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雲熹……


    這個讓她第一次見識到人世間的殘忍景象的人,雖然隻曾匆匆一麵,她永遠也不會忘記。


    殷恪叫他師叔,那麽殷恪究竟又是什麽人?


    兩人的關係似乎並不親厚,況且殷恪身上的重傷很明顯是此人所為,殷恪若跟他離開,還不知會被怎麽樣……


    “不行……”


    容繡拽了拽殷恪的衣角,他抬起的腳跟頓住。


    容繡用手撐在地上,捂住肚子吃力地站了起來,“你不能跟他走。”


    此刻殷恪究竟是何身份已經不那麽重要了。這個屢次救過她性命,雖然性子別扭說話又膈應人,卻心地純良、一直默默保護著她的男子,她實在無法眼睜睜看著他落入虎口。


    但自己能如何?她不知道。她隻是隱隱覺得,這個人一定不能離開……


    殷恪迴過頭,嘴角沾著未擦淨的血跡,黝黑的雙眸一動不動地望著她,幾乎是咬著牙道:“……他要殺你。”


    那天看見過的景象,那兩個前一秒還生龍活虎,頃刻間便氣息全無的人的麵孔,再次浮現在容繡腦海中,令她神識恍惚又害怕。


    “……別走。”


    此刻她能做的,卻隻是緊緊攥著他的衣袖搖頭。


    “沒事的。”她臉上夾雜著絕望的擔憂太過明顯,殷恪神色微動,唇角幾不可見地勾起,語氣不自覺輕了些,“放心吧,我還會迴來。”


    容繡正準備再說句什麽,卻見他俯身靠近,長臂一伸,從她耳廓邊繞過去。緊接著後頸一麻,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我先送她迴去。”殷恪無聲輕歎著將已然昏迷的容繡攬在懷裏,抱起來,對身後的人道,“放心,我既答應了便不會跑。”


    傅雲熹翹腿坐在石桌上,指尖撚著一截竹枝,一雙桃花眼笑得彎起,“我覺得你該謝謝我,美人在懷的滋味兒想必還不錯吧?”


    “總之師叔無福消受。”殷恪冷笑一聲,大步往前走去。


    傅雲熹眼眸低垂,薄唇緊抿,微微發力,手中竹枝便碎成粉末。


    ***


    翌日容繡醒來的時候,就像做了一個冗長的夢。但脖頸處隱隱的痛感在提醒著她,昨夜經曆過的一切都是真的。


    殷恪不在了,跟著那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傅雲熹,離開了王府。


    容繡揉了揉眉心,總覺得有什麽事情要發生,越細想越心神不寧。


    “小姐,你怎麽了?是不是哪兒不舒服?”碧螺潤濕了布巾遞給容繡,見狀神色擔憂地問道。


    “沒什麽,頭有點暈,許是昨晚沒睡好。”沒睡好是真的,半夜出去驚心動魄了一番,最後還是被人打昏過去的,舒服才怪了,容繡扁了扁嘴,問:“今日可有要事?”


    碧螺思索了幾秒,道:“早晨二少夫人來邀小姐去遊湖,奴婢替小姐迴絕了。”


    “嗯。”容繡用熱布巾捂了捂臉,“還有別的事麽?”


    碧螺迴道:“胡尚書府的小姐遞了帖子,說過了晌午來拜見。”


    擦了手將布巾還給碧螺,容繡抿唇一笑:“似乎有陣子沒見到那丫頭了。”


    “是啊。”碧螺放好布巾,為容繡係緊襟帶,“聽說胡小姐如今跟著尚書大人出席宴會,還挺有模有樣的,半點也不像當初那麽衝動魯莽了,多虧了小姐你呢。”


    去胡尚書府上賞花那日,容繡見胡雪晴性子直爽可愛,便主動與她走近了些,平日裏也常常互相邀約,一來二去便相熟了。隻是前陣子胡雪晴跟著胡廉山迴厲州老家過年,後來容繡又懷了孕不再出府,因而兩人許久未見了。


    “胡小姐冰雪聰明,一點就透,我不過是動動嘴皮子罷了。”容繡垂眸笑道。


    又是百無聊賴的半天,過了晌午,錦繡軒才終於多了一絲活躍氣息。


    胡雪晴這日穿了身鵝黃齊腰襦裙,白色繡花上褥,外麵披了件淺灰的長褙子,梳的是簡單的淑女發髻,一側墜了一支盤紋紫金步搖。


    “雪晴見過世子妃。”胡雪晴欠身行禮,容繡用剝完瓜子的手虛扶了扶,“起來吧,自家院子裏,就別講這些繁禮了。”


    見胡雪晴略拘束地站在那兒,容繡指了指身邊的石凳,“過來坐。”


    “謝謝世子妃。”胡雪晴十分小心地落了座。


    以往胡雪晴對容繡雖也很是尊敬,但從沒像今日這般戰戰兢兢,容繡不禁笑了出聲,“怎麽迴趟老家過了個年,見我就跟貓兒見老鼠似的?可是我麵容變得可怕了?”


