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過家庭環境,再來看自然環境。古人有所謂“物華天寶,人傑地靈”之說,寓意山川靈秀之所聚,往往會使當地人才輩出。湖南所在的位置,在古楚國之南,因稱南楚。“楚有江漢川澤山林之饒。江南地廣,或火耕水耨,民食魚稻,以漁獵山伐為業,果蔬蠃蛤,食物常足。故呰窳50偷生,而無積聚,飲食還給,不憂凍餓,亦無千金之家。”51長沙古稱湘州,而“湘州之奧,人豐土閑,人多純樸,士少宦情”。及至近代,“土風純古,恬於世利,其俗多慷慨尚節,而恥為不義。學者勤於禮,耕者勤於力,故雖無甚富,亦無甚貧。”52而“元氣之融結為山川,山川之秀麗稱衡湘,其烝為雲霓,其生為杞梓。人居其間得之為俊傑。”53湘鄉地處衡山北麓,漣水之濱,群丘環抱中的


    坪壩,猶如一顆顆綠色的珍珠,望之令人心曠神怡。靈氣所鍾,因緣時會,鹹同之際,湘軍聞名於天下,湘鄉英傑輩出,一時宿將,皆以仁勇為士卒所親附,出


    將入相,位列封疆者,指不勝屈。古代有關中出相,山西出將的說法,然而將才如湘鄉這般集一時之盛者,罕有其匹。後來曾國藩論及此事,自豪之情亦溢於言表,“蓋武功之懋,非他州縣可望而及。秦漢稱山西出將,考之安定、天水、隴西諸郡,曾不能敵今日之一縣,可謂盛哉!”54


    曾家所在的荷塘都,現已劃歸雙峰縣荷葉鎮。雙峰縣於1952年自湘鄉劃出,縣治亦由湘鄉遷至永豐市,所以此雙峰已不是彼湘鄉,而縣中所謂的“曾國藩故居”,即富厚堂的侯府,曾國藩非但一天沒有住過,而且一眼沒有看到過,實在是名不副實。在這裏住過的是歐陽夫人與曾國藩的兒女們,所以稱作“曾氏故居”,方名副其實。為求歷史真實,不能不於此略加辯正。


    曾國藩居住過的“故居”,在家鄉隻有兩處。一處是他的誕生地,也就是白楊坪老宅,後稱白玉堂,在今荷葉鎮天坪村。據稱,白玉堂老宅三進兩橫,六個天井,計四十八間房。房為磚木結構,青磚黑瓦,雙層飛簷,粉壁墨畫,頗為壯觀,殘留至今者約三分之一,家塾“利見齋”保存則較為完整。另一處是下腰裏的新宅,後稱黃金堂,在白楊坪老屋西麵十二裏處的良江村。星岡公去世後,曾麟書與其弟曾驥雲(字高軒)分居,故建腰裏新屋,鹹豐元年十一月遷居。55鹹豐二年與七年,曾國藩奔父母之喪,就是在這裏居喪守製的。比起白楊坪,他在新屋住過的時間很短,但家眷居住的時間很長。據稱,黃金堂的建築結構與白玉堂相仿,也是三進兩橫的青磚瓦房,可時至今日,已是故園丘墟,隻有宅前的半月形池塘依舊。除門前的石基與一壁殘牆,整個院落已經蕩然無存,代之而起的是些朝向不一的民房。


    其實,白玉堂與黃金堂初無此名,而是曾家發達後新起的名稱,時間當在鹹豐二年新舊兩宅擴建增葺之後。57曾國藩躋身的翰苑,歷來被視為清要之地,所謂玉堂金馬,前程遠大。曾家以此名居,不無炫耀之意。兩堂的名稱與建築規模都是曾家發達後所為,絕非早年小康之家的氣象。白楊坪的老屋,與良江村的新宅,原來都是一進兩橫的農舍,而且很可能如韶山毛氏故居一樣,是土坯為牆,茅草苫頂的普通民居。這可由曾國藩的詩句“我家湘上高嵋山,茅屋修竹一萬竿”58中,略窺一斑。


    據當地人介紹,白楊坪老屋當初並無“堂”可言,然而其地勢形勝,卻頗為可觀。“此地三麵是高山,出口處有一小塊平地,平地中央有一小團山”,老屋就坐落於高嵋山的龍脈上。 中國古代堪輿之學,稱山脈為來龍,平地為明堂,老屋坐於龍脈,前有坪壩,四周青山屏蔽,是風水學上所謂山環水抱,藏風聚氣的佳地。曾國藩自出生直到出仕,整個童年與青少年時代,生長於斯,其身心必深受這種質樸自然環境的陶冶。


