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三娘心中升起不祥的預感,她立在原地不動,直到蔣中明又掃了她一眼,她這才怔怔的坐在蔣中明的麵前。

    李郎中早已退出正院,有旺夫婦二人守在門口,屋裏僅剩蔣中明和顧三娘,蔣中明看著燈下的顧三娘,就連他自己也沒想過,在彌留之際,隻有顧氏守在他的身邊。

    他又想起和顧三娘初次見麵的情形,這小婦人無知無畏,為了救沈拙的性命了,當街攔住他的轎子,她自以為聰明,實則他早已看穿她的小把戲,隻是她一介女流,千裏迢迢上京救夫,這讓他又對她另眼相看。

    蔣中明搭救沈拙,當然不是因為顧三娘懇求他的緣故,他自知時日不多,蔣家需要沈拙撐起,他知道這是沈拙看中的女人,於是便將顧三娘請進蔣府,借此牽製沈拙。

    大概是喝了參湯,或是迴光返照,蔣中明的意識漸漸清醒多了,他好似又迴到原先那個獨斷專行的蔣丞相,他看著顧三娘,沉聲說道:“我一旦死了,鎮言他們幾個必得丁憂守喪,拙兒也就罷了,他畢竟已自請出宗,隻不過會受人幾句閑言碎語而已,可是鎮言不同,他雖被調到西南,舊部仍舊還是效忠於他,皇上和安家對此十分清楚,若是此次皇上趁機架空了他的兵權,這對蔣家來說無疑是滅頂之災,因而我死了的消息,萬萬不能泄露出去。”

    顧三娘腦子像是一團漿糊,她想起以前,每日頭一件大事無非就是吃飽穿暖,今日蔣中明說的話關係著許多人的性命,但凡弄得不好,勢必就是血流成河,屍橫遍野,可這些事,又豈是她一個小婦人能擔得起的,顧三娘心內惶恐,臉色忍不住唬得煞白,就連腹部也惴惴得一陣疼痛。

    顧三娘在發呆,蔣中明抬起眼皮看著她,似是不滿她的膽小怕事,他低沉的聲音說道:“我說得話你能聽懂嗎?”

    顧三娘迴過神來,她抬眼一望,這裏就是一個大牢籠,她最初就知道了,到了這個時候,又哪裏還有退怯的餘地,她強忍著滿心的懼意,迴道:“我記在心裏了。”

    蔣中明接著又道:“正值夏日炎熱,我死後,屍身極易腐化,你要及時添購冰塊,等到日後他們迴來再行處理我的後事,隻是此事需得謹慎小心,切莫走漏風聲,千萬不能被安家尋到蛛絲馬跡,查到我身亡的消息。”

    蔣中明就連身後之事都想到了,府裏隻有顧三娘她們幾個婦人,蔣府日夜受人監控,想要將他的屍身運出府,幾乎是無稽之談,蔣府本來建有冰窖,隻是府裏的主子少,往年存的冰塊有限,

    沈拙等人迴京最快也得月餘,為免被人察覺,蔣中明便想到這個主意。

    顧三娘眼圈兒一紅,她呆呆的點了兩下頭,說道:“省得了。”

    一口氣說了這麽多話,蔣中明已是氣喘籲籲,顧三娘連忙奉上參茶,那蔣中明一把推開,他說:“拙兒和鎮言都是有手段的人,但也需做兩手準備,蔣家和安家的鬥爭隻會越來越激烈,你叫他在族中挑選能力出眾的孩子,送出京城避禍,日後好好栽培,等到這些孩子長大了,就靠他們來發揚蔣家的基業了。”

    顧三娘忙不跌的點著頭,蔣中明停了片刻,目光忽然變得犀利兇狠,他說:“最後,便是嘉元郡主,她害死了拙兒的親娘,等我走後,殺死她!”

    說這句話時,蔣中明目光裏帶著隱藏不住的恨意,顧三娘整個人都傻住了,她進府這麽多日,幾乎快要忘記府裏還有這位女主人,而就在此時,她從蔣中明口中聽到了這個驚天秘密。

    嘉元郡主,蔣中明續娶的妻室,現今,他卻當著她的麵,口口聲聲說要殺了她!

