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容繡沐浴完,碧螺也已經鋪好了被褥,她伺候著容繡躺了進去,掖好被角,轉身正要離開,容繡突然從被子裏伸出手拉住她。


    碧螺迴過頭問:“怎麽啦小姐?”


    “我心裏頭不安,你陪我睡吧。”容繡目光直直地盯著她,秀眉緊顰。


    碧螺失笑地連連搖頭:“奴婢睡在小姐屋裏像什麽話?”見容繡依舊愁容滿麵,她拍拍她手背,想了個折中的法子,“奴婢今晚睡隔壁,小姐有事就叫喚一聲,可好?”


    “嗯。”容繡嘟了嘟嘴,似乎不甚滿意,但還是答應了,“我喚你可一定要來。”


    好說歹說終於將容繡哄睡下後,碧螺抱著自己鋪蓋去了容繡隔壁的空置房間,特意選了靠主臥那側,與她隻隔著一堵牆。


    剛鋪好床便是一陣倦意襲來,碧螺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唔……才什麽時辰呢,居然這麽困……”


    她搓著鼻梁打了個噴嚏,迷迷糊糊地吹滅蠟燭,躺進被窩裏,很快就入睡了。


    夜晚的院落,安靜得不像話,而牆壁另一邊的容繡卻翻來覆去睡不著。仿佛有一雙眼睛躲在暗處一直盯著她,令她背脊發冷。將置於枕邊的玉佩拿在掌心緊緊握住,也絲毫驅散不了心底的忐忑不安。


    喚了一聲碧螺,牆那頭無人應答,容繡擁著被子,身子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隔了一會正打算再喚著試試,房門卻“吱呀”一聲,開了。


    淡淡的銀白色月光撒進來,屋裏頓時亮了不少,然而隔著床簾,容繡隻能看見一道人形黑影。


    “碧螺,是你麽?”容繡撐著身子坐起來,“我睡不著,你將蠟燭點上吧。”


    對方沒有說話,隻靜靜地關上門,點燃桌上的蠟燭,腳步很輕,幾乎聽不見。


    容繡心中頓生一絲不好的預感,下意識地捏緊了玉佩。


    黑影越來越近地壓過來,在觸到床簾的那一刻,容繡才從對方渾濁的唿吸聲中辨認出,這是個男人。


    幾乎是同一秒,她放聲大喊:“來人——”


    “別怕,是我。”對方迅速掀開簾子,捂住她的嘴,語氣是十分熟稔的安撫,但聽這嗓音,分明是令她討厭的那個人,“嫂嫂,是我啊。”他緩緩放開手,朝她靠近了些,“昨晚收到嫂嫂的信,我可是興奮得整宿睡不著,今兒我特意布置了,鄰近的院子裏都被我下了迷藥,沒人會打擾我們,我們……”


    容繡抬起頭,正對上孟淩南欣喜而急切的眼神,在昏暗的燭光裏,帶給她的卻隻有惡心。


    “什麽信?我不曾給你寫過信。”她竭力保持著鎮定,目光沉沉地看向孟淩南。


    孟淩南勾了勾唇,“都到這時候了,嫂嫂還裝什麽?此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都怨兄長出門太久,怪不得嫂嫂深閨寂寞……”


    容繡橫眉怒目地往床頭退了退,“我說了,不曾給你寫過信,快點滾出去,不然我——”思及他方才所言,容繡正待說出口的話便沒了下文。


    “不然如何?”孟淩南將手掌撐在床沿上,麵露譏諷地俯下身,“嫂嫂別說邀我夜半相見,是為了演一出貞潔烈女啊,白白辜負了阿南一番精心準備可就不妥了。”他挪了挪手掌又靠近了些,眯眼細嗅,似乎極為享受,“真香,難怪兄長愛不釋手,若我也娶了如嫂嫂這般的尤物,想必也瞧不上外麵的花花草草了。”


    容繡冷眼輕嗤:“京都第一美人都被你娶迴去了,還說這種叫人惡心的話,南公子果真是名不虛傳,怎麽,那懷了孕的小丫鬟處理好了?”


    “不勞嫂嫂費心,阿南自然會處理妥當。”孟淩南抬手貼近她的臉,慢悠悠道:“如此良夜,說旁的人豈不是太煞風景?嫂嫂,阿南自從第一次見你,便……無法自拔了。此番終於能如願,真是上天垂憐……”


    “孟淩南!你清醒點!我是你長嫂!你這樣會遭雷劈的!”容繡用力推搡他逐漸壓過來的沉重身體,又怕太過使勁會傷著孩子,一時間心急如焚,怒吼中不禁帶了一絲哭腔。如此大的動靜,碧螺竟毫無反應,也不見其他人過來,看來孟淩南所說的迷藥是真的了。想及此,容繡隻覺得心髒被絕望一層一層包裹住,幾乎難以唿吸。


    許是容繡的掙紮終於叫孟淩南失了耐心,他緊緊箍著她的身子,手指捏住她下巴,眼中滿是不容抗拒的情.欲,“嫂嫂,今晚便讓你知道,我和兄長究竟誰更好些。”


    陌生而讓人不適的男子氣息充斥在鼻腔裏,容繡沒有哪一刻比現在更希望一死了之。


    死,多容易呢?但她如何能甘心?


