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今之務,莫急於剿辦土匪一節,會匪、邪教、盜賊、痞棍數者,在在多有。或嘯聚山穀,糾結黨羽,地方官明明知之,而不敢嚴辦者,其故何哉?蓋搜其巢穴,有拒捕之患;畏其黨夥,有報復之懼;上憲勘轉,有文書之繁;解犯往來,有需索之費。以此數者躊躇於心,是以隱忍不辦,幸其伏而未動,故相安於無事而已。豈知一旦竊發,輒釀成巨案,劫獄戕官,即此伏而未動之土匪也。然後悔隱忍慈柔之過,不已晚哉?109


    敢不敢動地方黑惡勢力,肯不肯下大氣力辦案,除惡務盡,不僅百姓紳民在看,黑惡勢力也在看。拖而不辦或敷衍了事,等於是向他們發出錯誤的信號,百姓會更懼怕,黑惡勢力則更有恃無恐,官府之權威會流失,社會原有之正常秩序則被破壞,而動亂也就不遠了。曾國藩早就認為,官場多年來養成了一種疲玩的風氣,在道光三十年的《應詔求言疏》中,他便一針見血地指出:“京官之辦事,通病有二:曰退縮,曰瑣屑。外官之辦事,通病有二,曰敷衍,曰顢頇。習俗相沿,但求苟安無過,不求振作有為。”如何扭轉這種積習頹風,其實早在入仕之初,他對此已有了自己確定的看法。


    至於仕途積習,益尚虛文,奸弊所在,蹈之而不怪,知之而不言,彼此塗飾。聊以自保,泄泄成風,阿同駭異。故每私發狂議,謂今日而言治術,則莫若綜核名實;今日而言學術,則莫若取篤實踐。踐履之士,物窮則變,救浮華者莫如質。積玩之後,振之以猛,意在斯乎?110


    現在皇帝授權他幫辦團練,搜查土匪,不啻給了他一個將多年以來的想法付諸實施的機會,曾國藩當仁不讓,開始了他“以猛振玩”的實踐。到任伊始,即發布《與湖南各州縣公正紳耆書》,宣示要嚴辦四種人。


    一、素行不法,慣為猾賊造言惑眾者;由地方團練首領、宗族長老“公同處罰,輕則治以家刑,重則置之死地”。


    二、逃兵、逃勇,“經過鄉裏劫掠擾亂者,格殺勿論”。


    三、匪徒、痞棍,“聚眾排飯(即吃大戶),持械抄搶者,格殺勿論”。


    四、聚盜成群,嘯聚山穀,“小股則密告州縣,迅速掩捕;大股則專人來省,或告撫院衙門,或告本處公館。朝來告,則兵朝發;夕來告,則兵夕發,立時剿辦,不逾晷刻。”


    公告最後宣示,自己以“‘不要錢,不怕死’六字,時時自矢,以質鬼神,以對君父,即藉以號召吾鄉之豪傑”。111曾國藩的話說的既猛又狠,以他一個丁憂在籍的京官與幫辦的身份,能夠說到做到嗎?但他做到了,因為他手裏有武裝,有軍事資本。


    鹹豐二年四月,太平軍進入湖南,攻陷道州時,全省風聲鶴唳。在衡州布置防堵事宜的湖廣總督程矞采,檄令各府縣募集鄉勇以備戰守。湘鄉縣令朱孫詒為官清廉,治績良好,很得士紳百姓的擁戴,故在此事上一唿百應,最初積極參與此事的有廩生羅澤南、112生員王錱、增生羅信南,還有生員劉蓉、謝邦翰、潘鴻燾、易良翰、楊昌濬,武生員楊虎臣、童生易良幹、羅信東、康祖成(康景暉)等,其中大半是羅澤南的學生。由於他們的努力,很快建立起一支千餘人的隊伍,分為左、中、右三營,每營三百六十人,分別由王錱(左)、羅澤南(中)、羅信南(右)統帶,由於骨幹多是有知識的書生,故這支隊伍的素質很高。當時湖南其他府縣,也有編練鄉勇的,如新寧(江忠源編練)的楚勇、寶慶府的寶勇、瀏陽縣的瀏勇等,故湘鄉來者被稱為湘勇。鄉勇起初的作用隻在保境安民,防禦太平軍入境。太平軍北進湖北,長沙解嚴後,巡撫張亮基調湘勇赴省城以充實防禦,適逢朝廷要曾國藩幫辦團練,這支家鄉子弟兵便順理成章地隸於其麾下,成為他用以剿匪的基本力量。


