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居京東郊時,失意之餘,我也常與一些相識的流浪記者、流浪作家在一起喝酒聊天,說到各自因為寫批評報導而慘遭地方有關部門的打擊報復,我們這些同病相憐的失落文人總是對酒當歌,長噓不已。


    是的,我們這些流落京城的流浪記者,心靈深處有時難免惆悵、困惑、貧困、彷徨、苦悶和痛楚,但我們的人格是獨立的,我們的人身是自由自在的。畢竟,我們能依附文字可以在共和國的首都生存下去。我們都用各自不同的方式,用青春和熱血塗抹著自己瑰麗的夢想。


    第十一章 繆斯女神的禮物第90節 像鴿子一樣飛翔的弟弟(1)


    思維之鴿/思維之鴿孤孤單單地/穿過暴風雨,搖擺著翅膀/在秋湖的上空飄蕩/大地在燃燒,心潮在激盪/追求吧,我的鴿子/可千萬/千萬別誤入遺忘之島/那一時的狂焰,不幸的鴿子呀/在我手中躺一會兒吧。你被迫沉默/你已受了傷,快在我的手中躺下……


    這是瑞典詩人海頓斯坦廣為流傳的一首詩。他曾於1916年獲諾貝爾文學獎。這首聞名遐邇的短詩題目就叫《思維之鴿》。這是一首短小精緻的哲理詩,無形的東西在詩人筆下成為有形。是的,人的思維本來就像一隻鴿,隻有像鴿子一樣展翅高飛,在各種各樣的環境中飛翔,才能保持青春的活力。海頓斯坦的鴿子在暴雨中有時是恐懼的,然而又是令人愛憐的,它像我的建弟一樣期待著溫存的庇護。每當我看到鴿子,每當我看到白鴿子黑鴿子從我的眼前飛過,看到它在屋簷下的盤棲、在屋前的空地咕咕地覓食,看到它在暴風雨中飛過天空,掠過水麵,一種感傷和心痛的淚光總會油然地迷惘我的眼簾……


    鴿子,總會讓我想起我的建弟。鴿子總讓我看到我的建弟。建弟名為石建,他有一個很樸素的學名——石誌誠。建弟是我的堂弟,是我伯父惟一的兒子,是我芳妹的親哥哥。看到鴿子我就會看到我那笑吟吟的建弟,想到我的建弟,我就會看到飛翔的鴿子。建弟,可憐的建弟,不幸的兄弟,他短暫的一生中與鴿子總是聯在一起。他的生命更與我聯在一起。


    1966年,“文化大革命”的火苗尚未點燃,當時正在大冶一中讀書的伯父被驚天動地的紅流所感染,應徵入伍了。當時參軍的人不但一定要身體健康,更要接受多屋次的政審,對你的出身、你的家庭看得比什麽都重要。我家祖祖輩輩貧下中農,家中極為貧困,祖父雖然沒有參加紅軍,但他參加過遊擊隊,多次為紅軍送過糧食。1966年冬天,伯父經過極嚴格的體檢和政審,終於穿上了那個年代人們最為羨慕的綠色軍裝,成為了共和國的一名軍人。


    後來,入了黨,立了功,當了軍官的伯父轉業迴到了家鄉大冶,成為縣糧食局的一名幹部。盡管當時身材高大的伯父受到很多異性的青睞,但他還是從武漢城郊找到了我的第一位伯母。他認為農村出來的女性才能吃苦耐勞。他們結婚後,就有了一兒一女,這就是建弟和芳妹。由於當時伯父在服兵役,父親比他先成家,所以我要比建弟年長半歲。


    建弟出生時,伯母的辱汁不足,盡管有牛奶等食品,但我的母親堅決要求建弟與我一起餵奶。所以很長的一段時間,建弟都是和我一起共食一母辱長大的。我們鄉下有句俗語:他們是共一個奶頭餵大的。以形容兩個人之間的關係非同一般。我和建弟不僅是堂兄弟,更是共一個奶頭長大的。所以我們從小就在一起玩耍,在一起摸爬滾打。後來我上學了,建弟也迴到縣城裏上學,但每到寒暑假我都要跑到大冶縣城去。那裏不但有伯父一家,還有我的外婆家。我有時就住在伯父家和建弟芳妹一起玩,有時帶著建弟到大冶湖畔的外婆家玩。現在的大冶青龍山公園,那時還不是公園,隻是一汪無際的大湖,傍著三兩小山,真箇是湖光水色,山清水秀,加上四周的依依楊柳,糙長鳶飛,五彩繽紛的花兒,五顏六色的樹林,那一派旖旎風光,不知比八十年代後圍湖建起來的公園好到多少倍。大冶的湖多,而外婆家就在湖畔,因此那湖成了我們童年時代最美好的記憶。那時的湖是清澈可見,水中魚蝦和各種叢生的雜糙,湖麵上那碧綠無際的荷葉,春天的映日荷花,紅得我們的心都融化在了湖水裏頭;夏日浮在湖麵上尚未飽滿的鮮嫩菱角,輕輕咬上一口,潔白清甜的漿汁,直沁入肺腑,我們賴在水中,不想出來,直到天黑了,才戀戀不捨的濺著水珠爬起來;秋日湖泊上散發出的陣陣誘人香味的肥實蓮蓬,摘下一個,剝開一粒白嫩的蓮子,苦中帶甜,甜中帶苦,味道美極了;冬日裏,無論怎樣天寒地凍,北風凜冽,也不管那湖麵上的各色花兒大多已枯黃飄零,從那肥沃的湖泥裏頭挖出來的蓮藕,又白又胖,咬一口,清香直沁靈魂深處。


