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她學校在什麽地方,自然啦,因為我小時候也在那兒上學。我到了那兒以後,卻有一種異樣的感覺。我本來沒有把握,不知道自已是否還記得裏麵的情景,可是到了那裏,才發現自己記得很清楚。裏麵的一切完全跟我上學的時候一模一樣。


    還是那個大操場,光線老是有點兒暗淡,燈泡外麵裝有罩子,球打在上麵不會破。場地上依舊到處是白圈圈,以便賽球什麽的。籃球架上依舊沒有網——光是木板和鐵圈。


    場子上一個人也沒有,或許因為休息時間已經過了,吃午飯時間還沒到。我隻看見一個黑人小孩子,正向廁所走去。他的屁股口袋裏插著塊木頭號牌,那號牌也跟我們過去用的一模一樣,用來證明他已經獲得上廁所的許可。


    我身上還在冒汗,可沒象剛才那麽厲害了。我走到樓梯邊,坐在第一個梯級。拿出我剛才買的拍紙簿和鉛筆。那樓梯有一股氣味,也跟我過去上學的時候一模一樣。象是剛有人在—全麵撤了泡尿似的。學校裏的樓梯老有那種氣味。不管怎樣,我坐在那兒寫了這麽張便條:親愛的菲芘,我沒法等到星期三了,所以我也許要今天下午搭人家的車到西部去。你要是辦得到,請在十二點一刻到博物館的藝術館門邊來會我。我可以把你過聖誕節用的錢還給你。我沒有花掉多少。


    你的親愛的霍爾頓她的學校簡直就在博物館旁邊,她迴家吃午飯時反正要走過,所以我知道她準能前來會我。


    接著我上樓向校長室走去,想找個人送這張條到她課堂裏去。我把便條折了總有十來道,不讓人隨便拆開偷看。在一個混帳學校裏,你簡直信不過任何人。可我知道他們要是聽說我是她哥哥什麽的,一定會把便條送給她。


    我上樓的時候,突然覺得自己好象又要吐了。


    隻是我沒吐出來。我就地坐了一秒鍾,覺得好過了一些。可我剛坐下去,就看見一樣東西,差點兒都把我氣瘋了。有人在牆上寫了“×你”兩個大字。


    我見了真他媽的差點兒氣死。我想到菲芘和別的那些小孩子會看到它,不知他媽的是什麽意思,最後總有個下流的孩子會解釋給她們聽——同時把眼睛那麽一斜,自然啦——以後有一兩天工夫,她們會老想著這事,甚至或許會嘀咕著這事。我真希望親手把寫這兩個字的人殺掉。我揣摩大概是哪個性變態的癟三在深夜裏偷偷溜進了學校,撤了泡尿什麽的,隨後在牆上寫下這兩個宇。我不住地幻想著自己怎樣在他寫字的時候捉住他,怎樣揪住了他的腦袋往石級上撞,直撞得他頭破血流,直挺挺的死在地上。可我也知道自己沒勇氣幹這事。我知道得很清楚。這就使我心裏更加泄氣。我甚至都沒勇氣用手把這兩個字從牆上擦掉,我老實告訴你說。我生怕哪個教師撞見我在擦,還以為是我寫的。可我最後還是把字擦掉了。隨後我繼續上樓向校長辦公室走去。


    校長好象不在,隻有一個約莫一百歲的老太太坐在一架打字機跟前。我跟她說我是4b—l班菲芘,考爾菲德的哥哥,我請她勞駕把這張便條送去給菲芘。我說這事非常重要,因為我母親病了,沒法給菲芘準備午飯,她得到約定的地方跟我會麵,一起到咖啡館裏去吃飯。這位老太太倒是十分客氣。她從我手裏接過便條,叫來了隔壁辦公室裏的另一位太太,那太太就給菲芘進去了。接著那個約莫一百歲的老太大就跟我聊起天來。她十分和氣,我就告訴她說,我,還有我兄弟,過去也都在這學校裏念書。她問我這會兒在哪裏上學,我告訴她說在潘西,她說潘西是個非常好的學校。即便我想要糾正她的看法,我怕自己也沒這力量。再說,她要是認為潘西是個非常好的學校,就讓她那麽認為好了。


