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錱所求,與曾國藩不謀而合。他在給王錱的信中透露了自己的想法:“鄙意欲練鄉勇萬人,概求吾黨質直而曉軍事之君子,將之以忠義之氣為主,而輔之以訓練之勤,相激相劘,以庶幾於所謂諸將一心,萬眾一氣者,或可以馳驅中原,漸望澄清。”又雲:“自臨莊(即易良幹,臨莊為其字)諸君殉難以來,仆日夜憂慮,深恐吾岷、石、羅、筠諸兄無以取勝而立於萬全之地,且以賊氛數萬之眾,而吾勇僅有四千,亦無以壯其魄而樹厥威。擬請再練勇六千,合成一萬之數,概歸岷樵、石樵二君子統領,其經費一麵勸捐,一麵由藩庫提取數萬金應用。”


    兩人雖都主張添募湘勇,但有一個重要的區別,曾國藩想的是湊足萬人(王錱所部亦在其中),使江忠源作戰時有支完全不同於官軍的生力軍,以期克敵製勝。王錱則是為自己的戚友同窗報仇;而且曾國藩主張練成精兵後方可對敵,王錱則報仇之心迫不及待。正是這些看似細微的不同,不久後竟導致二人反目失和,致使湘軍發生了分裂。


    八月二十二日,太平軍久攻南昌不下,撤圍北進安徽,與西征的石達開大軍會合,在掃蕩安徽的同時,以偏師出湖北。張亮基派按察使唐樹義率兵五千,於田家鎮布防,並檄文江忠源火速赴援。九月十三日,太平軍大敗清軍於田家鎮,由於半壁山天險先為太平軍所據,居高臨下以大炮轟擊,山下的清軍水營崩潰,九月十二日才趕到的江忠源部,倉促應戰,亦在太平軍的水陸夾擊下潰敗。湖北門戶洞開,太平軍連下黃州、漢口、漢陽,再次兵臨武昌城下,湖北告急,湖南也再次告警。清廷以吳文鎔接替張亮基出任湖廣總督,張調任山東巡撫,江忠源原已升任湖北按察使,此番因兵敗降四級留任。但將才難得,清廷鑑於石達開坐鎮安慶,太平軍西征主力試圖一舉拿下安徽,故江忠源不降反升,被調任為安徽巡撫以支撐危局。而其手中剩餘的軍隊,隻有少得可憐的一千餘人。


    在這種局麵下,添募鄉勇,訓練成軍,增援湖北,保衛湖南,並為仍在湖北的江忠源輸送兵餉,一下子成了當務之急,重中之重。九月二十七日、十月初二日、初五日、十五日,朝廷連下四道諭旨,命曾國藩帶所部鄉勇,赴援湖北。其座師、湖廣總督吳文鎔也書信迭催,而湘南土寇又起,需要鎮壓,曾國藩的壓力大增,而如何募勇,練勇,募多少勇,由何人統帶這類問題,終於造成了他與王錱的反目。


    以當時的湖南巡撫駱秉章看來,曾王生隙,是受人挑撥所致。駱秉章(1793~1867),號籲門,廣東花縣人,與洪秀全同鄉。嘉慶二十四年舉人,屢赴會試不第,直到40歲上,才在壬辰(道光十二年)恩科會試中式,選庶吉士,散館授編修。此後駱氏仕途一帆風順,至鹹豐元年補授湖南巡撫,位列封疆,駱已58歲,人老了,城府也深了。鹹豐二年五月奉調迴京,等到張亮基接任時,適逢太平軍圍攻長沙,駱遂留城參與城防。十一月長沙解圍後,奉旨幫辦湖北軍務,隨欽差大臣、署湖廣總督徐廣縉駐嶽州。武昌失守,徐革職拿問,駱則署理湖北巡撫,鹹豐三年二月,新巡撫崇綸到任,辦理交卸後,駱原本要迴京城,走到河南,接到上諭,張亮基調署湖廣總督,而湘撫一職,又改由他接任,於是折迴頭返湘,四月接任,八月補授湖南巡撫。在與曾共事這四個月內,駱對曾之作風頗不以為然,但他城府深,並不表露出來。在曾與王這件官司上,他看似中立,可內心則偏袒王錱。我們先來看他怎麽說。


