物,是一種荒誕而無望的工作.可是,亞哈卻不是這樣看法,他熟悉一切大小潮流的形勢,可以從中預測抹香鯨的食料的漂流情況;也想得出在特定的地方獵擊它的正常而肯定的季節;因而對於該在這裏還是那裏去搜索他的獵物的最適當的日子,也就能夠得到合理的.差不多是近乎正確的推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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