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膽子咪咪小,”另外那個孩子說。“再見!”他也走了。


    於是隻剩下我一個人在墳裏了。說起來,我倒是有點喜歡這地方。這兒是那麽舒服,那麽寧靜。


    接著突然間,你決猜不著我在牆上看見了什麽。另外兩個大字“×你”。是用紅顏色筆之類的玩藝兒寫的,就寫在石頭底下鑲玻璃的牆下麵。


    麻煩就在這裏。你永遠找不到一個舒服、寧靜的地方,因為這樣的地方並不存在。你或許以為有這樣的地方,可你到了那兒,隻要一不注意,就會有人偷偷地溜進來,就在你的鼻子底下寫了“×你”宇樣。你不信可以試試。我甚至都這樣想,等我死後,他們會把我葬到墓地裏,給我立一個墓碑,上麵寫著“霍爾頓。考爾菲德”的名字,以及哪年生哪年死,然後就在這下麵是“×你”兩宇。


    我有十足的把握,說實在的。


    我從放木乃伊的場所走出來,就急於上廁所。


    我好象是瀉肚子了,我老實告訴你說。我倒不太在乎自己瀉肚子,可是跟著又發生了另外一件事情。


    我剛從廁所裏出來,就一下暈過去了。我的運氣還算不錯。我是說我要是一頭撞在石頭地上,很可能摔死的,可我隻是側身倒下去。說來奇怪,我暈過去後醒來。倒是好過了一些,的確這樣。我的一隻胳膊摔疼了一點兒,可我暈得不象剛才那麽厲害了。


    已經快到十二點十分了,所以我就出去站在門邊,等候菲芘。我心想,這大概是我最後一次跟她見麵了。我的意思是說這大概是我最後一次見到我的親屬了。我揣摩我以後大概還會跟我的親屬見麵,可總得在好些年以後。我想,我可能在三十五歲左右再迴家一次,那也隻是家裏有什麽人生病,在死前想見我一麵,要不然我說什麽也不會離開我的小屋迴家。我甚至開始想像我迴家以後會是什麽樣子。我知道我母親會歇斯底裏發作,哭哭啼啼的求我留在家裏,叫我別再迴到我的小屋裏去,可我還是要走。我會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先讓我母親平靜下來,隨後走到客廳的另一頭,取出煙盒來點一支煙,冷靜得要命。我請他們大夥兒有空到我那兒去玩,可我並不強求他們去。我倒是打算這麽做,我打算讓老菲芘在夏天、聖誕節和復活節到我那裏來度假期。db要是想找一個舒服、寧靜的地方寫作,我出可以讓他到我那兒來往,隻是他不能在我的小屋裏寫什麽電影劇本,隻能寫短篇小說和其它著作。我要定出這麽個規則,凡是來看我的人,都不準在我家裏做任何假模假式的事。誰要是想在我家裏作假,就馬上請他上路。


    突然,我抬頭一看衣帽間裏的鍾,已經十二點三十五了,我開始擔起心來,生怕學校裏的那個老太太已經偷偷地囑咐另外那位太大,叫她別給老菲芘送信。我擔心她或許叫那位太大把那張便條燒了什麽的。這麽一想,我心裏真是害怕極了。我在上路之前,倒真想見老菲芘一麵,我是說我還拿了她過聖誕節的錢哩。


    最後,我看見她了。我從門上的玻璃裏望見了她。我之所以老遠就望見她,是因為她戴著我的那頂混帳獵人帽——這頂帽子你在十英裏外都望得見。


    我走出大門跨下石級迎上前去。叫我不明白的是,她隨身還帶著一隻大手提箱。她正在穿行五馬路,一路拖著那隻混帳大手提箱。她簡直連拖都拖不動。等我走近一看,她拿的原來是我的一隻舊箱子,是我在胡敦念書的時候用的。我猜不出她拿了它來究竟他媽的是要幹什麽。“嘿,”她走近我的時候這麽嘿了一聲,她被那隻混帳手提箱累得都上氣不接下氣了。


    “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我說。“那隻箱子裏裝的什麽?我什麽也不需要。我就這樣動身,連我寄存在車站裏的那兩隻手提箱我都不準備帶走。箱子裏到底他媽的裝了些什麽?”


    她把手提箱放下了。“我的衣服,”她說。


    “我要跟你一塊兒走。可以嗎?成不成?”


    “什麽?”我說。她一說這話,我差點兒摔倒在地上了。我可以對天發誓我真是這樣。我覺得一陣昏眩,心想我大概又要暈過去了。


    “我拿著箱子乘後麵電梯下來的,所以查麗娜沒看見我。箱子不重。我隻帶了兩件衣服,我的鹿皮靴,我的內衣和襪子,還有其它一些零碎東西。


    你拿著試試。一點不重。你試試看……我能跟你去嗎?霍爾頓?我能嗎?勞駕啦。”


    “不成。給我住嘴。”


    我覺得自己馬上要暈過去了。我是說我本來不想跟她說住嘴什麽的,可我覺得自己又要暈過去了。


    “我幹嗎不可以?勞駕啦,霍爾頓;我決不麻煩你——我隻是跟你一塊兒走,光是跟你走!我甚至連衣服也不帶,要是你不叫我帶的話——我隻帶我的——”“你什麽也不能帶。因為你不能去。我隻一個人去,所以快給我住嘴。”


    “勞駕啦,霍爾額。請讓我去吧。我可以十分、十分、十分——你甚至都不會——”“你不能去。快絡我住嘴!把那箱子給我,”我說著,從她手裏奪過箱子。我幾乎要動手揍她。


    我真想給她一巴掌。一點不假,她哭了起來。


    “我還以為你要在學校裏演戲呢。我還以為你耍演班納迪克特。阿諾德呢,”我說。我說得難聽極了。“你這是要幹什麽?不想演戲啦,老天爺?”


    她聽了哭得更兇了。我倒是很高興。一霎時,我很希望她把眼珠子都哭出來。我幾乎都有點兒恨她了。我想我恨她最厲害的一點是因為她跟我走了以後,就不能演那戲了。


    “走吧,”我說。我又跨上石級向博物館走去。我當時想要做的,是想把她帶來的那隻混帳手提箱存到衣帽間裏,等她三點鍾放學的時候再來取。我知道她沒法拎著箱子去上學。“喂,來吧,”我說,可她不肯跟我一起走上石級。她不肯跟我一起走。於是我一個人上去,把手提箱送到衣帽間裏存好,又走了迴來。她依舊站在那兒人行道上,可她一看見我向她走去,就一轉身背對著我。她做得出來。她隻要想轉背,就可以轉過背去不理你。“我哪兒也不去了。我已經改變了主意。所以別再哭了,”我說。好笑的是,我說這話的時候她根本不在哭。可我還是這麽說了。“喂,走吧。我送你迴學校去。喂,走吧。你要遲到啦。”


    她不肯答理我。我想拉她的手,可她不讓我拉。她不住地轉過身去背對著我。


    “你吃了午飯沒有?你已經吃了午飯沒有?”


    我問她。


    她不肯答理我。她隻是脫下我那頂紅色獵人帽——就是我給她的那頂——劈麵朝我扔來。接著她又轉身背對著我。我差點兒笑痛肚皮,可我沒吭聲。我隻是把帽子拾了起來,塞進我的大衣口袋。


    “走吧,嗨。我送你迴學校去,”我說。


    “我不迴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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