    先是,王樸山帶勇一營。是時營規三百六十名為一營,往興寧縣剿辦土匪,全股殄滅,奏以同知補用。時曾滌生住衡州,伊(指王錱)言於曾曰:若令我募勇三千,必將粵匪掃蕩。曾遂致信省城,言王樸山有此大誌,何不作成之?我覆信請其到省麵商。後王樸山偕從九(品)吳坤修來見,備言先發口糧(錢)二萬兩,硝磺各一萬,曰:湘鄉招勇三千,必能不負所委。王樸山說湘鄉言談(方言)多不甚曉,吳坤修代達。我謂暫且招二千,因經費支絀,若不敷調度再招。即發劄並飭局發口糧及硝磺等項。王樸山遂偕吳坤修迴湘鄉去矣。聞曾滌生致書伊老師吳甄甫(即吳文鎔,甄甫為其字)先生,極言王樸山之能。不數日,吳坤修到省求見,言王樸山迴鄉招勇,出入鳴鑼擺執事,鄉人皆為側目。其人如此,實不可用。我言伊得保舉同知,初迴家鄉,不過榮耀之意。我粵新中舉人迴鄉亦如是,似不足怪。吳坤修無詞而對。翌日,伊又來求見我,言王樸山所招之勇,多是匪類,又不發口糧,連夜在縣城偷竊,賴令不勝其苦,又不敢言。將來帶勇到省,難免騷擾。我言汝同王樸山迴湘鄉招勇,又是至好,何以不為規諫?吳坤修雲,伊凡事不由我管理,是以難進言。我雲伊一切皆不交汝管理,是以爾說他(不好)。吳坤修見我不信其言,辭去。既往衡州見曾滌生。兩旬間吳甄甫即有諮函言王樸山之勇恐靠不住,止其不必來鄂。不數日,王樸山帶勇到省,我以吳製軍(即吳文鎔,製軍為總督之別稱)之諮示之,著其留勇二千四百人,其餘六百名作長夫,囑其日日訓練以備調遣。吳製軍若調王樸山帶勇赴鄂,有此得力之將,恐不致有堵城之敗。利口覆邦家,信然。27


    文中雖沒有直接指責曾國藩受人搬弄,可亦能隱約體會出駱秉章的不滿。即曾國藩既舉薦王錱在先,而又聽信吳坤修的譖言,在吳文鎔那裏中傷王錱,吳文鎔偏聽偏信自己的門生,因成見而不用王錱,致使軍潰身死。而這一切全出於個人意氣與口舌是非,駱一言以蔽之為:利口覆邦家。已可見其立場。


    若真如駱秉章所言,曾國藩可謂不明是非,心胸狹隘,甚至跡近小人所為。真相如何呢?我們再來看曾國藩這一方的說法。起初,曾國藩確實為王錱殺敵復仇的氣勢所振奮,八月三十日,在給江忠源的信中,國藩對王大加揄揚:“敝友王璞山,忠勇男子,蓋劉琨、祖逖之徒。……為書抵我,誓率湘中子弟慷慨興師,即入江西,一以憤二十四之役,為諸人報仇雪恥;一以為國家掃此逆氛,克復三城,盡殲群醜,以紓宵旰之憂。其書熱血激風雲,忠肝貫金石。今錄一通往,閣下試觀之,洵足為君添手足之助矣。”28


    湖北告急時,曾國藩起初也想派王錱赴援。在給王的信中稱其“義氣薄雲霄,忠肝貫金石,望率湘勇三千,即日渡湖而北,與岷樵、石樵之師相合,保鄂城,固全局,不特湖南受其利,天下實有賴焉”。29


    史稱曾國藩有識人之明,從他許王錱為劉琨、祖逖一類人物看,有個細節很值得品味。劉琨、祖逖都是晉代有名的歷史人物,我們熟悉的“聞雞起舞”與“中流擊楫”這兩個成語,都與之有關。劉琨,字越石,史傳稱其“少負誌氣,有縱橫之才,善交勝己,而頗浮誇。與範陽祖逖為友,聞逖被用,與親故書曰:‘吾枕戈待旦,誌梟逆虜,常恐祖生先吾著鞭。’其意氣相期如此”。祖逖字士稚,範陽人,“逖性豁盪,不修儀檢,……然輕財好俠,慷慨有節尚”。青年時代,他與劉琨俱為州主簿,“情好綢繆,共被同寢。中夜聞荒雞鳴,蹴琨覺曰:‘此非惡聲也。’因起舞。逖、琨並有英氣,每語世事,或中宵起坐,相謂曰:‘若四海鼎沸,豪傑並起,吾與足下當相避於中原耳。’”後來五胡亂華,中原板蕩,祖逖心懷恢復之誌,率部北伐,渡江時,“中流擊楫而誓曰:‘祖逖不能清中原而復濟者,有如大江!’辭色壯烈,眾皆慨嘆。”後壯懷未酬,齎誌以終。30曾國藩將王錱比之為劉、祖,評價是很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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