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見過他了,但還是想不起來吧?”


    就像尋找失物一樣,透翻尋著恢複記憶之後的記憶。他在哪裏見過她?是在商店街還是車站前?或是在打工的地方、學校……他為什麽沒有發現那應該凝視著自己的眼神呢?


    “所以我不是告訴過你嗎?如果真是命中注定,你們一定會再相愛一次,不需要去強求。”


    透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對那個女人來說,都已經看到了還想不起來的自己,才是最薄情的人吧。


    楠田繼續向透勸酒。透愈想愈覺得自己悲哀,像喝水似地猛灌啤酒,但愈喝隻是愈難過,有股欲泣衝動的他咬牙忍著。


    “對了,你的攝影學校上得怎麽樣?還是不擅長拍人物嗎?”


    想要改變話題的楠田提到自己最愛的照片,但透仍舊沒有心思理他。學校的同學都很年輕,最離譜的還有小自己十歲左右,在這種情況下要不焦急也難。


    他忽然想到六年間的自己。


    “我有做蛋糕的才華嗎?”


    “怎麽突然這麽問?”


    “那個在飯店認識的人非常稱讚我,說什麽我很有才華,應該到法國研修之類的。他在開玩笑吧?”


    楠田沉默了幾秒。


    “他沒有開玩笑,你本來就打算去法國,還準備帶著戀人一起去,我聽你說過得去辦護照的事。”


    透覺得“六年前”的自己,好像變成一堵巨大牆壁擋在自己麵前。跟到了這把年紀才去讀攝影學校,也不知道有沒有這方麵才華的自己不同,六年前的他不但有才能,深受眾人認同,還擁有心愛的人,兩者相較起來簡直是天壤之別。……可是,透死也不想說出羨慕這兩個字。


    他痛苦地抱著頭,好想逃到別的地方,逃到一個沒有人認識自己的地方,一點也不想待在這種隻有過去亡靈橫肆的地方。不理會楠田的製止,透隻是拚命灌著啤酒,最後終於醉倒在沙發上。


    “快要沒電車了,怎麽辦?”


    等楠田把他搖醒,已經半夜十一點了。


    “看你醉成這樣,也沒辦法自己搭車迴去吧?而且外麵又在下雨,我看你今晚就住在我這裏吧。”


    透點點頭。他的頭痛胸也痛,連胃都隱隱撕扯起來,簡直糟到不能再糟。


    “你有告訴藤島先生要到我家來嗎?”


    沒有迴答的透隻翻了個身。


    “好歹聯絡一下嘛,他一定很擔心你。你恢複記憶的時候他可是辛苦的很,還到處去找你……”


    聽到一聲歎息後,感覺誰把手機壓在自己耳上。楠田一鬆手,透反射性把電話接起來,另一端也正好接通。


    “喂?我是藤島。”


    他聽到跟自己同居的男人聲音,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是楠田嗎?”


    透握緊機身閉上眼睛。


    “……透?”


    聽到藤島柔聲叫出自己的名字,透才微微睜開眼睛。


    “……嗯。”


    “你跟楠田在一起嗎?”


    “是啊。”


    透迴答後,兩邊頓時沉默了下來。他沒有掛斷電話,也怕對方會忽然掛斷。


    “你喝醉了?”


    沒有啊,透低聲迴答。


    “要不要我去接你?”


    藤島隻是因為時間很晚,外麵又下著雨才要來接他,但話中透露出的關懷卻讓透覺得高興。有人會來接,就表示有迴去的地方,有自己的棲身之所。……他想迴去,可是又不想被藤島看到自己喝醉的模樣。


    “……不用了,我晚上就住在這裏。”


    “是嗎?我知道了。”


    他不想聽到電話掛斷的聲音,又說不出要他多說一點的要求。


    “呃……”


    “怎麽了?”