    我和建弟在一起曾度過許多愉快的寒暑假。我們在一起時的歡歌笑語,曾溫馨了我漫長的青春年華。我當時最大的夢想是能成為一個記者或作家,寫出幾本屬於自己的書,建弟盡管平時也很愛讀書,但他最大的理想就是當一名飛翔天空的飛行員。如今,轉眼十幾年過去了,我雖然沒有成為了一個著作等身的作家,卻終於成為了一個為民請命的新聞記者,現在流浪他鄉,繼續過著那種以寫稿為生的顛簸生活。然而,我的建弟,卻永遠無法與我一起共享快樂和痛苦,此時此刻他正長眠在我家鄉村口的那座山林裏,在青鬆綠色與我的靈魂永遠相伴……


    1988年7月7日,是我們全家最為灰暗的黑色日子。就在這一天,風華正茂的建弟,突然離開了這個世界……


    這個時候的建弟已像我一樣長大成人,並成為大冶外貿局的一名營銷幹部。他以他出色的才幹,以他突出的聰明才智頂替了我伯父的位置;——而我的伯父,才華橫溢的伯父,在他事業正蒸蒸日上之際,卻因患肝癌早於1985年11月不幸離世了。


    伯父從部隊轉業分配到大冶糧食局後,曾擔任過該局的主要領導,後來又調到大冶外貿局擔任領導職務,負責對外貿易往來。伯父雖然生性耿直,但為人忠厚老實,心地慈善,工作兢兢業業,成績斐然,曾多次被評為省級勞模,一直受到領導的喜歡,得到同事和朋友們的尊重。可是,就是這樣一個性情溫和的人,卻發生了婚變。我的那位伯母因嫌伯父太老實,加上兩人性情不和,終於在80年代初離開之後,伯父就一直帶著建弟和芳妹一起過。直到離婚近兩年後,在一位朋友的介紹下,伯父又成立了一個新家。我的第二個伯母是一位在“文革”中失去丈夫的女人,她與伯父成家時,不但還帶來了一位婆婆,更帶來了三個未年的子女,而且她還是一個沒有工作的人。當時我聽伯父對我父親說:如果我要找一個單身女人也能找得到,但最擔心人家年紀太輕了不會對兩個子女好。這是一個受過苦的女人,雖然還扶老攜幼,但我相信她能給予他們母愛……伯父和後伯母的那種組合,恐怕在全中國也是不多見的。


    一下子增加了五口人,加上自己兩個未成年的孩子,這麽一大家子的重擔全壓在伯父一個人身上,但伯父從來沒有怨言,用自己微薄的工資苦撐著一大家子的生活,由此可見伯父是多麽的慈善了。


    後來,在單位的照顧下,伯父那個最大的繼女被安排在外貿局裏上班。盡管如此,一家人在城裏生活,加上有四個子女要讀書,伯父被生活的重擔壓得喘不過氣來,終於積勞成疾,在一次正欲趕往新加坡參加一個國際貿易大會時,卻在體檢時被查出肝癌晚期。1985年11月,伯父就這樣被癌症剝奪去了正值壯年的生命。


    記得那時我正讀初中,在伯父臨終前的一周,當我跟著悲痛欲絕的姑姑趕到醫院裏去探望伯父時,他用那瘦骨如柴的手,緊緊地拉著我的雙手說:“我看到你平時很愛讀書寫作,這是好事,但一定要得法,要注意多讀好書。”


    第十一章 繆斯女神的禮物第91節 像鴿子一樣飛翔的弟弟(2)


    這次,伯父與我交談了兩個多小時,他告訴了我許多做人的道理,傳授我一些好的讀書方法,還教我怎麽向報刊投稿。那個時候,我的作文成績一直不錯,由於課外書看得多了,有時忍不住手癢,也經常嚐試寫文章投稿。有一次,我給《故事會》寫了一篇驚險故事,沒想到很快得到了編輯部的迴音,雖然後來沒發出,但編輯部熱情洋溢的信給予了我很大的鼓勵。此時已在全國各地報刊發表數十萬字的伯父知道後,就經常指導我讀書,教我如何向報刊投稿子。


    沒想到我和伯父的這次見麵成為了永遠的訣別。兩天後,我的伯父帶著無限的留戀和遺憾離開了我們,年僅45歲。


    伯父去世後,剛初中畢業的建弟,在組織的照顧下進入了大冶外貿局工作,他勤奮好學,尊敬領導,工作努力認真,很快受到了單位領導的喜歡。後來,建弟和芳妹都先後搬到了生母的家中生活。那些年,由於伯父的家庭變故,伯父的生病和離世,以及那個不健全的家裏一些糾紛,大大影響了尚未成年的建弟和芳妹。我的心靈也大受到影響。後來我聽說他出資和繼父一起在大冶電大附近合建了一幢三層樓的房子。曾經有好幾年,我和建弟都不相見了,就是我去外婆家時也很少上他家了。直到他後來正式參加工作後,他才多次迴到家鄉石應高村看望我,並為我送來了兩隻美麗的白鴿,讓我飼養,我很高興地接受了。早在初中時,建弟就開始在家中飼養了十幾隻鴿子,後來他還成為黃石地區信鴿協會的會員、大冶信鴿協會的副會長。可惜,那兩隻潔白的鴿子半個月後被人偷走,成為村中某個饕餮之徒的美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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