    若是像法佛寺那次一樣,為了保全蔣思儀的性命,被刀砍死或者墜崖身亡她都不會猶豫半分,但此刻自己若死了,不但要背上個蕩.婦的罵名,讓薄州容氏一族世代蒙羞,還會連累孟長淮為世人恥笑。


    手中的玉佩膈得她生疼,疼痛卻叫她思緒漸漸明晰了起來,有一絲衝動在頭腦中刹那間成形。


    男人低沉淫.笑著挑開中衣襟帶,容繡雙眼一閉,纖柔手指緊緊握住玉佩,朝床沿的木板上重重一磕。


    清脆的碎裂聲影響不了孟淩南亟待發泄的*分毫,因而他並未意識到,危險正在一點一點的逼近。


    “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容繡嗓音微顫地開口,眼眶濕潤紅腫,“你走不走?”


    孟淩南捧住她的臉,“嫂嫂何必再說無謂的廢話?這麽好的機會,我怎麽舍得放棄?”話音未落,嫣紅的唇瓣已然壓下來。


    然而,他並沒有親吻到他朝思暮想的那雙唇。如同死亡的冰涼,從脖頸處一寸一寸蔓延至全身,原本火熱的瞳仁,擴散至空洞……


    頎長的身軀被輕輕一推,便仰倒在了地上。


    容繡靠在床頭,全身無法控製地顫抖。呆了半晌,她才顫巍巍地走下床,踉蹌著跪倒在孟淩南身邊,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沒氣了。


    容繡瞪大雙眼不住地搖頭,眼淚越淌越多,一如從身前男人脖頸的傷口裏不斷流出的血液。她雙手用力攥緊了半截玉佩,手掌被鋒利的斷口割破,她卻感覺不到一絲疼痛。原本白皙如玉的手被鮮血染紅,也不知是她自己的血,還是死去的男人的血。


    殺人了……你殺了人了……


    腦海中一個聲音不知疲倦地迴放著這兩句話,如魔音繞耳,令她神識幾近崩潰。


    眼前的一切仿佛都變作了腥紅色,所有感官都充斥著血的氣息。


    “不能……不可以……要離開這裏……離開……”目光呆滯,雙唇無意識地翕動著,容繡吃力地撐著身子站起來,抬腿往門外狂奔而去。


    ***


    殷恪迴到洛康王府的時候,府內一片黑暗與沉寂,一如他此番離開鬆風穀時沉重如鐵的心情。


    飛簷走壁落在了錦繡軒院子的月洞門頂上,隻見主臥房門半開,並從屋裏滲出濃濃的血腥氣味,他心底不禁“咯噔”一下。


    就在此時,衣衫淩亂的女子慌慌張張地正往出奔,雙眼空洞無神,也沒看見腳下的台階,一聲驚叫,直直往台階下跌倒。


    殷恪運起輕功飛過去接住了搖搖欲墜的嬌柔身軀。


    “怎麽了?”他感覺到她一刻不停的顫抖,抬手覆上她單薄的後背。


    此刻容繡需要的正是一個可以依賴的肩膀,聽到熟悉的聲音,她才終於心安了一些,低低啜泣著,仿佛流不盡的眼淚將他胸口的黑色衣衫漸漸暈濕。


    “我沒有……我沒有殺……殺他……沒有……”


    她嗓音顫抖得幾乎無法辨認,字不成句,但殷恪很快便明白了過來,視線落向她的右手,一片濡濕,血還在往下淌著,一滴一滴滲進地裏。


    殷恪麵容一僵,雙唇微動,“快放手,你受傷了。”見她呆呆的沒有動作,他隻好用力捏了一下她的手腕,她手指一麻,這才被迫鬆開了那半截玉佩。


    “真是個笨蛋,這都不知道疼?”殷恪執起她血肉模糊的手掌,眼看著目光一沉,唇間溢出歎息。


    房中的血腥氣還在不斷地擴散出屋外,夾雜著他凝神許久才辨識出的迷藥香味,殷恪皺了皺眉,將容繡抱進屋放在軟塌上,背對著床邊那一具死氣沉沉的屍體。他揉了揉她的腦袋,“閉上眼,別看。”然後起身往屍體的方向走去。


    殷恪麵色冷凝地從懷中掏出一個白色瓷瓶,拔開瓶塞,將瓶身微傾,帶著幽香的無色液體便從瓶口汩汩流到了孟淩南的屍體上。


    在刺耳的咕嚕聲中,屍體被一點一點融化了幹淨,連同屋內的血腥味,也漸漸消散了去。


    但當他轉身踱步至軟塌邊的時候,低頭望著容繡黯然無光的雙眸,卻才意識到,這件事,可能不止他所想的這麽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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