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慶曆宣武十三年秋,十二月初三,洛康王孟長淮親自率迎親隊伍到達歸墟教總壇鬆風穀,迎娶教主之妹顏心。


    迎親隊伍停在潮生殿前。


    孟長淮一身錦繡紅袍齊整鮮麗,一絲不苟的發髻間簪著根羊脂白玉簪子。


    他從通體雪白的高頭大馬上一躍而下,闊步走進潮生殿大門。


    殿內石壁上,稀稀落落地燃著兩排燈燭,洛雲天直挺挺站在最前方的台階下,五官仿佛要凝成一副雕像。


    見孟長淮過來,洛雲天門神似的臉先是鬆了鬆,隨即又繃緊了,幹巴巴道:“教主有要事外出,命我在此迎接王爺。顏姑娘在內殿梳妝,王爺請稍待片刻。”


    “好。”孟長淮心中暗笑,徑自往前走了兩步後坐下。


    氣氛一時間尷尬萬分。


    然而孟長淮依舊淡定自若,洛雲天仍是麵如冰霜。


    有婢女奉了茶水上來,孟長淮笑著接過,一邊掀開蓋子一邊對洛雲天道:“先前多謝洛宗主照顧,本王無以為報,今後若需要本王幫襯,宗主知會一聲即可。”


    “王爺言重了。”洛雲天抻著脖子目視前方,一副清高模樣,“正邪不兩立,洛某乃魔教中人,當不得王爺如此。”


    孟長淮抿了一口茶,聞言輕笑道:“朝廷向來不參與江湖紛爭,所謂魔教,不曾無端殘害我大慶良民,皇上也未下旨剿了這歸墟總壇,何來不兩立之說?”


    洛雲天也知所言不妥,被孟長淮溫溫吞吞的一席話嗆得麵色一紅,偏過頭道:“王爺乃皇室貴胄,洛某人微言輕,王爺說如何便如何罷。”


    白玉扳指輕碰著杯口,孟長淮微抿著唇長歎了聲,“洛宗主不拿本王當舊友,本王可還念著一個多月前的那局殘棋呢。”


    “宗主,王爺。”


    兩人齊齊朝聲音的源頭望過去,隻見內殿的雕花大門已被打開,靈秀扶著一名身著大紅嫁衣,頭頂蓋頭的女子走了出來。


    身姿娉婷,止步在約二丈高的粗壯燈柱旁邊,白皙的手指緊緊交握,帶著些嬌羞的猶豫不前。


    孟長淮看愣了幾秒,隨即起身走過去,眉眼間激動難掩。


    “王爺。”靈秀欠身朝他揖禮,眼眶微紅著,哽聲道,“還請王爺……好好待我家姑娘。”


    “這是自然。”孟長淮笑了笑,“放心,本王定不會讓她受一絲委屈。”


    顏心輕輕咬著唇,透過蓋頭的下端看見停在自己身前的一雙錦靴,心跳驟亂。


    她還是沒能徹底接受,她交付了真心的,曾經以為至多就是位富家公子的孟大哥,搖身一變竟成了當朝王爺。


    那雙大手探過來的時候,她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


    然而,溫熱的掌心還是將她牢牢包裹住了,力道溫柔卻堅定得不容反抗。


    “心兒,我們走吧?”他微微俯下身,低沉的問話笑意綿延。


    顏心臉頰一熱,木木地點頭。


    “洛宗主,後會有期。”


    孟長淮朝洛雲天簡短道別,隨後握著顏心的手,將她一步一步帶離潮生殿。


    到了殿外,光線驟亮,迎親的隊伍在青天朗日下格外浩蕩威武,兩人走至花轎前止步,孟長淮手臂穿過顏心的後背和腿彎,將她抱進轎中,自己也半個身子鑽了進去。


    有轎簾擋著,他當下便顧不得禮製如何,撚起蓋頭的一角果斷掀開。


    他隻是太想了,想瞧一眼。


    鳳冠垂下的珍珠流蘇遮住她半張臉,孟長淮手指輕顫著撥開。


    她咬著唇抬頭看他,又羞紅著臉躲了下去,嘟噥道:“幹什麽呢,快出去。”


    “一會兒就出去。”他扶在她肩上,笑得從未如此開懷,邊說邊靠得更近了些,“讓我再看看。”


    顏心沒曾想當今世上還有如此不守禮數之人,卻又無處可躲,隻能任他困在咫尺之遙,連彼此的唿吸都可以聞見。


    這場景,不明緣由地讓她心底悸動。


    總覺得有幾分熟悉。


    “心兒。”他低沉的輕喚響在耳邊,她驀地仿佛被揪住了心,又是一顫,“到京都路途遙遠,你若是覺得累,就與我說。”