    蔣中明目光陰冷,想起多年前的往事,他至死不能釋懷,若不是她逼迫,沈拙的母親又何需走上絕路。

    當年,蔣中明為祖父守喪,不得不退隱迴到老家長陽城,蔣家青年一代無人可用,前途命運岌岌可危,那時京中無人不知嘉元郡主傾心蔣中明,嘉元郡主私下找到沈氏,情願助蔣中明一臂之力,助他孝期過後重返官場。

    沈氏何其聰明,嘉元郡主愛幕她的丈夫,她乃是皇親國戚,萬萬不會屈居妾室,嘉元郡主暗指她讓賢,沈氏既憤怒又無奈,可恨她娘家無權無勢,並不能幫到蔣中明,而蔣中明正是滿腔抱負不得施展的時候,嘉元郡主又苦苦相逼,沈氏一時糊塗,撇下蔣中明和一雙兒女,在家中服毒自盡而亡。

    那蔣中明與沈氏少年夫妻,二人琴瑟和鳴,沈氏忽然離他而去,可想而知他心中的悲痛,隻是這蔣中明也能沉得住氣,他分明知道嘉元郡主害死沈氏,卻在服完喪期,忍著心中的仇恨主動上門求親。

    卻說他與嘉元郡主成婚之後,借著洛王府之力,不過三五年,便登上高位,那嘉元郡主又接連添下鎮言與錦言兩位嫡子,誰知幾年過後,嘉元郡主隨同皇室狩獵時,意外被馬踩斷雙腿,自此落了個終身殘疾的下場。

    想到這裏,顧三娘驚慌的望著蔣中明,如此說來,嘉元郡主出事根本不是意外,而是蔣中明有意為之。

    蔣中明似是默認,他喘

    氣說道:“我囚禁嘉元多年,她一旦失了我的掌控,恐怕要對你和拙兒不利。”

    說到這些話,蔣中明並無悔意,他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又說道:“再者,她是鎮言和錦言的生母,我殘害皇室的罪名流傳出去,他二人要一輩子受人恥笑,便是他們和拙兒,說不得也要兄弟鬩牆。”

    那嘉元郡主一朝失勢,方才得知多年以來竟是與狼共枕,然而後悔無用,她有心想要揭穿蔣中明的真麵相,隻是那時蔣中明已位高權重,相反自從洛王去世,王府無人可繼,此番輪到嘉元郡主無人作主。

    嘉元郡主本來還有兩個兒子依靠,誰知蔣中明冷酷無情,他不惜拿自己的親生兒子要挾嘉元郡主,嘉元郡主隻得受製與他,沒過多久,蔣中明將嘉元郡主身邊的人悉數換盡,每隔一段時日,便會給嘉元郡主服下一種麻藥,那嘉元郡主鎮日沉睡,就好比成了一個活死人似的。

    這幾年,蔣鎮言長年鎮守邊關,蔣錦言又是個心地純良的,豈會想到蔣中明會暗害自己的親生母親,闔府之中,唯有吉昌公主覺察蔣中明不喜嘉元郡主,可她不明其中內情,更不知婆婆其實變相被他軟禁。

    顧三娘驚出一身冷汗,嘉元郡主錯付了滿腔情愛,她雖不該逼迫沈氏,難道蔣中明就做得是對的麽?他為發妻報仇,如此利用和折磨嘉元郡主,甚至連下一代也要代他受過,夫妻做成他們這個份兒上,圖的又是甚麽呢?

    “那鎮二爺和錦三爺又算甚麽呢?”顧三娘怔怔的問道。

    提起這兩個兒子,蔣中明冷漠的神情微微一動,他沉默良久,又道:“我與嘉元死生不複相見,但是鎮言和錦言,終歸是我蔣家的子孫!”

    顧三娘眼裏的淚水潸然而下,她替嘉元郡主難過,這個女人為蔣中明做了許多事,哪怕為他生兒育女,卻隻換來一句死生不複相見的話。

    屋裏變得靜寂,半晌,蔣中明歎了一口氣,他神情變得哀傷,低聲說道:“我這一生,做的事無論對錯,都不曾後悔,唯一使我痛心的是我不該把妙言送去和親。”

    他每每思及此事,就會無比悔恨,這成了他心口一道永遠不能揭開的傷疤,沈拙為此憎恨他,就連他自己也無法諒解自己。

    顧三娘低聲說道:“你說這些還有甚麽用呢,妙姑娘又不能死而複生。”

    蔣中明閉上雙眼,憶起往昔,無數的舊事從他腦海裏一一劃過,哪怕他今日一人之下,萬人之人,但這些還是掩蓋不了他不是一個好丈

    夫,也不是一個好父親的事實。

    “你替我給拙兒帶一句話,就說……就說我對不起他娘。”

    他和沈拙父子二人一輩子不和,至死他也說不出請他原諒的話,說完這句話,蔣中明像是用完身上最後一絲力氣,他艱難的對著顧三娘揮了揮手,說道:“你出去罷。”

    顧三娘不肯走,在她們老家,老人臨終無人相送是莫大的悲哀,哪怕蔣中明做的有些事她不能認同,可他終究是沈拙的父親,在他僅剩的時光裏,她也要替沈拙送他一程。

    蔣中明看著顧三娘,他如此要強,又怎會讓人看到他苟延殘喘的樣子,他從喉嚨裏發出一聲沙啞的聲音,衝著顧三娘低喝:“出去!”

    顧三娘看到蔣中明滿臉倔強,顯見已是動了怒氣,她遲豫了一下,轉身走出裏間,卻並沒有走遠,而是靜靜的守在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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