    “……剛才對不起,我不應該大吼大叫。”


    道完歉,透隻覺羞恥得連背都快燃燒起來,也沒聽到藤島響應便慌忙掛掉電話。是因為喝醉吧,他握住手機的右手一直顫抖個不停。


    隔天,他估計藤島應該已經出門後才迴家,怕跟他碰麵會尷尬。他衝完澡就去上學了,像平常一樣下午五點才迴來。


    聽到電鈴聲,透還以為是藤島迴來而慌張起來,但隨即想到他迴來幹嘛按電鈴,才趕緊衝到門口。原來是快遞送貨來,從寄件人是某企業看來,應該是跟工作有關的東西。送貨員向他要印章,下意識走到自己房間時,透才想到不能蓋“高久”的印章。


    他走進藤島房間。整理得相當幹淨的房裏,隻有放著計算機的書桌、書架以及一張床。他打開書桌最上層的抽屜,果然在裏麵找到印章。收下貨物後,他再度迴到藤島房間把印章放迴去。


    整理得太過幹淨的房間一點生氣也沒有,唯一熱鬧的隻有壁上的大書架而已。至於為何這麽說,那是因為書架上擺著大量色彩鮮豔、有新有舊的攝影集,有些還重複兩本。看到一些曾經是自己也收集過的攝影集,透不禁感到懷念起來。


    沒想到藤島也對照片有興趣。仔細想想,他的確曾經好幾次看到他在客廳裏看攝影集,而且那架中古的新相機也是他給的,或許藤島自己也想拍照吧?發現藤島跟自己有相同的興趣,透不禁高興起來,希望藤島能早點迴來,他想問問他喜歡什麽樣的攝影集。迴過神來,才發現自己正緊握著藤島的印章,上麵的印泥殘跡還把掌心給染紅了。


    透打開書桌抽屜想把印章放迴去,但剛才還開得很順手的抽屜,現在卻怎麽拉也拉不開,不管他怎麽搖晃拍打都沒有用,他隻好用力一扯,卻感覺好像有什麽東西被撕裂,趕緊打開下層的抽屜一看,一本小相簿卡在兩層抽屜之間,封麵都被扯破了。


    “……哇!”


    透扶住額頭歎了口氣,隻好用膠帶補起來了。他拿起撕破的相本,裏麵的照片自然而然映入眼中。……他驚異地發現,照片裏的人居然是自己。


    照片上的日期印著四年前的八月,是自己喪失記憶那六年間的照片。透驚愕地翻閱照片,以山林或川原為背景的自己站在鏡頭前微笑。而且好像是跟藤島一起去露營的樣子,因為他從來沒看過藤島笑得像照片裏這麽孩子氣。


    抽屜中還有十幾本相同的相簿,透一本本拿出來翻閱。背景有溫泉、雪山、主題樂園等各式各樣,每一張都是跟藤島的合照。剛開始透還想著,自己跟藤島的感情真不錯,可是看多了便漸漸覺得奇怪,為什麽兩人會到這麽多地方拍照,而且照片多得跟小山一樣。


    接著,透又在抽屜發現一個藏在最深處的信封,封口沒有封上。透忘了這裏是藤島的房間,信封也是他的私人物品,徑自打開來看。裏麵是一些照片,當他拿出其中一張時,腦中霎時一片空白。


    照片中的自己和藤島赤裸擁吻著。信封從他顫抖的指尖上滑落,從裏麵又掉出大量的照片散落在地上。


    那些照片全是拍立得,而且每張都是自己和藤島赤裸相擁的畫麵。透想要把那些難以入目的照片撿起來,又慌得立刻縮迴手。


    這些照片裏的男人是誰?那個跟藤島擁吻的男人是誰?絕對不是自己,自己怎麽可能會做出這種事?


    透衝出藤島房間,迴到自己臥室,反手關上門後呆站在門後。他閉上眼睛,腦海中又浮現起令人厭惡的迴憶——那是幼小的自己被藤島性騷擾的事。一想到他下流的喘息和手指的動作,透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他明明忘了……明明要自己忘記啊。


    他是怎麽接近已經失憶的自己?用他那溫柔的表情和偽裝的態度,對什麽也不記得的自己說了什麽?而自己居然被那個男人所騙,任他恣意玩弄自己的身體。透咬緊牙關,但終究忍不住嗚咽地滑坐在地。


    他想起楠田和前任上司說過的話——他有個喜歡吃蛋糕的戀人,兩人還一起同居,自己一恢複記憶後就消失的理由。透終於能串連起這些片段了。他扶著額頭,不時哈哈地笑了幾聲。難怪楠田不跟他說,失憶這段期間跟男人同居也就算了,對象竟然還是藤島……叫他怎麽說得出口?但“六年間”的自己的確這麽做了,在毫無疑心的狀況下,把跟藤島的同居生活當成家常便飯。