    他特意多留了時間,便是為了迴程不必太匆忙顛簸。


    顏心視線緊盯著繡鞋頂端的七彩蓮花,點了點頭,“嗯。”


    隨著禮儀官一聲高唿,迎親隊伍吹吹打打著離開鬆風穀。


    “你為何不跟她一起去?”洛雲天負手長歎著,問身旁默默濕了眼眶的女孩。


    靈秀用手背抹了一把臉,想笑一笑,眼淚卻忽然決了堤似的往外湧,“我——嗚嗚……”她抽搭著背過身去。


    哪裏是她不想,而是顏心不允。


    洛雲天轉過身來,思忖半晌,心中便明白了幾分。


    “她的擔憂不無道理。”洛雲天沉吟道,“自己尚前途未卜,帶著你終究是拖累,若處境艱難,反倒害了你一起受苦。不過……”他低頭看了看掌心,“希望我並未看錯人。”


    靈秀不發一言,肩膀一抖一抖的,洛雲天往前走了兩步,才發現她是在小聲抽泣。


    “哎,你……”他慌亂得不知如何是好,這跟在顏心身邊的小姑娘他平日裏倒是常見,印象中卻從來都是笑嘻嘻的,這還是頭一迴見她哭,“丫頭,”洛雲天胳膊僵硬地伸出去,小心翼翼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別哭了啊……”


    ***


    “王爺。”


    一名侍衛從隊伍末尾策馬至孟長淮身後,抱拳。


    孟長淮問:“發生何事?”


    “您吩咐留在鬆風穀的東西都辦妥了,還有,歸墟教的洛宗主給了不少迴禮。”


    “哦?”他一挑眉,“什麽禮?”


    侍衛答道:“好像是酒。”


    孟長淮低頭笑了笑,似乎心情大好。


    “王爺為何笑?”侍衛不解。


    孟長淮難得耐心地與下屬解釋,“洛宗主的桃花釀,可是千金難求。”


    看來,那半局殘棋還有機會一賭輸贏。


    **


    迎親儀仗聲勢浩大,沿途客棧都不方便落腳,好在孟長淮臨走前君商羽賜了令牌,這一路上的所有行宮,他都能暢行無阻,第一晚便宿在朝陽郡行宮。


    貼身照顧顏心的丫鬟叫蘇冉。劍眉星目的女子,頗有幾分英姿颯爽的氣質,不像是尋常丫鬟,倒像個江湖俠客。


    言行磊落大氣,對顏心的恭敬也並非唯唯諾諾。


    “王妃早些歇息吧。”掩上床帳,蘇冉邊說邊吹滅了蠟燭。


    屋裏頓時一片寂靜。


    顏心以為她離開了。


    直到第二日早晨,天色既白,顏心被晃眼的亮光喚醒之後,才發現蘇冉合著雙眼坐在桌前。


    她心下一驚,穿著衾衣便走下床來,手在蘇冉麵前晃了晃,“蘇冉?”


    蘇冉睜開眼,雙目清明,“王妃醒了?”


    “唔……嗯。”顏心猶豫著點頭應答,她還是不太習慣王妃這個陌生的稱唿。


    “那便梳洗更衣,咱們啟程吧。”


    蘇冉說著站起身,示意顏心坐到梳妝台前。


    顏心本以為會像昨日那般,折騰得脖頸酸疼,可蘇冉隻給她盤了個簡單的發髻,戴了支白玉簪,瞧上去和孟長淮那一支挺像。


    衣服也換了身鵝黃色齊腰襦裙。


    “這些天,咱們便裝出行,隨行的那些人也都分散了。”蘇冉一臉正色地解釋,“太過張揚,王爺擔心會出事端。”


    “哦。”顏心無意識地搓著褙子的腰帶,點了點頭。


    孟長淮安排給她的這名丫鬟,還真是……用顏棠的話來說,高冷得很。


    抵達行宮後門時,馬車已經等候多時了。


    孟長淮就站在車棚旁邊,一身藏青色錦衣,還算低調。


    蘇冉朝孟長淮行了禮,便直接進了馬車。


    留下另兩人麵麵相覷著。


    確切說來,是顏心極不自在,而孟長淮,心情似乎十分舒暢。


    “昨晚睡得可好?”他拉住她的手,動作自然得如同演練過千百遍一般。


    顏心被他如此注視著,眼神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局促地扭捏,“好……挺好的,那個……咱們快出發吧。”


    孟長淮笑著又將她拉近了些,眉梢一挑,“怎麽,急著拜堂成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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