    “不是——”胡雪晴尷尬地捋了捋胸前的頭發,“嬸母說世子妃有了身孕,要格外小心些,不能莽撞。”


    容繡見她連看都不敢往自己這邊看,笑著將瓜子盒往她那側推了推,抿嘴道,“傻丫頭,你就是再多看兩眼,它也不會有事的。”


    胡雪晴聞言,一動不動地盯向容繡尚還平坦的小腹,“真的?”


    容繡笑著點了點頭。


    “我能摸摸嗎?”胡雪晴伸出食指抵在唇邊,興趣盎然地問道。


    這副模樣叫容繡想起自己當初見到淑妃肚子的情景,也是這般又好奇又謹慎,不禁失笑,剛剝好的瓜子仁都掉到了地上:“這才沒多久呢,摸不出什麽,等過幾個月,再給你摸。”


    “再過幾個月,是什麽樣兒?”胡雪晴眨了眨眼。


    容繡用拳頭支著腦袋,瞥見長廊盡頭端著木盆的碧螺,笑了笑,“應該就像西瓜那樣吧。”


    接下來兩人又閑聊了許久。


    胡雪晴呆了不足一個時辰,便要走了,容繡本想留她一同用晚膳,可想著自己這段日子以來用的都是些進補的藥膳,今日廚房也沒安排魚肉什麽的,隻好作罷。


    剛走出院門,胡雪晴似是忽然想起了什麽,又折返迴來,從袖子裏掏出一樣東西放在石桌上,對容繡道:“世子妃姐姐,這是雪晴在厲州千金堂偶然看見的,覺得合眼緣便買迴來了,老板說能保家宅平安,正巧世子出征西北,你又懷了身孕,把它放在床頭,應當能得佛祖庇佑的。”


    容繡低頭將桌麵上的玉佩拿起,幾乎和手掌一般大小,材質溫潤,分量很重。


    “多謝你,有心了。”


    當晚,容繡便將這玉佩置於床頭,幾日下來,心思倒安定了不少。


    ***


    夜深人靜,城郊一座不知名宅院裏,蘇季正坐在昏暗的燭台邊,摩挲著桌麵上的黃金杯盞。


    他左右各站著個蒙麵黑衣人,手握腰間劍柄,目光嚴肅。


    “相爺,明大人到了。”門口的麵具男拱手道。


    “請他進來。”蘇季唇角朝一側勾起,麵露冷笑。


    腳步踏入門檻的時候,明鴻隻覺得後背發冷。他與蘇季相交這麽多年,從未有過這樣強烈的感覺。


    明鴻站定在蘇季麵前,欠身行禮,語調沉穩道:“相爺,深夜召下官前來,請問有何吩咐?”


    “坐。”蘇季晃了晃杯盞,漫不經心地用眼神示意桌對麵的位置,“聽聞你手下的探子說,喻親王一行人已經抵達襄州?”


    “是的,相爺。”明鴻理了衣袍坐下,微微傾身,“喻親王已到襄州,眼線目前還是安全的。”


    “嗯。”蘇季抿了一口茶,“既然那邊已經安頓好,王府內也該著手安排了。”


    明鴻眉心一皺:“相爺是想?”


    “枉你跟了本相這麽多年,居然到此刻還未領會本相的意思?”蘇季睨了他一眼,神色譏嘲,“洛康王府的棋子到了襄州喻親王府,咱們再往洛康王府安插一個,豈不是能掀起一股大浪?人人皆知那兩家來往甚密……”


    “相爺是要……”


    蘇季輕擦杯身,淡淡開口:“徹底拔了那棵礙眼的大樹。”


    明鴻正要發問,突然從門口傳來一陣淩亂的腳步聲,他望過去時,隻見一個鼓鼓的麻袋被扔在了麵前的地上。裏頭裝的明顯是活物,一邊動著一邊發出嗚嗚的叫聲。


    “本相的棋子來了。”蘇季若有所指地笑著看了看明鴻,朝手下吩咐道:“打開讓明大人過過眼。”


    黑衣人得令,將麻袋的係繩解開,裏麵掙紮著的活物漸漸露出頭來。


    “嬋兒!”明鴻大驚失色,摔了茶杯撲過去。


    明嬋發髻淩亂,麵色蒼白,嘴裏被塞著一坨布料,明鴻將布料拿走,開始解束她手腳的麻繩。


    “……嗚嗚……爹……”終於能開口說話的明嬋低低抽泣了起來,眼角不住地溢出淚水。


    明鴻一言不發地將女兒身上的繩子一道道解開,輕撫著寶貝女兒梨花帶雨的麵頰,轉過頭,麵色沉沉地望向蘇季:“相爺這是何意?”


