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說得愈熱心,透的疑惑就愈深。他都已經忘了怎麽做蛋糕了,再怎麽熱心介紹也沒用吧?就算“六年間”的自己多有做蛋糕的才能又怎麽樣?他很想叫男人閉嘴,別再一直強謂“可惜”這兩個字。雖然對方並沒有這個意思,但透總覺得有被責難的感覺。


    “我都說不做了啊!”


    這聲怒吼,才讓男人從熱心中迴過神來,寂寥地說了句“對不起”。透無意識地抓緊旁邊的背包,雨勢仍舊沒有減緩。他壓抑著想要離開的衝動。


    “那你那位喜歡吃蛋糕的戀人還好嗎?”


    男人在煩雜的雨聲中輕聲問。


    “他一定很期待你做的蛋糕吧,他常常很高興地說,自己是你第一個客人。”


    “六年間”的自己有喜歡的人,卻被人勸說還是別見麵的好。所以他連對方長什麽樣、是個什麽樣的女人都不知道。


    “你們不是住在一起嗎?……已經結婚了嗎?”


    看透沒有迴答,男人沒再問下去。“六年間”的他跟女人同居,並非一直都跟藤島住在一起。……兩人的感情都好到能住在一起了,卻因為恢複記憶而拋棄我,連打個電話來問候都沒有。


    反正那個女人喜歡的,也是受眾人喜愛的“六年間”的自己吧,真正的我對她來說,根本就不重要……


    雨在不知不覺中停了,男人也早就帶著小孩離去。透坐在亭子裏的長椅上,茫然地看著渾濁的池水。


    在失去記憶那“六年間”,自己跟女人同居。如果曾因此離開過藤島的公寓,那藤島應該知道女人的事才對。


    從公園迴來已經過了下午五點,未開燈的空間看起來相當陰暗,透還以為藤島不在家,卻發現他坐在客廳裏。他穿著t恤和牛仔褲,裝扮輕鬆地在沙發上打瞌睡,一本封底已經褪色的攝影集倒攤在胸口上。


    窗外吹來一陣暖風,藤島下意識動了一下肩膀,胸口上的攝影集順勢滑落在地。


    他緩緩睜開眼睛,看到透站在眼前便微笑地對他說“你迴來了”。


    “我有話想問你。”


    藤島打了個小嗬欠,揉揉惺忪的眼睛坐起身來。


    “你應該知道我在失憶那段期間有交女朋友吧?”


    本來還在發呆的藤島,麵部表情微微僵硬起來。


    “我想知道她是個什麽樣的女人。”


    藤島低下頭輕聲問:“知道了又怎麽樣?”


    知道了又怎麽樣?自己到底想怎麽樣?是想見她、抱怨她不該在自己一恢複記憶後就翻臉不認人?


    “我隻是想知道而已。我跟她一起同居過吧?”


    “你、你聽誰說的!”


    臉色蒼白的藤島明顯慌張起來。


    “你管是誰說的?我不是想跟她破鏡重圓,隻是想知道她是怎麽樣的女人而已。”


    藤島交握在膝蓋上的雙手微微顫抖著。


    “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他用囁嚅的聲音迴答,眼神完全不看透。


    “你就算沒見過她,也應該聽我提起過她吧?”


    真的很抱歉。藤島低喃著拿起攝影集,逃命似地走出客廳。看著他慌張的背影,透猜想他一定隱瞞了什麽。


    “告訴我有什麽關係?”


    透在藤島進房前抓住了他的右手。藤島凝視著自己被抓住的手,眼神滿是畏懼。


    “……我覺得你還是別知道的好。”他堅持不說。


    “好不好要由我來判斷,不是你。”


    看到藤島仍舊頑固搖頭,透開始不耐起來。


    “事到如今,不管聽到什麽我都不會受傷了。”


    本人都已經說沒關係了,藤島為什麽堅持不肯說?難道對方是個糟到讓他無法啟齒的女人?既然能說拋就拋,搞不好真的是個壞女人。失望的感覺滿溢在透的胸口。


    “拜托你告訴我……”


    透像孩子般拉扯著藤島的手臂。


    “沒這個必要!”