    他凝視著煞風景的天花板。恢複記憶的時候他覺得好孤單,有一種好像被世界拋棄的感覺。所以藤島來接他時,他真的很高興,也不討厭他的溫柔,甚至想過要原諒他的過去,告訴自己或許這次相信他之後,再也不會遭到背叛。


    那個男人是個垃圾,是人渣。欺騙一無所知的自己,把自己當三歲小孩玩弄,等他恢複記憶之後,再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他當然得裝作若無其事,因為一旦被自己知道實情,絕不會放他幹休。


    透握緊雙手,人果然不能信任,一旦信任就會被背叛,反正人就是這種生物。他本來應該比誰都清楚的,為什麽卻忘得這麽快?


    晚上七點多,透聽到有人開門的聲音,定到外麵一看,是藤島在脫鞋子。跟透視線相交後,他看了一下手表低聲說“抱歉,迴來得有點晚”。


    “下班的時候拖了一下才走,我有買晚餐迴來……”


    不等藤島把話說完,透就將他拖進自己房裏,然後絆了他一腳,讓他跌坐在床邊的地上。他手上的公文包和裝著便當的塑料袋也跟著掉到地上。


    “你對我做了什麽?”透壓低聲音問。


    “……你說什麽?”藤島不解地歪著頭。


    “我是問你對失去記憶的我做了什麽!”


    藤島瞪大眼睛,半開的唇角痙攣地顫抖著。


    “……你想起來了嗎?”


    那聲音低的不能再低。透哼了一聲。


    “我看到你藏在房裏的照片,就是那堆拍立得……”


    說不下去的透緊咬住牙關,壓抑自己欲泣的衝動。藤島臉色蒼白地搗著嘴。


    “那些照片是怎麽迴事?你給我說清楚!”


    透狠狠踢了藤島的大腿一下,藤島哼也沒哼地縮成一團。


    “關於那些照片……”


    透俯視著藤島顫抖的頭。


    “我沒有什麽好解釋的。”


    一氣之下,透伸腿就往藤島下顎踢去。紅色的血液從藤島抬起頭的鼻腔中滴落下來,就算用手遮住,也不斷從指縫中滑落下來。透無言地繼續踢打著腳邊的男人,從頭到腳,從腹到背……踢在肉上的悶抑聲,在亮著日光燈的房間裏迴響著。透覺得自己好像在踢一具玩偶,根本沒把藤島當人。他從以前就有這種毆人的習慣,隻是一直沒有想起來。


    為什麽這個男人不跟我道歉?為什麽他不跪在地上向我賠罪?雖然賠罪不見得可以消除憤怒,但透多少有點期待,期待這個不是人的男人會哭著向自己道歉。


    他用力一踢後,地上的物體不動了。那纖細又瘦弱的身體。自己到底是被這個細瘦男人的怎麽折磨著?原因究竟是什麽?為什麽會變成這樣?他又想起小時候的事,想起小時候被養母毒打的事。當時他也絞盡腦汁想過,為什麽自己要被打得這樣半死不活不可……對,因為當時他拒絕了藤島,拒絕了他對自己的性騷擾,所以他才袖手旁觀,用最惡劣的型態向自己報複。即使是現在,他也對失去記憶的我做愛……所以……


    一切的罪魁禍首都是他,而且是他那邪惡的性征……透走到桌邊,打開抽屜尋找著什麽,隻找到一把像玩具一樣,看起來沒什麽用的東西,但此時也找不到其它代替品了。他緊握著那物品,緩緩走近像死人般趴伏在地上的男人。他解開男人的皮帶,把他下半身的衣物全部除下,把他踢得仰躺起來之後,看到他白皙腿間那個恐怖的東西。


    一把抓住後,那東西居然微動了起來。他一驚之下放手,那東西宛如生物般微微改變角度,仿佛在嘲笑他似的。幾欲作嘔的透把剪刀夾在那生物的根部,就是有這個東西……就是因為這個東西才讓我這麽倒黴……他正想加重右手的力量時,藤島的細腰忽然蠢動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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