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顧三娘在外麵守了整晚,天將破曉時,有旺和有旺家的從裏間走出來,他忍著悲痛對顧三娘說道:“老爺去了。”


    顧三娘靜默半晌,她對有旺家的說道:“老爺的衣裳都準備好了麽?”


    有旺家的流淚點頭,顧三娘便道:“別哭了,咱們給老爺換上衣裳,讓他體體麵麵的上路。”


    有旺家的頓了一下,她低聲說道:“大奶奶懷著身孕,原是應該避讓一些的。”


    顧三娘搖了搖頭,蔣中明走了,她少不得要時時守著正院,又能避讓到哪裏去呢,她一語不發,點著燈和有旺家的進到屋裏,又對有旺說道:“壽棺和冰塊一應的東西,你找兩個可靠的人快些抬進來。”


    有旺答應一聲,他顧不得再去傷感,轉身出了正院。


    進到裏間,顧三娘看著榻上的蔣中明,燭光之下的他就像是睡著了,臉上還是跟平日一樣嚴肅刻板,好似下一刻就會再醒來。


    沒過多久,有旺家的取來蔣中明的壽衣,顧三娘和她二人為蔣中明換上幹淨衣裳,不一時,有旺和幾個心腹抬來壽棺,眾人合力將他安放到棺材裏,並放入冰塊,以防屍身腐化。


    等到做完這些,顧三娘已出了一身汗水,有旺家的見她臉色慘白,憂心衝衝的說道:“大奶奶,你累了一夜,奴才送你迴屋歇息罷。”


    顧三娘實在有些支撐不住,此時天色微明,她點了點頭,有旺家的交待一聲,便扶著顧三娘出了正院。


    顧三娘走出院門,她遙望著遠處的天邊,偌大的府邸靜謐無聲,大多數的人還在安睡,許多人尚且不知府裏昨夜發生了大事,蔣中明這一生就此走完,顧三娘無權評論他的功過是非,拋去這些,她心中隻剩唏噓。


    “大奶奶,走罷。”有旺家的輕聲說道。


    顧三娘迴過神來,她扶著有旺家的手,朝著東院走去。


    顧三娘一夜未歸,知道實情的隻有柳五婆,院子裏靜悄悄的,一個粗使婆子正在掃地,她看到她們幾人趁著晨光而迴,甚麽多餘的話也沒問,隻是垂手目送著顧三娘進到屋裏,這才繼續幹活。


    稍時,仆婦們送來熱水,柳五婆伺候顧三娘一番洗漱,等她出來時,看到有旺家的還等在屋裏,她說道:“嫂子,你迴去罷,餘下的事情,等我歇一歇再說。”


    有旺家的送來參湯,她道:“那奴才這便迴正院,大奶奶隻管多歇息,要是有話要吩咐,大奶奶再打發人叫我過來。”


    有旺家的走後,顧三娘一碗參湯喝了兩口,就歪在炕上合眼睡熟了,柳五婆心疼她,又知她是個覺淺的,於是沒有喚醒她,隻尋了一床毯子搭在她的身上,又叫彩霞守在她的身旁。


    且說顧三娘這一覺沉沉睡到午後方才醒來,等她睜眼時,看到小葉子和彩霞坐在西窗下打絡子,小葉子抬頭見她醒來了,喜道:“娘,你肚子餓了麽,小廚房裏有煨好的熱粥。”


    屋外的柳五婆聽到聲響,她進來看到顧三娘四處張望,低聲說道:“府裏各處都很好,中午公主院裏的婆子送來各色綢緞的花樣兒,說是請大奶奶挑選喜愛的,秋天的份例衣裳也該要裁起來了。”


    柳五婆的意思是叫顧三娘放寬心,正院裏一切諸好,暫時無人發覺異常。


    顧三娘默默的點了兩下頭,彩霞特意從小廚房裏端來了煨好的熱粥,顧三娘餓了一日,一氣全都吃完,那柳五婆臉上帶了一絲笑意,說道:“這才像懷胎該有的樣子呢,早先大奶奶一整日吃不了幾口飯,夜裏又總是失眠,這肚子裏的孩子可怎麽長得好呢。”


    說了半日話,顧三娘隻覺得身子懶洋洋的,整個人歪在炕上發怔,小葉子體貼她娘,乖巧的守著她,沒過多久,柳五婆進來迴話,她說:“大奶奶,有旺來了。”


    顧三娘抬了一下眼皮,正院裏若是有事,來迴話的一向都是有旺家的,因此她聽說有旺親自過來了,心裏不禁有些驚訝,她略微沉思片刻,說道:“請他進來。”


    柳五婆轉身去喚有旺進屋,又順道把小葉子和丫鬟們一起帶了出去,一時,屋內隻剩有旺和顧三娘,有旺躬身朝著顧三娘迴話,他哀聲說道:“大奶奶,老爺這一走,消息也該早日傳給幾位爺知道,好叫他們心裏能及時有個成算。”