    高嵋山下是儂家,歲歲年年鬥物華。


    老柏有情還憶我,夭桃無語自開花。


    幾迴南國思紅豆,曾記西風浣碧紗。


    最是故園難忘處,待鶯亭畔路三叉。


    從青年時代的詩中,可以感受到曾國藩濃濃的鄉土之情,即便在身居高位後,他依然不能忘情於故鄉。同治四年四月,詔命曾國藩為欽差大臣,赴山東督師剿撚,以李鴻章接任兩江總督。留在金陵的歐陽夫人不願迴黃金堂,擬攜兒女暫住長沙。曾國藩則執意鄉居,為的是保持住儉樸的家風。“仕宦之家,往往貪戀外省,輕棄其鄉,目前之快意甚少,將來之受累甚大。吾家宜立矯此弊。”61歐陽夫人不願迴鄉,並非貪戀城市繁華,而是認為黃金堂不吉利。兒媳賀氏(即前麵提到過的賀長齡之女)在此難產而死,賀夫人之母亦死於此,屋前的池塘,還溺死過人。62為解決這個問題,曾國藩致信長子紀澤,要他迴鄉一趟,與叔父們商量,擇地另建新居。


    黃金堂之屋,爾母素不以為安,又有塘中溺人之事,自以另擇一處為妥。餘意不願在長沙住,以風俗奢靡,一家不能獨儉。……澤兒迴湘與兩叔父商,在附近二三十裏覓一合式之屋,或尚可得。63


    又致信國潢、國荃二弟:


    令紀澤先迴湘鄉稟商兩弟,覓一妥屋,修葺就緒,再緘告金陵,全眷迴籍,庶幾有條不紊。請兩弟先為籌度一處,以不須新造者為妙。64


    曾國藩考慮的幾處地點,大都是祖上傳下來的幾處老屋,其中隻有富坨村一處,是曾國荃名下的產業。大哥要覓一處養老之地,國荃自然當仁不讓,痛快地將富坨的宅子兌與乃兄,還附贈了百餘畝田地。這就是富厚堂侯府的由來。


    當年(同治五年)年底,曾國荃補調湖北巡撫,富坨新宅的修建,便由曾國潢一肩承當了。兄長為國之重臣,一日衣錦還鄉,曾氏闔族與有榮焉。所以這位老弟辦起這件事來勁頭十足,務必要體現“侯府”之堂皇與威嚴,若非曾國藩一再告誡要儉省,還不知會搞成什麽局麵。


    但就是省,也還是花掉了七千串大錢(約合三千五百兩銀子),其中曾國潢自己還幫補了一千餘兩。以至曾國藩聞訊後驚唿:“富坨修理舊屋,何以花錢至七千串之多?即特造一屋,亦不應費錢許多。”65又在日記中痛自反省道:“餘平生以起屋買田為仕宦之惡習,誓不為之。不料奢靡若此,何顏見人!平日所說之話全不踐言,可羞孰甚!”66


    歐陽夫人攜帶子女,於同治五年十一月搬入富坨新居,當時還沒有富厚堂這個名字,而是以曾國藩的家訓名之為“八本堂”。67後來曾紀澤以《後漢書》中“富厚如之”,更名為富厚堂。侯府大院坐西朝東,位於低矮而樹木繁茂的鰲魚山凹內,如同坐於圈椅之中。門前挖有一半月形荷塘,四麵是開闊的稻田,涓水自堂前緩緩流過,向東匯入湘江。


    富厚堂占地約四萬平方米,建築麵積九千餘平方米,正門上懸“毅勇侯第”朱底金字牌匾,從門廳繞過影壁,是座八百平米的大院,有石砌甬道直通前廳八本堂,中廳設有供奉祖先神位的祭台,後廳是歐陽夫人與紀澤、紀鴻夫婦的居室。此外還有求闕齋(家塾)、思雲館、藏書樓等多處建築,各以迴廊相連。其中藏書樓藏書三十萬卷,收藏之富,可與清代四大藏書樓(分別是山東聊城楊氏的海源閣,江蘇常熟瞿氏的鐵琴銅劍樓,浙江歸安陸氏的皕宋樓,杭州丁氏的八千卷樓)相媲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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