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個小人物,而他的一生,在哭嚎中,在一切絕念中,在一切棄絕後也就結束了。屍體沒有送行隊伍,沒有人為他至少煮一碗麵、丟個滷蛋送行……警察局、收屍者,一個卑微「老芋仔」,一朵比雲還輕的生命,走了。


    他的身影,那些溫暖的囑咐,帶著鄉音的安慰,打破了我們家中許多長輩灌輸在我腦海因「二二八」事件而深植的族群偏見,也使我後來在參與的政治行動中,絕不同意任何帶族群偏見的政治語言。當然也自然形成我曾與島嶼上熟識朋友們,重大的政治隔閡。


    近日因某一事件,人們又談起了「榮民」,談起了那些被時代徹底犧牲的人。我想說的是:其實他們一直在我們身邊,每個人,不管本省、外省,富貴貧賤,都會遇見類似的人物。他們開計程車,當大廈管理員,在河床搬石頭做苦力,開通橫貫公路成冤魂……那些悲慘時代的卑微人物,一直在我們身邊。


    而我們對待他們的方法,大半擦身而過,因為我們的社會不隻沒有教導我們「同理心」;相反地,它教導每個人觀看的都是自己的、家族的、同一村落,或者同一族群的痛苦。


    漢娜·阿倫特論述「極權主義之惡」時,對此曾特別指出,那些信奉納粹主義的屠殺者,隻是沒有深度,他們沒有我們想像的邪惡,單單隻是「不願意設想他人的處境」。「因為所謂的人性,如果完全不設想他人的處境,會有非常嚴重的後果。」


    同理心,知易而行難。甚至有時候教育體係的大道理,例如「民族」「愛國」,恰巧是相反的「非同理心」,我們的「團結」來自於拒絕理解和我們處境不同的人。「我們」的認同,凝聚於排斥驅逐「他者」的行動。


    同理心,


    不隻要「捨不得」別人,


    更要「捨得」自己。


    不去苦苦追問自己


    曾經的痛,


    而是設身處地理解


    別人的苦。


    同理心,不隻要「捨不得」別人,更要「捨得」自己。不去苦苦追問自己曾經的痛,而是設身處地理解別人的苦。


    同理心,不需要偉大的理論,它是一種學習,一種徹悟,一種跨越人性的障礙,理解和你不同的人。這個世界、社會、哪怕一個小家庭都是由不同的人組合而成,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難處。我們在提出任何一項主張或結論時,至少要有一種警覺心,世界若由一個人、一群相同血統或語言的人作主,這個世界一定有邪惡的排他性。


    同理心,不需大道理,就是暫時放下自己,換位在他人處境思考……有時候它隻是一顆滷蛋,一碗熱騰騰的陽春麵,一點適時溫暖的微笑。


    同理心,不需要語言,它就是一個使自己變得更有人性的過程,如是而已。


    [1] 漢娜·阿倫特(hannaharendt, 1906—1975),猶太裔美國人,原籍德國,「二戰」後被迫流亡,首部著作《極權主義的起源》(the origins of totalitarianism),為知識分子對集權政權與烏托邦思想的反省之作,為當代重要的政治思想論述。


    不好意思,你中了成功魔咒


    渴望成功,


    是一個人生命中最漫長的懲罰。


    哪有什麽人生巔峰


    亂世中的我們如何定位人生的巔峰?


    收入最高的時候?社會地位最高時的身份?掌握權力統治人口幅員最廣闊的領袖?或者懂得放下一切,笑看茫茫三界的境界?


    瑞典一位攝影詩人克裏斯蒂安·馬爾豪瑟(christian mulhauser),二○一二年八月至十月間,共三次攀登瑞士高峰馬特洪峰(matterhorn)。他刻意單獨一人夜宿當地數天,在攝氏零下十二度,沒有文明塵埃擾人的情境下,拍了縮時攝影影片四分鍾,影片名稱《巔峰》(the peak)。


    出發前他曾問自己:一個人麵對大自然,看著雲朵陽光星空變化,就可融入其景嗎?


    攀登的過程中,他不假思索地相信,隻要到了目的地,一定可以拋掉所有現實中惱人纏繞的不安;當光和影擁抱他、成為世界的全部時,他必然可以找迴最初始純潔的靈魂,一絲煩惱也沒有了。


    抵達目的地時,他先是一聲驚嘆;但很快地,許多往事迴憶冷不防地盤旋腦海,即使他已爬上離地二千五百公尺之遠。


    我們許多人都有類似的經驗。想觀賞落日的彩霞,樹梢的新月,即使河麵平靜,星空無雲,卻總有一些雜念、情緒、遺憾、感嘆,占據我們的心。


    烏雲,沒有那麽容易消失;塵埃紛擾,也沒有那麽容易拋去。因為我們的心,不是安靜的。我們本身就是一塊烏雲,除非你將自己的心洗滌幹淨,否則你到哪兒,烏雲就到哪兒,永遠跟著你。


    因為我們本身就是烏雲,所以無論在城市、鄉野、極地……我們都逃不了,我們放不下許多事,我們不是自由人,我們是各種社會價值下的囚鳥。


    不隻時代是倉促的,「個人」的日子也是倉促的,「我們」已是被時代中各種不同的框架切割成破破碎碎的殘肉,組合成一個勉強的軀體。在城市裏為生活、為成就、為爭一口氣,以殘肉之軀奔跑;然後喘不過氣來了,我們又使盡了全力,散盡金錢將殘肉扔上高峰,衝上白花花的浪濤……文明摧毀了我們,但蠻荒未必可以拯救我們。


    除非你的心,靜了;除非你的心是自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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