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幾日,就到了沈拙出行的日子,顧三娘心裏縱是再不舍,也不得不強打精神送他出門,臨行前的一日,蔣家的人聚在一起吃飯,飯用到一半,有旺走進來,他來到蔣中明身旁,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知道了。”蔣中明點頭說道,坐在他對麵的沈拙看了他一眼,又低頭默默用飯。

    飯罷,自有仆婦們端來水盆和布巾,蔣中明一邊洗手一邊對沈拙說道:“你且站住,我有事與你要商議。”

    沈拙本來要走,聽了這話便又留下來,那蔣中明想了一想,又對伺候的仆婦們說道:“等會子請公主到我書房裏來一趟。”

    仆婦領命去了,蔣中明與沈拙一同前往書房,此時屋內點著燈,門口守著蔣中明的長隨,他看到蔣中明和沈拙來了,隻將書房的門推開,便垂手退到後麵。

    蔣中明走進書房,一眼見到屋裏站著一個身影,隻待那人迴身,蔣中明開口說道:“你不該這個時候迴府的。”

    沈拙看到他的臉時,似乎並沒有覺得驚訝,書房裏的人是趁夜迴府的蔣鎮言,他和蔣錦言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原本是鎮守南疆的一品大將軍,不慎遭受安氏一派陷害,被靖文皇帝調至西南,僅擔著一個不受重用的虛職。

    包括沈拙在內,蔣家三子當中,和蔣中明最像的就是蔣鎮言,他長年戌守邊關,五官冷硬,臉上不苟言笑,看到落後的沈拙時,停頓片刻,視線便又轉到蔣中明身上,隨後他撩起衣袍,雙膝跪地說道:“兒子給父親請安!”

    他就連說話的聲音也是一板一眼,那蔣中明雙手背在身後,沉聲說道:“起來罷。”

    且說這父子三人在書房裏說話之時,吉昌公主聽到家人來傳話,說是蔣中明請她去書房,不禁有幾分疑惑,大家族的規矩嚴謹,蔣府隻有她們幾個年輕媳婦,蔣中明這個做公公的,向來都是避著府裏的女眷們,這會子已到深夜的,他怎會特意請她過去?

    顧三娘和孫氏她們同樣覺得詫異,孫氏不解的問道:“這倒奇了,要是有話要交待,用飯之前就該說了,老爺可曾有說過是為了何事?”

    仆婦隻是傳話,別的甚麽也不知道,顧三娘看到吉昌公主沉吟不語,隻當她嫩婦臉薄,便道:“相公在老爺書房裏說話,我陪你一起去,正好和他一起迴屋。”

    吉昌公主見此輕輕點頭,她和顧三娘帶著幾個婆子丫鬟,徑直往主院去了,走到院裏時,隻見四下守值的家人仆婦全無蹤影,隻有有旺守

    在書房門口,她見到這副情形,不免更加納悶。

    有旺看到她們一行人來了,隔著門說道:“老爺,公主到了,大奶奶也來了。”

    屋裏靜了一下,從裏麵傳來蔣中明的聲音:“請她們進來。”

    她二人互視一眼,蔣中明既是如此說,那顧三娘就和吉昌公主一起攜手進到書房內,哪知剛推門走到門口,吉昌公主的腳步就頓住了。

    顧三娘隨著吉昌公主的視線望過去,隻見屋裏有個不認識的男子,那人體形健壯,身穿家常衣袍,這會子他正穩穩的端坐在靠西邊的圈椅上,再細細觀看他眉眼,顧三娘恍惚覺得他和蔣中明與沈拙有幾分相像。

    吉昌公主怔了一下,隨際輕咬著嘴唇,她低聲說道:“鎮言將軍迴京,竟是從來沒人跟我說過呢”

    聽了吉昌公主的話,顧三娘恍然大悟,原來這人就是蔣府的二公子蔣鎮言,隻不過聽到吉昌公主稱唿他為鎮言將軍,顧三娘莫名有種別扭的感覺,這夫妻二人,一個離家數年,難得迴來一趟,連自己的妻子都沒有提前告知,另一個,好不容易和丈夫重逢,卻像是有驚無喜,沒有表現出絲毫的親熱。

    蔣鎮言對待吉昌公主很冷淡,若不是他父親蔣中明請來吉昌公主,他根本就沒有與她見麵的打算,他迴道:“我此次行程匆忙,今晚就要離京,故此沒有知會公主。”

    吉昌公主眼神一黯,身子輕微顫抖起來,離她最近的顧三娘是最先察覺到的,她感到吉昌公主並未像她表現出的那樣冷冰冰,做丈夫的這樣說話,未免有些太傷人心,顧三娘伸手扶住吉昌公主,這才發覺她的雙手一片冰涼。

    屋裏靜得像是掉根針都能聽到似的,顧三娘握住吉昌公主的手,吉昌公主怔怔的立在原處,她雙眼低垂看著地麵,不知在想些甚麽。

    那個男人依然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這讓顧三娘心底忽然升起一股怒意,蔣中明和沈拙還在屋裏,這裏本沒有她插話的地步,然而頭一迴看到吉昌公主如此手足無措,顧三娘忍不住就心疼起來,她定了定心神,對著蔣鎮言沉聲說道:“將軍莫怪小婦人多嘴,你一向在外,這原也是正常的,畢竟好男兒誌在天下,可是吉昌公主背井離鄉,辭別家人遠嫁京城,從不曾有過一句怨言,她雖不像將軍那樣幹的是保家為國的營生,不過她為了府裏的庶務不敢有半分懈怠,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還望將軍看在這個份上,心裏也該有個成算!”