    從曾國藩此時的書信中,可以看出他已決意用嚴酷的手段治亂,而且其想法得到了張亮基等人的支持。胡林翼在貴州剿匪,成績斐然,曾去信求教,“聞台端剗除強暴,不遺餘力,鄙懷欲取為伐柯之則,倘肯授我方略,時示成法,實為厚幸。”113在給老友馮卓懷(樹堂)的信中則稱:“三四十年來,應殺不殺之人,充滿山穀,遂以釀成今日流寇之禍,豈復可姑息優容,養賊作子,重興萌櫱,而貽大患乎?”114在給江忠源的信中,自言“劄各處紳士縛著名之痞匪,差為響應,至則斬刈,不敢復言陰騭。書生好殺,時勢使然耳”。115陰騭者,報應也。一般人認為,上天有好生之德,殺人過多,會遭報應,死後亦不得超生。他這番話,既是種自嘲,更表明了豁出去的決心。


    在搜剿土匪方麵,鄉勇戰績斐然。


    先是,湖北崇陽鍾人傑於道光二十二年末起事,占據崇陽、通城兩縣,戕殺縣官,稱王設官。其時瀏陽東鄉周國虞、曾世珍等人以防寇為名,組編團練,“招聚不逞之徒,為暴鄉裏,習刀茅,治炮械,誌益叵測,邑人多隸名其中”。116周等命名其組織為徵義堂,由於人多勢眾,儼然成為當地與官府相抗衡的一大勢力。太平軍進入湖南後,曾派人與徵義堂聯絡。瀏陽團總、廩生王應蘋捕獲了聯絡人,得到了周國虞給太平軍的覆信,被周等殺害。張亮基得訊後,暗地派人探察徵義堂的虛實,並於鹹豐二年十二月派江忠源率所部楚勇千人前往瀏陽,連戰十二日,斬擒千餘人,解散脅從者近兩萬人,消除了這一心腹之患。張亮基隨即調任湖廣總督,攜江忠源部赴湖北,江僅帶走四百人,而留江忠濟、劉長佑等率楚勇千人留駐長沙。此後,湖南剿匪的擔子便落在了曾國藩肩上。


    正月二十二日,接到耒陽縣的稟報,常寧有土匪嘯聚,曾國藩當即委派劉長佑帶楚勇五百,王錱帶湘勇三百前往圍剿。曾氏對他們約束甚嚴,告誡他們:“軍士所過,有取民間一草一木不給錢者,即行正法,望兩君日以斯言訓儆之。”117劉、王尚在途中,常寧土寇即聞風而散,恰逢衡山曹戭、李躍聚眾六百在草市起事,兩軍分進合擊,大破土寇,這是湘勇初次作戰,牛刀小試,大獲全勝。


    五月,江西土寇迫近桂東,羅澤南、王錱率部防堵,斬刈俘獲數百人,餘者作鳥獸散。


    之後,羅澤南、羅信南部赴援江西,王錱率部於湘南郴州、桂陽等地搜剿土匪。七月,興寧一戰,斃俘二百餘人,湖南之形勢穩定了下來。


    在掃除地方黑惡勢力上,曾國藩亦施行鐵血政策。上任伊始,他便在自己駐節的公館開設了審案局,“拿獲匪徒,立予嚴訊。即尋常痞匪,如奸胥、蠹役、訟師、光棍之類,亦加倍嚴懲,不復拘泥成例。”118“匪類解到,重則立決,輕則斃之杖下,又輕則鞭之千百。敝處所為止此三科。巨案則自行匯奏,小者則惟吾專之。期於立辦,無所掛礙牽掣於其間。案至即時訊供,即時正法,亦無所期待遷延。”119其嚴酷無情,在他此時的書信批牘中,可以略見一斑。


    對於捉到的土匪或會匪的首犯,他要求一經確認,即行正法,絕不寬待。如巴陵縣拿獲土匪但其仁等七十一名,先後訊明正法,他批示“實堪嘉尚”,“現聞嶽州宵小斂跡,幾有道不拾遺之風,可見火烈民畏,乃今日救時之良劑也。更期堅執不懈,訟棍痞匪,一例嚴辦。”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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