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開了半日,禦哥兒有些暈船,行到半路,大船在江河之中顛簸得越發厲害,禦哥兒吐了一整日,到最後連膽汁兒也吐出來了,看到他小臉蒼白的模樣兒,顧三娘十分心疼,可惜船上不比陸地,就是想討碗熱水喝都很是不易。

    “娘,禦哥兒又吐了。”顧三娘提著半桶水剛走進艙裏,小葉子便急忙忙的對她說道。

    顧三娘三步並做兩步走到床邊,她摸著禦哥兒的額頭,問道:“禦哥兒,還想吐麽?”

    禦哥兒睜眼看了她一下,此時他渾身泛力,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顧三娘說道:“肚子餓了罷,娘去給你找些吃的來。”

    禦哥兒咧嘴一笑,他說:“我不餓,等下船就好了。”

    孩子這般體貼,讓顧三娘越發愧疚,她叫小葉子守著禦哥兒,獨自下到底層去買吃食,想要吃一口熱乎飯菜,隻能找船工們買,要到客船的尾艙,需得經過大通鋪的門口,裏頭氣味難聞,好些個漢子們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閑聊,當大家夥兒看到有個年輕小婦人來了,一雙眼睛紛紛在她身上打著轉兒。

    顧三娘渾身不自在,卻隻得硬著頭皮目不斜視的走過去,到了船尾,船工們認出顧三娘,便道:“顧掌櫃,你來了。”

    這兩年顧三娘時常來往酈縣與桐城兩地,乘船的次數多了,船上有些船工便認得她,她偶爾還會托船工幫她帶貨,算是船工們額外賺得外快。

    顧三娘點著頭,說道:“我要買碗熱粥。”

    說話的船工笑了笑,說道:“還是老樣子,一缽熱粥八十個銅板。”

    說話之時,他已找出幹淨的缽子給顧三娘盛了一大碗熱粥,顧三娘雖說肉疼,可也沒法子,船上的規矩就是如此,平日沒人會花一個銅板買碗粥,可在船上,熱粥就變得稀罕起來,若是嫌貴隻能不吃,禦哥兒暈船,吃不下幹糧,她就是再省錢,也舍不得叫孩子跟著吃苦。

    顧三娘摸了一塊角子錢給他,那船工掂量兩下,又送給她一勺鹹菜,並問道:“這迴沈先生怎的沒跟著你?”

    他們這些船工都知道,隻要顧三娘往桐城去,那沈先生必定陪著她一起,隻要有他在,他從來不肯讓她一個婦人家往底層這種地方來的,故此這迴沒看到他,船工好奇的問了兩句。

    顧三娘勉強一笑,低聲說道:“他有事。”

    船工不再多問,顧三娘跟他道了一聲謝,便轉身迴屋,經過大通鋪門口,那些漢子們看到她端著一碗

    熱乎乎的粥,情不自禁的抽動鼻子,一雙眼睛怎麽也移不開,她都走上樓梯了,有個光頭大漢還伸長著脖子追著她看。

    迴到艙內,禦哥兒正好醒著,兩個孩子坐在床上,頭挨著頭說話,顧三娘揚著嘴唇說道:“娘買了熱粥迴來。”

    熱粥自是比幹糧受人喜歡,小葉子心知這粥是她娘買來給弟弟吃的,於是乖乖的坐在一旁不吭聲,顧三娘喂禦哥兒吃了幾口熱粥,又招手叫小葉子過來,她說:“你也喝一口暖暖身子。”

    小葉子搖著頭,她說:“我又不暈船,這粥留著給禦哥兒吃。”

    禦哥兒見此,朝著小葉子說道:“姐姐不吃,我也不吃。”

    顧三娘抿嘴一笑,她說:“放心,還有許多呢。”

    顧三娘給小葉子分了小半碗,船上又潮又冷,吃上一口熱粥,仿佛身子都暖和了幾分,小葉子看著顧三娘說道:“娘,你也吃一些罷。”

    顧三娘心知她若是不吃,兩個孩子必定不依不饒,於是小小的嚐了一口,將剩下的喂給禦哥兒吃了。

    興許是旅途疲頓,這一夜顧三娘摟著兩個孩子睡得很沉,大船在江河上行駛著,睡夢中她看到沈拙,隻見他身穿蟒衣玉帶,神情肅穆的立於一處高台之上,無論顧三娘如何大聲唿喊他的名字,他卻像聽不到她的聲音似的,顧三娘心急如焚,她看出來那裏不是好去處,弄得不好就會登高跌重,於是她唬得大喊大叫,沈拙卻全然不顧,最後顧三娘迫不得已向著高台攀爬,誰知就在她將要爬到頂處時,腳下一滑,竟直挺挺的墜了下去。

    顧三娘被噩夢驚醒,她趕緊伸手摸著兩個孩子,他們還在她身邊睡得好好,迴想起夢裏的情形,顧三娘仍舊心有餘悸,她擦著冷汗涔涔的額頭,然後將窗戶打開了一條細縫,外麵是一片漆黑,浪聲一陣一陣襲來,在這漫漫長夜裏,顧三娘的思念達到頂點,她想沈拙,很想很想。

    大船還要在江上漂泊兩日,禦哥兒和小葉子先前從沒受過這般的艱辛,顧三娘心疼兩個孩子,白日裏又花錢買了兩缽熱粥,每迴她經過樓下的大通鋪時,總要引來不少人注意的目光。

    傍晚她去打粥時,剛走了幾步,昨日那個光頭大漢就在她背後調笑道:“這小娘子,真是個闊綽的,長得也水靈。”

