蝗蟲之害,在於其恐怖的繁衍速度。


    若不能剿殺幹淨,一旦來年溫度適宜,飛蝗的幼蟲就會從土壤中鑽出來,繼續為害一方。


    家禽食用法也好、燃火焚燒法也罷,這兩種法子已被證明,是最為有效的滅蟲方法。


    趁著飛蝗尚未擴散之際,各地展開了轟轟烈烈的滅蝗行動。


    不過有的地方官吏卻不以為然。


    冀州斥丘縣令毛敏拒不執行旨令,他寫了一道奏章,認為蝗蟲是天災,是不可違抗的懲罰,朝廷也好,百姓也罷,若想消除蝗災,隻能積德行善。


    李賢聞之大怒,他斥責毛敏,並且語出威脅,如果斥丘田地因為蝗災減產,必斬其頭顱,傳檄四方。


    斥丘本想邀直買名,誰曾想碰到了鐵板。


    接到斥責的那一刻,毛敏嚇的差點尿了褲子,他再不敢拖延,急忙動員官吏、百姓動手滅蝗。


    據說,因為蝗災一事,朝廷一位大員甚至與李賢賭上了腦袋。


    毛敏自知份量不夠,再也不敢抗命。


    偌大的斥丘縣,人人都知道自家縣令因為滅蝗的緣故被李賢李大將軍斥責。


    眼下,毛敏改換立場,百姓拍手稱快。


    這幾日,斥丘的蝗蟲日益增多。


    隻因為臨近數縣日夜滅蝗,飛蝗恐懼之下四處逃竄,而斥丘便成了蝗蟲的避風港。


    等到毛敏下令滅蝗的時候,形勢不容樂觀。


    空中間或有成群的飛蝗飛過,有的蝗蟲掉隊,飛到樹上大肆啃噬起來。


    蝗災真的來了。


    斥丘內外人心惶惶,商家關門閉戶,百姓也沒了采購的興致。


    縣尉陳虎親領郡兵征繳雞鴨鵝等禽類。


    “咚咚咚”,急促的敲門聲響起。


    此間主人剛剛開門,三個如狼似虎的衙役便直入庭院。


    “奉毛敏毛縣尊之令,凡家有禽類者,俱充為官產”


    “啊,這……”


    一個衙役遞出一張木牌,道:“這是令牌,你可以看看”。


    “不敢,不敢,小民謹遵縣命”


    “嗯,楊二郎,不必擔心,家禽滅蝗,這可是李大將軍想出的法子,毛縣尊不過是聽令行事而已,至於這家禽嘛,自然也不憑白充沒,一隻雞抵錢五十,鴨、鵝同價,四十五錢,你家裏有幾隻雞鴨呀?”


    聽聞還有銀錢可拿,楊二郎大喜過望,“三隻雞,四隻鴨”。


    “喔,那就是三百三十錢了,喏,拿好”


    楊二郎接過銀錢之後,急忙數出三十枚,他低頭訕笑,“勞煩上差辛苦,這一點銀錢不成敬意,還請上差莫要嫌棄”。


    差役咧嘴笑道:“也罷,既然是你楊二郎的心意,兄弟我就卻之不恭了。不過,我也不能白拿你的銀錢,我有一條財路指於你,不知你聽是不聽?”


    楊二郎連連頜首,“上差請說,二郎洗耳恭聽”。


    “館陶縣尊已經開出了賞格,一斤蝗蟲可換十個大錢,二郎你若是無事,不妨去捉這蝗蟲去換錢”


    楊二郎眼睛一亮,道:“多謝上差指點,二郎感激不盡”。


    此時,另外幾名衙役已經捉了雞鴨,在楊二郎千恩萬謝的話語中離開了。


    同樣的情形在冀州各地發生。


    官府出錢購買家禽,然後用家禽來吞食飛蝗。


    不過,飛蝗實在太多,僅靠家禽顯然難以為繼,於是,冀州長史國淵便想出懸賞滅蝗的主意。


    隻要交出足量的蝗蟲,無論是誰,都可以賺取一定的銀錢。


    此舉一出,百姓熱情高漲。


    人力是無窮的,蝗蟲雖多,可是,冀州官民一心,漸漸遏止了蝗災的勢頭,而且隨著時間的流逝,飛蝗逐日遞減。


    消息傳到下邳,李賢很是高興。


    數百年間,從未有人成功剿滅過蝗災,此番,如果李賢能夠開創先河,必可振奮人心,提高民望。


    放眼天下,青州、徐州作為李賢的根基之地,百姓對李賢信賴有加,便是豪強都不敢生出異心,可是,冀州、幽州那是袁紹的地盤,要想徹底收服民心,還需要不少手段。


    滅蝗,便是手段之一。


    為了彰顯朝廷恩典,李賢請出聖旨,以尚書令陳允為禦史,巡察冀州,撫慰民生。


    陳允是陳宮族兄,此人貌不驚人,素有急智。


    聽聞差遣,陳允的第一個反應便是揣摩上意。


    李賢為什麽要在這個時候派人巡察冀州?為什麽要派自己?


