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繡望著碧螺聲淚俱下的模樣,狠了狠心沉聲問她:“你的那些首飾物品,並非是從小攤販上買來的假貨吧?”


    碧螺抽泣不止,用力搖頭。


    容繡微微俯身,手搭上她的肩,又輕問道:“你去紅袖坊做什麽?”


    “……奴婢……奴婢是去……”碧螺垂下目光,支支吾吾半晌。


    陽光自窗口斜斜地偏射進來,落在她因局促不安而屢屢搓動的濕潤手指上,容繡閉了閉眼,歎道:“我自問不曾少了你什麽,旁的東西你若需要,也不過一句話的事,何苦去那種地方糟踐自己?”


    “小姐,奴婢沒有……”碧螺抬起衣袖用力擦拭臉上的淚痕,搖著頭道,“奴婢絕對沒有糟踐自己……奴婢去紅袖坊隻是……隻是想找黎公子……”尾音越來越低,語畢她緊張地咬住唇。


    “黎公子,是誰?”聽到完全陌生的人名,容繡皺了皺眉。


    “是紅袖坊的老板,黎青淵。”碧螺抬眼,小心翼翼地去瞧容繡的反應。


    好在她隻是淡淡問了一句:“你們如何相識?”


    見自家小姐並沒有大發雷霆,碧螺才安了心,一五一十地交代,“是奴婢與小姐被官府誤當成偷官銀的竊賊追捕那天……奴婢買了糕點出來沒找著小姐,又正碰上巡邏的士兵,險些被抓住……是黎公子救了奴婢,還帶奴婢去紅袖坊後院,找了身女子衣物給奴婢換上,說這樣就不會被發現了……”


    容繡細細迴憶了一番,頓時了然。


    這話應該千真萬確,那日碧螺找到她時,穿的是一身青樓女子的暴露衣裳。


    但即便如此……


    “碧螺啊,”容繡用帕子輕輕揩著她眼角未幹的水痕,“兩情相悅自然是好,可你怎麽不早告訴我呢?這黎公子八成不是什麽正經公子,你……”


    若早些知道,她能阻止便阻止了,如今這丫頭怕已是泥足深陷。


    “小姐……”碧螺望著她輕喚一聲,眼神裏帶著些倔強,“黎公子並不單單是開青樓,名下還有旁的資產,京都好多藥鋪錢莊繡坊都是他的,他還是天香閣的二東家呢。我們之所以在紅袖坊見麵,不過是因為,那兒離素心坊最近……”


    到底對碧螺口中的黎青淵絲毫不了解,容繡心裏的擔憂未能消退,“你們見麵都做些什麽?他可曾輕薄與你?”


    “……小姐,你怎麽盡往那處想……”碧螺麵色一紅,嗔道,“無非就是聽聽曲子,看看畫兒什麽的,黎公子畫的畫可好看了,撫琴也好聽著呢……”


    容繡知道自家丫鬟,聞言淡淡睨了她一眼,“你還懂那些?什麽畫啊琴的,都比不上人好看吧?”


    “……是好看,可奴婢覺得就算他不那麽好看,奴婢也……”碧螺努了努嘴,許是害羞,沒好意思說下去。


    容繡心中一歎。


    “他提過要娶你嗎?”


    碧螺聞言臉更紅了,“小姐,我們還沒……”


    “約你見麵,送你那麽多東西,卻沒提過要娶你?”容繡秀眉緊蹙,“碧螺,你該知道,黎青淵有的是錢,他送你那些物事並不能代表什麽,雖然承諾也未必作數,但總比沒有名頭的曖昧牢靠得多。”


    話是這個理兒,但碧螺如今隻怕滿心滿眼都是那個人,未必聽得進去,容繡輕歎了一聲,又道,“我知道讓你從此和他斷了聯係是不可能的,但我實在擔心你被騙……下次見他的時候,你就問個清楚,他究竟把你當做什麽,若他真的隻是隨便玩玩,沒那心思,那咱們就算了。你我自幼一起長大,你不僅僅是我的丫鬟,更情同姐妹,我希望你將來能覓得良婿幸福一生,而不是成為那些富家公子的情場遊戲。”


    “是,小姐。”碧螺神色黯了黯,“奴婢知道了,下次……一定問個清楚。”


