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婆子臉上的神色有些不自然,她從袖口掏出一塊手帕擦了擦嘴角,說道:“沈舉人的話我有些聽不懂,顧娘子的閨女是叫人拐走的,你就是拿銀子到我家裏來,我也變不出一個大活人呀。”

    沈拙直視薛婆子,他說:“薛婆婆做完一單買賣,除開交給官府的稅銀,行情好的話能掙到三四兩銀子,這五百兩銀錢,都能抵得上你做一百二十多單買賣了。”

    停頓一下,沈拙又開口了,他說:“薛婆婆一個月能做幾單買賣呢?你接下我的活兒,就是好幾年不開張也不愁吃喝了,難不成這到手的銀子你也不想掙麽。”

    這一兩日沈拙和顧三娘尋遍了附近的四裏八鄉,卻沒有找到那些拐子的半點行蹤,眼見這般下去隻是白費時日,沈拙想起了縣裏的牙婆,這些牙婆們做著買賣人口的行當,消息最是靈通,興許能從她們那裏打聽線索,沈拙於是便和秦林說起此事,秦林聽了他的主意很是讚同,二人商量了一番,決定到薛婆子這裏來碰碰運氣,才剛他細細留意薛婆子的神色,心裏已暗暗有了幾分成算。

    沈拙的話簡直說到薛婆子的心坎上了,她們酈縣不窮不富,但凡過得去的人家都不會買賣孩子,再者那些大戶人家,也沒誰家月月要買下人的,薛婆子一個月能做個兩三單已是很不錯的了,這會子沈拙一拿就是五百兩銀票,要是錯過了這筆買賣,她下半輩子都得後悔的睡不著覺,可若是接了他的錢,想把拐走的孩子再尋迴來,卻也不是那般容易的事。

    顧三娘的心口緊緊揪了起來,她算是聽明白了,這薛婆子一定有法子尋迴小葉子,因此沈拙和秦林才會帶著她來找薛婆子,但是看薛婆子猶猶豫豫的樣子,估計她還在顧慮著別的事情,顧三娘暗自心焦不已,要是有法子救迴小葉子,要她做甚麽她都甘願,隻不過這時沈拙正和薛婆子交涉,為免自己說錯話,顧三娘強忍著沒有插嘴。

    “薛婆子,你少磨磨蹭蹭了,到底是個甚麽意思,你給句準話罷。”秦林是個急性子,他嚷道:“你要是幹不了這活,我就去找龐四了。”

    秦林在縣衙當差,見多了薛婆子那些上不得台麵的陰私,他口中所說的龐四是薛婆子的幹兒子,這龐四三教九流的人物認得不少,他跟先前到顧三娘鋪子裏鬧事的劉二不同,寵手裏養著一班小弟,隻要是掙錢的營生,不管是好的壞的他都幹,如今太平年月,輕易不會有人賣兒賣女,可他每隔一段日子,就會領幾個孩子到薛婆子家來,秦林他們這些公差心知肚明,龐四帶來的孩子來路不

    正,可是無人報官,再加上龐四頗有些手段,聽說就連州府裏的大官兒他也結交了幾個,一時官府也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龐四本來就是酈縣本地人,隻因秦林不恥其為人,故此很少與他打交道,薛婆子是他幹娘,兩人狼狽為奸,龐四又是個眼裏隻認錢的,他們捧著錢送上門,秦林就不信尋不迴小葉子,隻是有一點,龐四居無定所,今日這個縣裏住幾日,明日那個縣裏住幾日,沈拙擔憂拖久了事情生變,不得不先找上薛婆子,畢竟她是龐四的幹娘,那龐四路子又多,這樣一來,更易尋迴小葉子。

    薛婆子哪裏舍得這筆錢,她滿臉堆笑的衝著秦林說道:“瞧你這話說的,都是住在同一個縣裏的熟人,隻要能幫得上忙的,我還能不伸手麽?”

    秦林斜眼睨著她,說道:“你這意思是能尋迴顧娘子家的閨女了?”

    薛婆子的眼珠轉了一圈兒,她話鋒一轉,又說:“能不能的我也說不好,少不得盡力一試罷了。”

    秦林不滿她說這些含含糊糊的話,他皺著眉頭說道:“你成就成,不成就不成,別攬了我的活兒,到時沒找迴孩子,還白白耽誤了我的工夫,那我可是萬萬不饒你的。”

    薛婆子衝著秦林說道:“你莫急,明日我就到接官鎮去找我那幹兒子,到時有了消息我立時就給你們送信。”

    秦林這才點了兩下頭,坐在一旁的顧三娘,懸著的心終於能落迴肚裏。

    如今薛婆子連小葉子都沒送迴來,沈拙就將那疊銀票推到她的麵前,薛婆子看來是頭一迴遇到給錢如此爽快的雇主,她先是一楞,便擺著手說道:“咱們按照老規矩,先付一半的定金,等到孩子尋迴來了,你們再付另一半銀子。”

    “這銀票你就收下來罷,我信得過薛婆婆。”

    薛婆子誠惶誠恐的說道:“不敢當,不敢當!”