    陳允苦思冥想不得其法,隻得向陳宮求助。


    陳宮惜字如金,道:“兄長有何長處?”


    “能言善辯,察言觀色,除此之外,並無其他”


    陳宮搖頭笑道:“非也,貪財好色,膽大妄為,這也是兄長的長處”。


    陳允臉色大變,“公台此言何意?”


    “兄長是聰明人,可是,李大將軍又豈是傻子?他既然知道你有種種秉性,卻依舊讓你欽命巡察,你認為是因為什麽?”


    陳允靈光一閃,“我聽說大將軍製定滅蝗策的時候,朝中大臣多有阻撓,而且,地方官吏也有人抗旨不遵者,難道,大將軍想讓我整治他們?”


    陳宮微微頜首,“你明白便好,切記,不該貪的千萬不要貪,大將軍生平最恨之人便是不知進退的蠢貨,兄長,你可不要讓大將軍失望呀”。


    陳允精神抖擻,他連連頜首,道:“公台放心便是,我知道怎麽做了”。


    陳宮再不多言,他執掌暗營,從不敢中飽私囊,這一次,提點陳允也是得到李賢許可的,否則的話,他不會暗示這麽多。


    有了陳宮的提點,陳允再無疑慮,他收拾妥當,翌日出發。


    從下邳到冀州,行程數百裏,陳允將臨近平原郡的甘陵作為落腳地。


    車隊向西而行,順著官道一直走。


    沒有不開眼的賊寇,甚至連小蟊賊都沒有一個。


    行了五日,陳允一行終於出現在甘陵城下。


    袁紹執掌冀州時,甘陵作為抵擋青州軍的前哨,城牆修的很是高大。


    李賢與曹操對峙之初,甘陵也發揮過巨大作用。


    不過,隨著徐州軍連戰連捷,甘陵已經淪為後方的糧草轉運基地。


    城中有郡兵五百,負責城防事宜。


    當陳允的車馬出現在城下的時候,入城的百姓指點紛紛。


    若不是畏懼馬車兩側的騎士,說不定百姓已經圍攏而來。


    掀起車窗,陳允發現此地的百姓麵色枯黃,衣著破爛,與徐州的富庶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怎會如此?


    大將軍輕徭薄賦,從未橫征暴斂,兗州百姓不應該如此困苦才對。


    陳允心中困惑,臉色卻不動聲色。


    這時候,城門衛已經及時趕來,他們尚未開口,陳允的護衛便表明身份。


    驗過腰牌、文書之後,郡兵不敢阻攔,他們予以放行的同時,第一時間通知了本地縣令。


    陳允不再耽擱,他的車隊直接到了驛館休整。


    入城之前,沒有人注意到,一名騎士翻身下馬,混入人群。


    須臾,縣令到訪,陳允拿著官腔糊弄了一番,並未表態。


    縣令悻悻而歸。


    陳允知道自己的使命,巡察不法!


    甘陵的百姓如此貧苦,縣令責無旁貸。


    如果陳允拿了縣令的好處,與其狼狽為奸,那才是不知死活。


    錢財雖好,也得有命來享。


    陳允是個聰明人,他知道什麽時候自己該做什麽。


    眼下,甘陵出了問題,他需要查出究竟是誰的責任。


    不過,未曾查明真相之前,陳允不想枉做決斷。


    半個時辰的功夫過去,喬裝打扮的侍衛迴到了驛館。


    “如何?”


    “小人已經打聽清楚了,蝗災確實影響到了甘陵,城外有千畝良田被蝗蟲糟蹋一空,鄉下百姓存糧無多,隻能到城中買糧,可是,糧價卻一路飛漲,尋常百姓根本買不起米粟,隻能吃樹葉充饑,據說,有的地方連樹葉都被蝗蟲吃光了”


    陳允眼皮急跳,他沒想到情形竟然惡劣到這種程度,“城中不是有糧倉嗎?縣令為何不去開倉放糧,賑濟災民?”


    臨行之前,陳允做足了功課,他知道,甘陵有一座糧倉,常年儲備著十萬石以上的糧秣。


    隻要開倉放糧,百姓何必如此煎熬?


    誰曾想,侍衛的答案完全出乎陳允意料:小人聽說,甘陵縣令與斥丘縣令不和,甘陵縣令擔心開倉放糧,會把斥丘的百姓引來。


    陳允覺得無比荒謬,“所以甘陵縣令寧願百姓餓死,也不願放糧賑災?”