    顧三娘氣得火冒三丈,可老話說得好,好漢不吃眼前虧,她一個婦道人家孤身在外,沒得白白跟人起衝突,於是她迴頭狠狠瞪了那漢子一眼,轉身上了三樓。

    吃完夜飯,顧三娘把行囊提前收拾妥當,明日一大早,客船就會停靠在桐城碼頭,兩個孩子被拘在船艙裏兩三日,早就悶壞了,顧三娘帶著他倆到甲板上轉了一圈,迴屋時她又看到那個光頭大漢,也不知他怎會跑到三樓來,那漢子看到顧三娘,探頭探腦的朝著她嘻嘻一笑,顧三娘眉頭微皺,拉著兩個孩子就迴了艙裏。

    天黑不久,顧三娘早早哄著小葉子和禦哥兒歇息,她睡不著,從包袱裏拿出沈拙寄給她的家書貼在胸口,不知不覺,顧三娘挨著孩子們睡著了,就在她迷迷糊糊之中,聽到門口傳來細微的響動,顧三娘一個激靈坐了起來,她大聲喊道:“是誰?”

    那響聲停了一下,隨後又響起來,顧三娘十分確定有人在撬門,她連忙拍醒兩個孩子,屋裏伸手不見五指,身邊又沒防身的東西,小葉子害怕的問道:“娘,這是怎麽了?”

    顧三娘捂住她的嘴,她把兩個孩子推到角落裏,張嘴嚷道:“來人啊,有歹人進來了。”

    三樓的船艙隔得很近,然而顧三娘連喊幾十聲,也不曾聽見有人搭救的聲音,反倒是船艙的木門很快就被撬開,借著外麵微弱的星光,顧三娘瞪大雙眼,闖進來的歹人正是白日那個光頭大漢。

    此時,他手持一把閃著寒光的短刀,衝著顧三娘惡狠狠的說道:“把嘴閉上,否則就把你丟到河裏去喂魚。”

    原來,光頭漢子看到顧三娘出手闊綽,又見她身邊連個主事的男人都沒有,遂起了歹念,於是半夜悄悄摸到三樓,顧三娘叫喊時,他原本還有些膽怯,後來發覺這小婦人唿救,沒有一個人應聲,便猜想住在三樓的這些富貴人家都不想惹事生非,況且船上的船工都住在底層,壓根兒聽不到這裏的動靜,故此他又大起膽子。

    顧三娘唬得牙齒都在發顫,想到屋裏的兩個孩子,她捂緊自己的嘴巴,那光頭大漢用短刀指著她,低聲喝道:“把銀錢拿來。”

    此時的顧三娘隻有乖乖聽話的份兒,她把荷包遞過去,光頭大漢掂量幾下,怒道:“你當是打發叫花子呢,我是叫你把所有的銀錢都交出來。”

    顧三娘忍著巨大的驚恐,她說:“好漢,你看我拖兒帶女的,哪裏像是有錢的,真的隻有這麽多,不醒你自己翻找。”

    光頭大漢把幾個包袱挑開,果真一點兒收獲也沒有,他猶自不甘心,用短刀架在顧三娘的脖子上,殺氣騰騰的說道:“我不信隻有這些,你要是膽敢不老實,我先殺你,再殺這兩個小崽子。”

    牆角的小葉子和禦哥兒眼睜睜看著歹人劫持顧三娘,兩個孩子唬得都呆住了,顧三娘哀求著說道:“好漢,我真的沒有銀子,要是我私藏,叫我不得好死。”

    光頭大漢冷哼著說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在你身上找補找補!”

    說罷,他一把抱住顧三娘,想將她往甲板上拖,顧三娘又驚又怕,她再也顧不得,高聲喊道:“救命啊,救命啊——”

    那漢子有恃無恐,他用力勒住顧三娘的脖子,陰笑著說道:“叫罷,你就算叫破喉嚨也無人理會你。”

    顧三娘成了待宰的羔羊,任憑她如何掙紮,又如何抵得過這虎背熊腰的大漢呢,在這萬念俱灰之際,光頭大漢將顧三娘強行拖到甲板上,眼看她身上的衣裳就要被剝開,就見小葉子和禦哥兒衝出來嚷道:“你放開我娘。”

    說著,兩個孩子撲到大漢的身上又踢又打,混亂之中隻聽得那大漢慘叫一聲,先是禦哥兒被他一腳踹出一丈之外,接著他一掌又拍到小葉子臉上。

    甲板比船艙裏光亮幾分,顧三娘慌亂之中看到大漢背上紮著一把剪刀,她立刻撥出剪刀又紮了他一下,這大漢吃疼不已,剛才施暴之時又扔了手裏的短刀,他瞪圓一雙眼睛,雙手用力掐住顧三娘的頸子,罵道:“你這小賤人,看我不掐死你!”

    顧三娘幾乎就要憋過氣,她想起一雙兒女,也不知哪裏來的力氣,抓著手裏的剪刀朝著大漢臉上紮去,她這一剪刀,偏巧紮到大漢的眼眶裏,那大漢鬆開手大聲嚎叫著,便再也顧不得地上的顧三娘。

    顧三娘驚魂未定,她看到發狂的大漢,幾乎是想也不想,便用力的朝他猛力一撞,這大漢朝後退了幾步,一頭栽到船下,隻聽‘撲通’一聲,水裏濺起一聲巨響,隨後一切又變得無聲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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