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了這話,一時不知怎麽說好。我隻是在那兒默默站了一兩分鍾。


    “你一定得迴學校去。你不是要演戲嗎?你不是要演班納迪克特。阿諾德嗎?”


    “不。”


    “你當然要演,你一定要演。走吧,喂,咱們走吧,”我說。“首先,我哪兒也不去了,我剛才不是說了嗎。我要迴家去。你一迴學校,我也馬上迴家。我先上車站取我的箱子,隨後直接迴——”“我說過我不迴學校了。你愛幹什麽就幹什麽,可我不迴學校,”她說。“所以你給我住嘴。”


    她叫我住嘴,這還是被題兒第一道。聽起來實在可怕。老天爺,聽起來實在可怕。比咒罵還可怕。她依舊不肯看我一眼,而且每次我把手搭在她肩上什麽的,她總是不讓我。


    “聽著,你是不是想散一會兒步呢?”我問她。“你是不是想去動物園?要是我今天下午不讓你上學去,帶你散一會步,你能不能打消你這種混帳念頭?”


    她不肯答理我,所以我又重複了一遍。“要是我今天下午不讓你上學去,帶你散一會兒步,你能不能打消你這種混帳念頭?你明天能不能乖乖兒上學去?”


    “我也許去,也許不去,”她說完,就馬上奔跑著穿過馬路,也不看看有沒有車輛。有時候她簡直是個瘋子。


    可我並沒跟著她去。我知道她會跟著我,因此我就朝動物園走去,走的是靠公園那邊街上。她呢,也朝動物園的方向走去,隻是走的是他媽的另一邊街上。她不肯抬起頭來看我,可我看得出她大概從她的混帳眼角裏瞟我,看我往哪兒走。嗯,我們就這樣一直走到動物園。我唯一覺得不放心的時候是有輛雙層公共汽車開過,因為那時我望不見街對麵,看不到她在他媽的什麽地方。可等到我們到了動物園以後,我就大聲向她喊道:“菲芘!我進動物園去了!來吧,喂!”她不肯拿眼看我,可我看得出她聽見了我的話。我走下台階進動物園的時候,迴頭一望,看見她也穿過馬路跟我來了。


    由於天氣不好,動物園裏的人不多,可是在海獅的遊泳池旁邊倒圍著一些人。我邁步繼續往前走,可老菲芘停住腳步,似乎要看人餵海獅——有個傢夥在朝它們扔魚——因此我又走了迴去。我揣摩這是跟她和解的好機會,所以我就定去站在她背後,把兩手搭在她肩上,可她一屈膝,從我手中溜出去了——她隻要成心,的確很能慪人。她一直站在那兒看餵海獅,我也就一直站在她背後。我沒再把手搭在她肩上什麽的,因為我要是再這麽做,她當真還會給我難看。孩子們都很可笑。你跟他們打交道的時候可得留神。


    我們從海獅那兒走開的時候,她不肯跟我並排走,可離我也不算太遠。她靠人行道的一邊走,我靠著另一邊走。這當然不算太親熱,可跟剛才那麽離我一英裏相比,總算好多了。我們走上小山看了會兒熊,可那兒沒什麽可看的。隻有一頭熊在外麵,那頭北極熊。另一頭棕色的躲在它的混帳洞裏,不肯出來。你隻看得見它的屁股。有個小孩子站在我旁邊,戴了頂牛仔帽,幾乎把他的耳朵都蓋住了,他不住地跟他父親說:“讓它出來,爸爸,想法子讓它出來。”我望了老菲芘一眼,可她她不肯笑。


    你知道孩子們生你氣的時候是什麽樣子。他們連笑都不肯笑。


    我們離開熊以後,就走出動物園,穿過公園裏的小馬路,又穿過那條小隧道,隧道裏老有一股撒過尿的臭味。從這兒往前去是旋轉木馬轉台。老菲芘依舊不肯跟我說話什麽的,不過已在我身旁走了。我一時高興,伸手攥住她大衣後麵的帶子,可她不肯讓我攥。


    她說:“請放手,您要是不介意的話。”她依舊在生我的氣,不過已不象剛才那麽厲害了。嗯,我們離木馬轉台越來越近,己聽得見那裏演奏的狂熱音樂了。


    當時演奏的是《哦,瑪麗!》,約莫在五十年前我還很小的時候,演奏的也是這曲子。木馬轉台就是這一點好,它們奏來奏去總是那幾個老曲子。


    “我還以為木馬轉台在冬天不開放呢,”老菲芘說。她跟我說話這還是頭一次。她大概忘了在生我的氣。


    “也許是因為到了聖誕節的緣故,”我說。她聽了我的話並沒吭聲。她大概記起了在生我的氣。


    “你要不要進去騎一會兒?”我說。我知道她很可能想騎。她還很小的時候,艾裏、db和我常常帶她上公園,她就最喜歡旋轉木馬轉台。你甚至都沒法叫她離開。


    “我太大啦,”她說。我本來以為她不會答理我,可她迴答了。


    “不,你不算太大。去吧。我在這兒等你。去吧,”我說。這時我們已經走到了轉台邊。裏麵有不多幾個孩子騎在木馬上,大都是很小的孩子,有幾個孩子的父母在外麵等著,坐在長椅上什麽的。


    我於是走到售票窗口,給老菲芘買了一張票。隨後我把票給了她。她就站在我身旁。“給,”我說。


    “等一秒鍾——把剩下的錢出拿去。”我說著,就把她借給我的錢所有用剩下來的全都拿出來給她。


    “你拿著吧。代我拿著,”她說。接著她馬上加了一句——“勞駕啦。”


    有人跟你說“勞駕啦”之類的話,聽了當然很泄氣。我是說象菲芘這樣的人。我聽了的確非常泄氣。不過我又把錢放迴了衣袋。


    “你騎不騎?”她問我。她望著我,目光有點兒異樣。你看得出她已不太生我的氣了。


    “我也許在下次騎。我先瞧著你騎,”我說。


    “票子拿好了?”


    “晤。”


    “那麽快去——我就坐在這兒的長椅上。我瞧看你騎。”我過去坐在長椅上,她也過去上了轉台。她繞看台走了又走。我是說她繞著轉台整整走了一圈。隨後她在那隻看去很舊的棕色大木馬上坐下。接看轉台轉了起來,我瞧著她轉了一圈又一圈。騎在木馬上的另外還有五、六個孩子,台上正在演奏的曲子是《煙進了你的眼睛》,調兒完全象爵士音樂,聽去很滑稽。所有的孩子都想攥住那隻金圈兒,老菲芘也一樣,我很怕她會從那隻混帳馬上掉下來,可我什麽也沒說,什麽也沒做。孩子們的問題是,如果他們想伸手去攥金圈兒,你就得讓他們攥去,最好什麽也別說。他們要是摔下來,就讓他們摔下來好了,可別說什麽話去攔阻他們,那是不好的。


    等到轉台停止旋轉以後,她下了木馬向我走來。“這次你也騎一下吧,”她說。


    “不,我光是瞧著你騎。我光是想瞧著你騎。”


    我說著,又給了她一些她自己的錢。“給你。再去買幾張票。”


    她從我手裏接過錢。“我不再生你氣了,”她說,“我知道。快去——馬上就要轉啦。”


    接著她突然吻了我一下。隨後她伸出一隻手來,說道:“下雨啦。開始下雨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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