    這話不用他來提醒,顧三娘也早就想到了,她說:“很是,你寫一封信,傳給大爺,隻是切記要謹慎,莫要走漏了風聲。”


    有旺心知其中的利害關係,他迴道:“奴才省得了,蔣家有專門送信的家仆,並不需走官用的驛站。”


    顧三娘想了一下,她不放心,又道:“還是由我來給大爺寫一封家書,你再叫人送出去。”


    說罷,她喚人送來紙筆,有旺當即就替她給沈拙寫起家書來,這顧三娘一邊念,有旺一邊寫,起先顧三娘隻講了幾件府中日常的小事,又叮囑他在外注意身體,家書寫到最後,顧三娘又念道:“天氣越來越熱,也不知你何時才能迴來,等你迴京,還望你空出一日,前夫的忌日到了,到時煩請你陪我到寺廟給他打醮祈福。”


    她念完之後,有旺停頓了一下,這筆遲遲沒有落下去,他們家大奶奶都嫁給大爺了,卻還記掛著先夫的忌日,大爺看了這家書,鬧不好還要跟她置氣。


    顧三娘見他不動筆,說道:“不妨,你盡管按照我的話寫。”


    這算是她和沈拙二人之間的默契,幾年前,她為張銀鎖守了三年的喪期,自此每年除開生辰和忌日她會燒些紙錢以外,就不會專程再做法事,其次,往常她的家書都是小葉子寫的,此次換了人來寫,沈拙一看就會明白。


    有旺依言寫上去,又給顧三娘念了一遍,直到確認沒有不妥,這才收了起來。


    如今擺在他們麵前唯一的要事,便是要對蔣中明病逝的消息嚴防死守,有旺和有旺家的都是個穩妥人,正院裏也是油潑不進,不過就算如此,顧三娘也時時刻刻懸著心,她生怕此事被安家察覺,偏偏她這心思還不能被有旺他們看出來,要是她亂了陣腳,他們沒個主心骨,豈不更容易出現紕漏。


    趁著有旺過來,顧三娘細細過問了一遍正院的事情,現今他和幾個可靠的心腹輪流守在正院,雖說府裏的下人管教嚴密,為了不叫人看出端倪,李郎中每日兩次會往正院來一趟,假裝是給蔣中明看脈,就連藥渣也是比照先前那樣按時按量的送走。


    顧三娘聽到安排得都很妥當,便叫他盡早將家書給沈拙寄去。


    如此又過了幾日,顧三娘每日過得戰戰兢兢,就怕哪裏出了差錯,隻因正院急需大量冰塊,冰窖裏儲存的冰塊消耗極快,有旺接連幾日往庫房支取大筆銀子,私下添購冰塊,吉昌公主管著家裏的賬目,她看了這幾日的批條,心裏很是驚疑,然而有旺畢竟是蔣中明身邊第一得力之人,吉昌公主也就沒有駁他的話,誰知今日,有旺又來支了一千兩銀子,理由依舊還是要添購冰塊。


    吉昌公主想著,那日蔣中明分明說過,正院的事要交給顧三娘來打理,這麽一想,她也沒去找有旺,而是直接到東院來找顧三娘,開門見山的便問道:“有旺到底是怎麽迴事,咱們家就這幾個人,家裏還有冰窖,攏共又能用得了多少冰?他前前後後批了不少銀子買冰,這個月的賬本都沒法兒填平了。”


    說罷,她又道:“再者,既是有這麽多冰,為何前幾日老三媳婦要幾塊冰來使,冰窖的管事卻給駁迴去了,她好歹是個主子奶奶,我竟不知道連個管事也敢不把她放在眼裏?”


    顧三娘有苦說不出,她又不能告訴吉昌公主實情,於是隻得拉著她的手,好聲好氣的說道:“月華要冰用,我等會子就跟有旺的說一聲,叫他給月華院子裏送去,隻是這買冰的條子,你還是得給有旺的開一開。”


    吉昌公主狐疑的看了她一眼,說道:“大嫂,你們是不是有甚麽事瞞著我?”


    她又不傻,蔣家的幾個主子都不是奢靡享樂之人,況且冰塊這東西,日常又能用多少?有旺不停的往府裏買冰塊,又不說明原由,她掌著蔣府的庶務,要是不問清楚,等到出了差池,這大筆的銀子,可不是兩三日能補齊的。


    顧三娘被問得急了,後背直出冷汗,吉昌公主看她像是有難言之隱的樣子,追問道:“都是一個家裏的人,難不成大嫂連我也不能說?”


    顧三娘抓著吉昌公主的手,她急聲說道:“我隻問你,你信不信得過我的人品。”


    吉昌公主點頭說道:“我雖和你相識的時日不長,但卻心知你坦蕩真誠,是值得深交之人。”


    顧三娘看著她的眼睛,誠懇的說道:“那這條子你就開,我以自己的人品擔保,今日所作所為都是為了蔣家,等到日後你自然就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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