    蘇季勾唇笑了笑,“本相不過想請明小姐幫個忙,隻要明小姐和明大人答應配合,自然一切都好說。”


    明嬋聞言抬眼望了一圈,屋裏除了自己和爹還有蘇相,便是手拿兵刃的黑衣人,頓時明白了處境,拭了拭臉上淚痕,弱弱開口問道:“相爺需要小女做什麽?”


    “貴千金可真是明事理。”蘇季看了看明鴻,又看向明嬋,低沉道:“明小姐如今是洛康王府的二少夫人,本相隻要明小姐記著,你是我蘇季的人,需要你的時候,本相自會派人去聯絡你,明白麽?”


    明嬋衣袖中的雙手握成拳,緊緊咬住下唇:“小女鬥膽,相爺所謀之事,可會要了世子的性命?”


    蘇季摸著茶杯蓋子,似笑非笑,“若明小姐聽話,本相必讓你如願。”


    如願?


    明嬋不可置信地抬起頭去看蘇季。


    “本相是不是過河拆橋之人,明小姐大可以問問你父親。”蘇季放下茶杯站起身,走到兩人麵前,“明家如今的家財與權勢,豈是區區一介太傅所能享有的?本相向來欣賞識時務,和忠誠的人。”


    “小女答應,以後唯相爺馬首是瞻。”明嬋垂眸閉眼,咬牙道,“願相爺記得您今日說過的話。”


    明鴻無聲歎著氣,迴頭去望女兒的臉,淩亂的劉海下被陰影遮住的表情看不真切,卻讓他覺得,那一股熟悉而溫暖的氣息離自己越來越遠。


    ***


    這日容繡晚膳仍舊吃的不多,吃到一半全吐了,後來勉勉強強進了半碗粥。


    “等公子迴來可得好好犒勞犒勞小姐,為了給他生個寶寶,難受成這樣。”丫鬟正撤盤子,碧螺拿手帕擦著容繡額角的汗,努了努嘴道,“下巴都尖了,還是以前圓圓的好看。”


    容繡麵色還有些蒼白,略吃力地揚唇笑道:“以前你還說過尖尖的好看呢。”


    “都多久的事兒了?小姐怎麽還記得這茬?”碧螺聞言“噗嗤”一笑,“我可沒說好看,是聽人說京都的公子老爺們喜歡,可誰叫咱家公子就愛看小姐這樣的呢!任別人家姑娘臉蛋兒再小下巴再尖也沒用。”


    這話說得容繡心花怒放,疲憊似乎一掃而空,抬手笑嘻嘻地捏了捏她的臉頰,“何時嘴這麽甜了?話好聽也不能偷懶,快去燒水給本小姐沐浴。”


    “好嘛,去就去。”碧螺吐了吐舌頭,轉身跑了出去。


    容繡嘴角噙著淡笑,目光隨著她的身影移向門外,夕陽的餘暉撒在院落裏,將一切都渡上一層金黃。容繡起身走到簷下,張目抬頭望去,那半邊天空紅得刺眼,深沉熱烈,仿佛在與即將來臨的黑暗做最後的垂死掙紮,不甘心、不舍得被吞噬。


    她緊緊握著手指,不明白自己為何會突然間感同身受。


    遠處傳來嘈雜聲,似乎是從孟淩南院子的方向。


    湘兒抱著洗淨的衣物走進遠門,容繡喚住她:“外麵發生何事?”


    “迴世子妃,是二公子院裏的一名丫鬟有了身孕,二少夫人正與二公子鬧得不可開交呢。連王爺王妃都被驚動了。”湘兒欠身答道。


    容繡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知道了,你下去吧。”


    新婦進門不過三個月,就讓院子裏的丫鬟懷了孕,如今麵臨的麻煩都是自己造下的孽,怪不得任何人。天性如此,賜他多少個像明嬋這樣的絕世美女都無法改變,容繡在心底暗暗嗤笑著孟淩南。


    不過容繡原本以為,明嬋不該是如此喜怒形於色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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