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最使人大惑不解的是:在那張畫的中央,有一團又長又黑又軟的.其兆不祥的什麽東西,翱翔在三根暗藍色的直線上,而這三根直線又在一種形容不出的氣泡似的東西中晃蕩著.這張泥濘.濡濕.又擺動不息的圖畫,真夠教一個膽小鬼精神錯亂.然而,它可又有一種無限的.半青半黃的,難以想像的崇高性,足以使人對它依依不捨,直教你不由自主地立起誓來:非把這幅不可思議的油畫的含義給找出來不可.雖然不時會冒出一種似乎豁然開朗,然而可惜是靠不住的想像來......是午夜風暴的黑海.......是四行(四行......地.水.火.風.)的鬩牆之爭.......是一種枯萎的石南灌木.......是一種北方樂土的冬景.......是時代之冰封溪流在解凍.可是,這種種想像最終都在這張圖畫中間那種可怖的什麽東西上碰了壁.要是一旦發現那東西,其餘就都了如指掌.不過,且慢,它不是隱約有點象一尾大魚麽?甚至就是那種大海獸麽?


    事實上,這位藝術家的構圖似乎是這樣的:(這是我自己的結論,多少也是根據許多上了年紀的人的綜合的意見得出來的,因為我曾跟他們談過這事情.)這幅圖畫是畫一隻在大旋風裏的合恩角的船;這隻將沉未沉的船,隻剩下三根卸下篷帆的桅杆在那裏翻騰著;同時,有一條激怒的.想把身子躍過這隻船的大鯨,正在用勁地撲向那三根桅頂.


    進口處對麵的牆上,掛滿著一大排具有異教色彩的.怪異的棍棒和槍矛.有的還密鑲有象牙鋸似的閃亮的牙齒;有些卻飾著一簇簇的人發;有一支是鐮刀形的.裝有一支大柄子,直象是一架長臂刈草機疾掃過後,在新刈過的草地上所留下來的弓形痕跡.你一邊看,一邊不禁直打寒顫,不知道是什麽怪異的食人生番和野人才會用這樣一種劈斧似的.嚇人的傢夥去幹那殺人的勾當.在這些東西中還夾雜有一些全都已經破爛失形.發鏽古舊的捕鯨魚槍和標槍.有的還是傳說中的有名的武器.五十年前,拿單.斯溫(疑係第十八章中法勒所指的納特.斯汪因.)就用了這支本來是長長的.如今已經曲不成形的魚槍,在一天裏殺死了十五隻鯨.而那支標槍......現在已是象支螺絲錐了......給投進了爪哇海後,還給一隻鯨帶著走了,好幾年後這隻鯨才在布朗可角(布朗可角......在西非摩洛哥的西部.)的洋麵上被人打死.本來打在那隻鯨身上的那支標槍頭直戳到靠近魚尾的地方,象一根不停不歇的針在人體內遊歷一般,足足跑了四十英尺的路程,最後才被發現深嵌在那隻鯨的背峰裏.


    穿過了這個昏暗的進口處,又穿過那邊的低拱形的走道......這一定是用古代那種遍通各處的火爐的總煙囪管剖開來的......就走進了那客店的堂屋.這地方還要昏暗,上邊是那麽低矮.笨重的梁木,下邊又是舊得起皺的厚板,簡直使人以為踩進了一隻破船的船尾座位,尤其在這樣一個狂風怒號的夜晚,使人以為這隻陷入絕境而不得不拋下錨來的破舊的方舟(方舟......《聖經》上稱發生大洪水時,挪亞所坐的方舟.)正在劇烈地搖晃不停.堂屋的一邊,擺有一隻又低又長的.架子似的桌子,上麵盡是許多破裂的玻璃容器,也塞滿一些從這個遼闊世界的冷角落裏搜羅來的.塵封的奇珍異物.在堂屋的遠角裏,有一間突出的昏黑的幽室......酒吧......粗具一隻露脊鯨頭的形狀.就算它象個鯨頭吧,那邊還有一大塊拱形的鯨下巴骨,那麽寬闊,簡直連一輛四輪大馬車也跑得過去.裏邊有許多醃氳募蘢,放滿了許多破舊的圓酒瓶,普通瓶子,長頸瓶子;就在這隻迅速致人死命的大嘴巴裏,有一個衰弱的小老頭子,活象再世的被詛咒的約拿(約拿......《聖經》上亞米太的兒子,希伯來的預言家.據說他因違抗上帝,坐船脫逃,上帝施以巨風,把他吹入海中,並安排一條大魚,把他吞了,讓他在魚腹中困了三日三夜,後來他在魚腹中作禱告,終於上帝吩咐那條大魚,把他吐在旱地.見《舊約.約拿書》.)(人們確是這麽叫他的)在忙碌著,他拿了水手們的錢,卻把抖顫性酒瘋和死亡高價地賣給他們.