    話雖如此,那銀票她倒是沒再推拒,雙方說定之後,又立了文書,薛婆子便拍著胸口說明日就給他們準信兒。

    天色已晚,這事既已談妥,他們三人跟薛婆子打了一聲招唿,就要告辭家去,薛婆子親自送到門口,隻待他們出了胡同,這才迴身關門。

    且說沈拙等人自薛婆子家裏出來之後,已到了宵禁的時辰,路上還遇到盤問的守值,幸好裏麵有人認得秦林,他們這才得以家去。

    三人迴到秦家大院時,已到了半夜,朱小月早就帶著小哥兒和禦哥兒歇下了,秦大娘見他們迴來

    了,手腳麻利的給每人煮了一碗麵條,三個人肚子都餓了,誰也沒多話,埋頭就開始用起夜飯,待到吃得差不多,秦大娘問道:“你們今晚到底去找薛婆子做甚麽?”

    秦林將經過大略過她娘說了一遍,秦大娘聽說有望尋迴小葉子,她嘴裏念了一聲佛號,雙手合十道:“若是果真能找迴孩子,我下迴再看到那老虔婆,就不朝著她甩臉子了。”

    夜深了,秦林明日還要當差,顧三娘和沈拙便要各自迴屋,沈拙對秦大娘說道:“這幾日勞煩你們幫著照料禦哥兒,今夜我帶他迴東廂去歇息。”

    “就讓他在我屋裏睡,孩子睡得正憨,沒得又吵醒了他。”秦大娘說道。

    沈拙卻說:“這幾日,我跟禦哥兒連話都沒說幾句,夜裏還是帶他迴去歇著罷,要不這孩子該跟我不親了。”

    秦大娘嗔怪一句:“沒個爹樣兒,往後該在孩子麵前立不起規矩了。”

    不過秦大娘也是體諒沈拙的心思,他們父子二人相依為命,尤其是經了這迴小葉子被拐的事,便是她這個外人,轉眼沒看到孩子在跟前轉悠,也會不禁心慌一下。

    說話之時,秦大娘進屋把熟睡的禦哥兒抱出來,沈拙接來抱在懷裏,那禦哥兒迷迷糊糊的醒了一下,睜眼看到是自己的親爹,又埋在他懷裏沉沉睡去。

    接迴孩子,沈拙和顧三娘出了正屋,那顧三娘這幾晚整宿整宿的睡不著,害得秦大娘也跟著睡不安穩,臨走前她勸住了秦大娘,秦大娘又見她精神頭兒倒比前兩日好一些,於是便點頭答應了。

    兩人和秦大娘道別後,顧三娘在院子裏終於問出壓在心底的疑慮,她憂心忡忡的說道:“你那五百兩銀票是從哪裏來的。”

    沈拙靜了片刻,他說:“我是從錢莊借的。”

    今日他將顧三娘送迴秦家大院,就在縣裏的利來錢莊借了五百兩銀子,原本像他借得這麽大筆銀子,又沒有房屋或田產做抵押,,錢莊一般都是不肯借的,萬幸憑著他這舉人身份,沈拙如願借到錢了,要是沒有這筆銀子給薛婆子和龐四,他們哪裏又肯幫忙呢。

    顧三娘臉色一驚,立刻便淚如雨下,沈拙看她哭了,先是有些無措,隨後說道:“你莫哭了,我看了心疼。”

    顧三娘雙手捂著臉,發出一陣抽泣聲,沈拙望著她的身影,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當日他離開京城,一心隻想帶禦哥兒過著與世無爭的日子,然而這迴小葉子被拐的事,方才讓他真正體會到無能為力的

    感覺,尤其是此刻,顧三娘在他的麵前哭得不能自己,但凡他是個有本事的,她又何至於此呢。

    顧三娘哭的鳴鳴咽咽,她又悔又恨的說道:“老天爺,我可把你害慘了。”

    錢莊的銀子豈是那麽好借的,她和沈拙都是尋常百姓,那五百兩銀子,就是利錢也不是一筆小數目。

    沈拙說道:“別想這些了,現下最要緊的是找迴小葉子,至於其旁的,總歸能找到解決的法子。”

    顧三娘仍是流淚不止,沈拙見她身形消瘦,臉上的淚珠還掛在腮邊,心頭微微一動,恰巧這時,他懷抱裏的禦哥兒動了一下,沈拙連忙垂下眼皮,他道:“別哭了,船到橋頭自然直。”

    哭了小半日,顧三娘說道:“我欠了你這麽多,恐怕給你當牛做馬也還不上了。”

    沈拙眼光爍爍,他看著顧三娘說道:“你不需為我當牛做馬,我所做的這些,都是我甘心情願,你若是不安,便答應我一件事如何?”

    顧三娘頓住了,她收住眼淚,說道:“莫說是一件,就是一百件我也願意,你要我做甚麽事?”

    沈拙想了一想,他說:“這會子想不起來,等我想到了再告訴你。”

    顧三娘怔了一下,默默點著頭,沈拙見更深露重,於是催著她趕緊迴屋歇息,顧三娘說道:“我迴屋了,你也早些歇下罷。”

    沈拙輕輕頷首,便立在原地目送著顧三娘進到西廂,其實他哪裏需要顧三娘替他做事呢,說這些話不過是為了叫她心裏好受一些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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