    誰都不樂意把新知識灌輸給那些約莫一百歲的老人。他們不愛聽。過了一會兒後,我就走了。奇怪的是,她竟也向我大聲嚷著“運氣好!”就跟我離開潘西時老斯賓塞嚷的一模一樣。老天,我最恨的就是我離開什麽地方的時候有人衝著我嚷“運氣好!”我一聽心裏就煩。


    我從另一邊樓梯下去,又在牆上看見“×你”兩個大宇。我又想用手把字擦掉,可這兩個宇是用刀子什麽的刻在上麵的,所以怎麽擦也擦不掉。


    嗯,反正這是件沒希望的事。哪怕給你一百萬年去幹這事,世界上那些“×你”的字樣你大概連一半都擦不掉。那是不可能的。


    我望了望操場上的大鍾,還隻十一點四十,離跟老菲芘約會的時間還很遠,所以我還有不少時間可以消磨。可我隻是向博物館走去。此外我也實在沒有其它地方可去。我心想,在我搭車西去之前要是路過公用電話間,或許跟琴。迦拉格通個電話,可我沒那心情。主要是,我甚至都不知道她已放假迴家了沒有。因此我一徑走到博物館,在那兒徘徊。


    我正在博物館裏等菲芘,就在大門裏邊,忽然有兩個小孩走過來,問我可知道木乃伊在哪裏。那個問我話的小孩褲子全沒扣鈕扣。我向他指了出來。


    他就在站著跟我說話的地方把鈕扣一一扣上了——他甚至都不找個僻處,象電線桿後麵什麽的。他真讓我笑痛肚皮。隻是我沒笑出聲來,生怕再一次要吐。“木乃伊在哪兒,餵?”那孩子又問了一遍。


    “你知道嗎?”


    我逗了他們一會兒。“木乃伊?那是什麽東西?”我問那個孩子。


    “你知道。木乃伊——死了的人。就是葬在粉裏的。”


    粉。真笑死人。他說的是墳。


    “你們兩個怎麽不上學?”我說。


    “今天不上課,”那孩子說,兩個孩子裏麵就隻他一個說話。我十拿九穩他是在撒謊,這個小雜種。在老菲芘來到之前,我實在沒事可做,因此我領著他們去找放木乃伊的地方。嘿,我一向知道放木乃伊的場所,一找便著,可我有多年沒到博物館來了。


    “你們兩個對木乃伊那麽感興趣?”我說。


    “不錯。”


    “你的那個朋友會說話嗎?”我說。


    “他不是我的朋友。他是我弟弟。”


    “他會說話嗎?”我望著那個一直沒開口的孩子說。“你到底會不會說話?”我問他。


    “會,”他說。“我隻是不想說話。”


    最後我們找到了放木乃伊的場所,我們就走了進去。


    “你們知道埃及人是怎樣埋葬死人的嗎?”我問那個講話的孩子。


    “不知道。”


    “呃,你們應該知道。這十分有趣。他們用布把死人的臉包起來,那布都用一種秘密的化學藥水浸過。這樣他們可以在墳裏埋葬幾千年,他們的臉一點兒也不會腐爛。除了埃及人誰也不知道怎麽搞這玩藝兒。連現代科學也不知道。”


    要進入放木乃伊的場所,先得通過一個非常窄的門廳,門廳一壁的石頭全都是從法老的墳上拆下來的。門廳裏黑乎乎的,十分陰森可怕,你看得出跟我一塊兒來的這兩個木乃伊愛好者不太欣賞。他們都緊靠著我,那個不講話的孩子簡直拉住我的袖子不放。“咱們走吧,”他對他哥哥說。“我已經看過啦。走吧,嗨。”他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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