    她這話其實已算是有些逾越,沈拙看著

    顧三娘,他搖頭輕歎了一口氣,沒有開口說話,至於蔣中明,在顧三娘說這些話時,臉上閃過一絲不悅的神情,他自己的兒子,何時輪到一個婦人家來指手劃腳。

    被指責的蔣鎮言挑了一下眉梢,他銳利的目光直視著眼前這個婦人,低沉沙啞的聲音說道:“你是在替她抱屈麽?”

    顧三娘到底也不是那等顧頭不顧尾的人,他和吉昌公主是要過一輩子的,沒得弄得人家夫妻離心,想到這裏,顧三娘口氣變得和緩了一些,她說道:“不敢,隻要有將軍在,還輪不到我來替公主抱屈!”

    蔣鎮言不著痕跡的看了沈拙一眼,沈拙無奈的笑一下,他是不舍得斥責顧三娘的,便柔聲對她說道:“你不知道這其中的原由,鎮二爺是秘密迴京,丞相念他與公主久不相見,專程請她來團聚,誰曾想你也跟著一起來了。”

    顧三娘一頓,她望著蔣鎮言,見他還是滿臉不以為意,雖是氣憤他沒有將吉昌公主放在心上,也順著台階而下,對他福了一禮,告罪說道:“是小婦人失禮了!”

    蔣鎮言沒有看她,他端起茶杯吃了一口茶,一句話也不說。

    旁邊的吉昌公主神色漸漸恢複平常,她對著蔣中明行了一禮,說道:“多謝老爺憐惜,既是已見到鎮言將軍,那我便告退了。”

    蔣中明默默頷首,那吉昌公主轉身就走,沒有再多看蔣鎮言一眼,顧三娘也沒留下,她緊隨著吉昌公主,兩人一同走出書房。

    等到離正院遠了,顧三娘停下來,她對吉昌公主歉意的說道:“公主,方才是我隻圖一時口舌之快,還望你不要放在心上,莫要因此就真的惱上了鎮二爺。”

    吉昌公主啞然失笑,她道:“我從十三歲就認識了鎮言將軍,又豈是今日才知他的為人。”

    顧三娘看著眼前這個異國公主,心中很不是滋味,她和蔣鎮言之間的事,非是她一個外人能說得清道得明的,她和吉昌公主相識一場,起初隻當她難以親近,漸漸才知道她不過是外冷內熱而已,她自是希望他們夫妻能舉案齊眉,琴瑟和鳴。

    夜已經深了,吉昌公主想到顧三娘身子不便,說道:“多謝你陪我跑一趟,你快些迴東院去歇著,莫要累著了。”

    顧三娘搖頭說道:“不礙事,我先送你迴去罷。”

    吉昌公主見她身邊帶著幾個婆子丫鬟,她猶豫了一下,便點頭答應了。

    兩個婦人攜手朝著吉昌公主住的院子而去,半路上,吉昌公

    主忽然問道:“大嫂,我問一句話,你不要多心。”

    “你隻管問罷。”顧三娘笑道。

    吉昌公主遲疑了半晌,說道:“大伯學富五車,京裏有無數千金貴女對他芳心暗許,為何大伯卻偏偏對你情有獨鍾?”

    顧三娘是個性子豁達的,並不覺得受到冒犯,她笑道:“這個我倒說不上來,世上的夫妻,都是天定的緣份,你敬著我,我愛著你,方能和睦美滿。”

    吉昌公主一笑,她道:“這話說的輕巧,做起來又談何容易,若是都你敬我愛的,又怎會有那麽多怨偶?”

    顧三娘說:“這便是夫妻相處之道了,居家過日子,難免有磕磕碰碰的時候,這時最忌諱爭強好勝,更不能一味的疏遠和放任,各自退讓一步,等到事後再好好自省,隻要不是糊塗人,就沒有解不開的心結。”

    吉昌公主自嘲一笑,可惜這世上,多得是糊塗人!

    不知不覺,已到院門前,吉昌公主止住腳步,她道:“我就不虛留你了,你也快些迴去罷。”

    顧三娘跟她打了一聲招唿,她正要走時,吉昌公主又喊住她,她微微沉思,低聲說道:“鎮言將軍私下迴京,這事大嫂自己心裏知道就是了,還請替他保密。”

    顧三娘正色說道:“我省得了。”

    顧三娘和吉昌公主道別,等著院子裏的仆婦們迴去,等她進到東院時,看到已迴屋的沈拙正站在院子中央,他看著她,笑道:“你再不迴來,我就該去接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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