    ***


    自從孟長淮離開之後,容繡睡眠總是很淺。這日半夜,又被窗外窸窸窣窣的聲音驚醒了。


    她翻了個身,緊緊閉眼,過了許久還是未能睡著。


    外頭的細碎聲響仍在繼續,偶爾夾著鏗鏘的金屬碰撞聲。


    擔心有什麽異常,她忙揉了揉眼睛起身,披上件厚袍子出去了。


    循著大致方向,容繡提著燈籠走入後院,孟長淮平日裏練劍的那片竹林。


    月光下的視野昏暗又模糊,夜晚的風吹動竹枝上殘留的枯葉,響聲有些滲人。


    “你都這副模樣了,還想反抗?”是一個男子清冷的嗓音,有一絲熟悉,容繡覺得,她肯定在哪裏聽見過,卻一時想不起。


    然而潛意識裏的害怕提醒著她一定不是什麽美好的經曆。


    又一陣窸窣聲,伴著另一個男子猛烈的咳嗽。


    “咻”地一下,長劍被插入地裏,男子輕歎道:“恪兒,師叔不想傷你,但教主下令這次無論如何一定要帶你迴去。”


    恪兒……殷恪?那這個師叔,又是誰?


    容繡熄了手裏的燈,躲在一窩竹子後麵。


    “……師叔,我答應過主子,會守著世子妃直到他迴來,便不能半途而廢。”殷恪低沉的嗓音似乎在忍著巨大的痛楚,冰冷的語氣倔強而強硬。


    男子腳步輕移,嘲笑道:“是因為答應了你主子,還是因為你——”


    “師叔,”殷恪低喝著打斷他,“等這件事情一了,我會迴去一趟,隻是現在,我不能走。”


    一陣靜默之後,男子開了口。


    “我原不想逼你,但這次情況特殊,師叔由不得你胡鬧了。”


    男子話音剛落,竹林裏疾風驟起。


    為了隱藏好自己,容繡捂嘴將驚唿聲咽了下去。風蕭瑟而強勁,她攏緊衣袍,強風吹得她忍不住閉上雙眼,而在視線變黑的那一瞬,身子一輕,再睜開時,已經不在原先的位置。


    她被人攥著衣領,腳尖堪堪點地。


    “放開她!”


    容繡吃力地看向咆哮著的殷恪,夜色下他的雙目赤紅。


    男子殘忍帶笑的嗓音響在耳邊:“跟我迴去,或者——”修長的手指扣住容繡脖頸,叫她幾欲窒息,“我現在就殺了她。”


    殷恪猛咳一陣,噴出一口血來,他麵目抽搐著用黑色衣袖擦了擦嘴角,用劍鞘撐著身子緩緩站了起身,如星的眸子裏夾帶著不甘願的妥協,“放開她,我跟你走。”


    “不反抗了?”男子輕笑。


    “我跟你走。”殷恪嗓音嘶啞地重複了一遍。


    終於獲了自由的容繡卻平衡頓失,身體歪向被男子推開的那側。


    “啊——”


    她一邊用雙手護著腹部,一邊暗暗祈禱著孩子一定不要有事,但絕望和愧疚卻越來越深入地蠶食她的心。


    大夫說過,還沒過三個月,胎兒脆弱得很,摔下去,幾乎沒有生存的可能。


    對不起……


    這聲道歉是對孟長淮,也是對他們無緣麵世的孩子。


    如果可以,她多麽想看見它,聽見它叫她娘親……但是……


    “當心。”


    仿佛時間戛然而止,帶著歎息的驚唿聲入耳,預料中的疼痛卻並沒有降臨。


    容繡睜開被淚水斑駁的雙眼,還沒看清什麽,就被一陣濃濃的血腥氣嗆得幹嘔不止。


    “沒事吧?”從頭頂傳來殷恪的聲音。


    容繡緩了一陣,搖了搖頭,“沒事,謝謝你。”


    “迴房去吧,以後不要一個人出來。”殷恪放開她站起身,拿著劍,目光看向別處,“我不在,你要格外小心些。”


    容繡順勢抬起頭,視線越過殷恪,忽然捕捉到一襲令人心悸的白衣勝雪。


    她想起來了……


    當日在客棧裏,就是這白衣翩然的俊朗男子,用他這一雙修長如玉的手,擰斷了那兩人的脖子,然後對著兩具屍體,笑得雲淡風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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