    可惡的是他那些裝酒的大杯子.外表上雖然的確是圓筒體,可是,那些討厭的綠色玻璃杯子卻在中間狡詐地往下逐漸縮小,變成一種騙人的杯底.在這些攔路賊也似的酒杯四周,還粗拙地刻有平行的一格一格.倒到這一格,隻要你一個便士;再倒到這一格,又得再加一個便士;依此類推,直到倒滿一杯......這種合恩角的量器,使人一口就可以喝掉一個先令.


    我進去後,看到幾個年輕水手聚在桌旁,靠著暗淡的燈光,正在檢視各式各樣的"解悶手工"(解悶手工......水手們為了解悶,用鯨牙.貝殼雕刻出各種花樣來的手工.).我找到了店老闆,對他說,我要一個房間,得到的迴答是屋子住滿了......沒有一張空床."不過,慢著,"他敲著額頭,又說,"跟一個標槍手睡一床你反對不反對呢?我想你是要去捕鯨的,所以,你還是習慣一下這種事情吧."


    我對他說,我從來不喜歡兩個人睡一隻床;還說,我要是非這樣做不可,也得看那個標槍手是怎樣一種人.我又說,如果他(店老闆)實在沒有別的地方可給我住,那個標槍手又不是很叫人討厭的,那麽,這樣冰冷的夜晚,與其再到這個陌生的城市去亂闖,倒不如勉強跟任何一個規規矩矩的人睡一床算了.


    "我本來也這麽想.很好;請坐吧.晚飯呢?......你要吃晚飯麽?飯立刻就好啦."


    我在一隻老式的木頭高背長靠椅上坐下,這隻椅子就象炮台公園裏的長椅一樣,全都刻劃滿了,椅子的另一頭,一個若有所思的水手用他那把大折刀還在往上麵添著花樣,他傴著身子,在他兩腿間的木頭上用勁地刻著.我心裏想,他是想雕出一艘滿篷而駛的船,卻又不很得手.


    最後,我們中間有四五個人被叫到隔壁的房間裏去吃飯了.那裏冷得象冰島......根本就沒生火......店老闆說他生不起火.什麽也沒有,隻燃了兩支喪氣的牛油燭,燭淚結得都滿了,就象死人裹上一層屍衣.我們隻好把短外衣(短外衣......這裏特指一種水手冬天穿的外衣.)扣上,用我們凍得半僵的雙手捧起滾燙的茶杯湊到嘴邊.不過,飯菜卻挺豐盛......不但有肉有土豆,還有湯糰;天哪!把湯糰拿來當晚飯吃!一個穿著一件綠色的車夫外套的年青小夥子,神情極其可怕地在忙著吃這些湯糰.


    "小夥子,"店老闆說,"你準要做惡夢啦."


    "老闆,"我悄悄地說,"這就是那個標槍手吧,對不?"


    "啊,不是,"他說,神情有點兒鬼鬼祟祟,"那個標槍手是個黑皮膚的傢夥.他從來不吃湯糰,他不吃......什麽都不吃,隻吃肉排,而且愛吃半生不熟的."


    "滾他媽的,"我說."那個標槍手哪裏去啦?他在這裏嗎?"


    "他就要來了,"他迴答說.


    我不由得對這個"黑皮膚"標槍手不放心起來了.不管怎樣,我反正打定主意,如果我們實在非睡在一起的話,那一定要他先脫掉衣服上床後我才上床.


    吃過晚飯後,大家又迴酒吧間去,這時候,我也想不出做什麽好,就決定做個旁觀者,來消磨這個夜晚.


    不多一會,就聽到外邊一陣喧鬧聲.店老闆驀地跳將起來,嚷道,"那是逆戟鯨號,的水手.我今天早晨就看到它在海麵上放信號;三年航程,滿載歸來嘍.好呀,朋友們;這會兒,我們可以聽聽斐濟島(斐濟島......指紐西蘭北邊的斐濟群島.)最近的新聞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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