    “據說,斥丘縣令也曾下令,不準一粒糧秣流向甘陵”


    陳允勃然大怒,“該殺,斥丘縣令該殺,甘陵縣令也該殺,坐擁糧倉,卻讓百姓吃樹皮,這樣的縣令早該殺幹淨了”。


    “使君息怒,當務之急是搜集罪狀,稟明大將軍”


    陳允表情猙獰,道:“不,來不及了,此地沒有飛鴿,無法通訊,隻能快馬傳書,如此一來,起碼要耽擱六七日的功夫,不行,百姓耽擱不起”。


    “使君意欲何為?”


    “開倉放糧”


    “可是,沒有大將軍的命令,貿然開倉,隻怕會為宵小所趁呀”


    陳允也知道自己太急躁了,他深籲幾口氣,道:“也罷,是我太過著急了,當務之急是穩住縣令,不能打草驚蛇,否則的話,一旦他狗急跳牆,那就沒有證據了”。


    “使君所言極是”


    陳允思慮再三,終於有了決斷,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甘陵也好,斥丘也罷,這兩個地方的縣令做了這麽久,卻一直沒出事,上頭一定有人幫他們悟蓋子。


    如果不能揪出那隻碩鼠,就算殺了縣令,也隻能造福一方,不能摒除後患。


    那麽,如何行事呢?


    當天夜裏,陳允的信使趁夜離開,甘陵縣令大為惶恐。


    看來,東窗事發了!


    這可如何是好?


    一直以來,甘陵縣令都在偷偷販賣軍糧,紙麵上看,庫存糧秣應在十五萬石以上,可實際上呢,存糧連十萬石都沒有。


    缺額的五萬石都已經發賣出去,換成了各種名貴物品。


    這時候就算補救也來不及,一時之間,甘陵縣令去哪裏找五萬石糧秣?


    往日裏,甘陵縣令打點得當,幾乎沒有人來找茬。


    即便有人肩負巡察職責,他們也隻是圍著庫房轉悠一圈,從未有人詳細數過。


    由此一來,庫房缺糧一事,從未泄漏出去。


    於是,袁歸的膽子越來越大,他認為三五萬石糧秣根本不是事兒。


    誰曾想,天不遂人願,冀州竟然出現了蝗災。


    蝗災一出,糧秣必定短缺,如果是稱職的官員,會在第一時間拿出糧秣,平抑物價。


    可是,袁歸卻發現自己什麽都不能做。


    蝗災初現之時,袁歸也曾想開倉放糧,可是,當他打開糧倉之後,他才意識到,缺額的糧秣無論如何也糊弄不過去。


    一旦開倉賑災,朝廷必然知道甘陵缺了五萬石糧秣。


    這可不行!


    為了封鎖消息,袁歸隻得打消了賑災的念頭,任由糧價飛漲。


    冀州長史國淵懂農事,卻不知道官場之黑暗。


    袁歸誇大了受災麵積,又以軍糧不可擅動為由搪塞了國淵開倉賑災的請求。


    國淵忙於滅蝗,無暇東顧,隻能聽之任之。


    本以為事情就此過去了,誰曾想,陳允竟然來了。


    陳允是後台是誰?


    暗營陳宮!


    那可是刺探官吏**的密探組織,得罪了陳允,便意味著觸怒陳宮。


    初聞陳允抵達,袁歸帶上份量足夠的禮物,試圖打動陳允。


    誰曾想,陳允竟然不屑一顧。


    根據袁歸的了解,陳允素來貪婪。


    是什麽原因讓一個貪婪之人抑製貪欲?


    仔細想來,袁歸不寒而栗。


    陳允一定是起了疑心,他不願趟這趟渾水!


    不行,絕不能坐以待斃,糧秣缺額一事一旦泄漏,袁歸必將死無葬身之地。


    想到這裏,袁歸痛下決心,實在不行就來個魚死網破。


    “來人呐,讓黃業素來見我”


    “喏!”


    黃業是袁歸的親信,掌控府庫。


    沒多久,黃業聞訊而來,“縣尊”。


    “深夜喚你前來,是有一事吩咐”


    “縣尊盡管吩咐,在下在所不辭”


    “近日,你在庫房多備引火之物,一旦上差巡視庫房,你便使人點燃糧庫”


    黃業渾身顫抖,“縣尊,這可是抄家的大罪呀”。


    “怎麽,你怕了?”


    “小人不敢”


    “你若後悔還來得及”


    黃業咬牙說道:“小人的一切都是縣尊給的,此番頂多還給縣尊!”


    “好,不枉我往日的栽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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