    藤島毫不客氣的拒絕讓透火大起來,恢複記憶之後,“自己”就一昧地被單方麵否定。不管是商店街的歐巴桑、以前打工的蛋糕店老夫婦,或是在職場共事的人。大家都是在跟“六年間”的自己說話,想要的是“六年間”的自己。以前的自己愈是優秀,就愈讓現在的自己感到悲慘。


    然而,唯有藤島不會用那種“以前的你比較好”的口氣說話。或許是他沒有跟以前的自己好到需要覺得惋惜的程度,但這種態度讓透感到輕鬆,讓透覺得這個男人看到的是現在的自己,且不執著於過去。


    幼時遭到背叛的記憶,至今仍未消失,他並沒有原諒藤島,也沒有全麵相信他,可是卻得依存著他而活。他沒有要求自己出一半的生活費,連上課費用都二話不說地借給自己,如果真的發生什麽事,他應該也會幫助自己才對。正因為抱持著這樣的想法,剛才那句無情的“沒這個必要”才會讓透更加生氣。


    “你說不說!”


    衝動的透揪住藤島的衣襟,他從喉間發出呻吟聲。看到他扭曲的表情透心想,自己是不是有點過分,才一鬆手,藤島就趁機逃迴自己房間去。透趕緊追過去,卻隻聽到他上鎖的聲音。


    “你幹嘛逃啊!喂!”


    不管他怎麽怒吼怎麽踢門,藤島就是不理。如果有心的話,他大可以把門踢破,但終究沒這麽做。


    他迴到自己房裏,坐在床上思索藤島為何不告訴他的理由。就算是糟糕的女人也無所謂,他隻要知道就好。


    再怎麽想也沒用,反正藤島堅決不告訴他。透然想到除了藤島之外,還有一個人知道這件事,坐立不安的他拿起錢包和鑰匙就衝出家門。


    他跟楠田偶爾會見見麵,因為對方三不五時會打電話來找他吃飯,楠田家他也去了好幾次,對交通路徑記得非常清楚。


    到了楠田家,對方正在吃晚飯。他一開門,透也不給說話機會,劈頭就逼問“告訴我女人的事”,楠田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別急啦,我告訴你就是了。”


    透進到房間,在楠田的催促下喝了一口啤酒,才發現自己口幹到不行。迅速幹完一罐後,楠田又送上一罐,桌上還擺了幾樣下酒菜。


    “哪有人一來別人家就這樣逼問的啊?……難道你跟藤島先生發生了什麽事?”


    楠田繼續把剩下的泡麵解決,透也喝下了第二罐啤酒。


    “那家夥知道女人的事,但我怎麽問都不肯說,最後還給我逃進房間裏……”


    透焦躁地抓著後腦。


    “我都說了想知道,他幹嘛要隱瞞?那可是我的事耶。”


    他看著楠田。


    “你知道對方是個什麽樣的女人吧?”


    “……是啊……”


    等我一下。說完,楠田收拾掉泡麵碗,又拿了幾罐啤酒過來。


    “上次我不是告訴過你,還是別見麵比較好嗎?你怎麽又再問了?”


    透把第二罐啤酒飲盡,不耐地抖著右腳。


    “沒有啊……”


    “一定有什麽原因吧?”


    透低下頭,凝視著地毯花樣。他為什麽想知道?明明都已經忘記了,到底是哪裏讓他這麽想追問呢?


    “……中午我遇見之前在飯店共事的同事,他說我女朋友很喜歡吃蛋糕。”


    隔了幾秒鍾,楠田才“哦”了一聲。


    “他還問我是不是跟她結婚了,因為兩人已經住在一起,感情應該很深才對。”


    楠田把第三罐啤酒放在他手邊,透雙手緊握著罐子。


    “她很溫柔嗎?”


    楠田點了點頭。


    “長得漂亮嗎?”


    楠田沉思了幾秒後,低聲說“不知道”。


    “她幾歲?”


    楠田歪著頭。


    “我不知道他的歲數,隻知道比你年長,應該大你四、五歲左右吧。”


    年長的溫柔戀人。透閉上眼睛想象自己枕在那柔軟胸部的情景,卻隻看到曖昧的輪廓而已。


    “但那家夥不是在我恢複記憶之後逃掉了嗎?連見也不來見‘我’一麵,隻憑恢複記憶這一點,就把我拋棄了吧?”


    “應該不能說拋棄你……而是情有可原。總之你們兩個都沒有錯,隻是無法在一起。”


    楠田說情有可原,可是那女人如果真的愛自己,即使自己沒有記憶,也應該陪在身邊才對,就算不能再做蛋糕,就算不再受大家喜愛……


    “但實際上她的確沒來找我啊,根本就不在乎我……”


    “你見過他了。”


    楠田的低語讓透覺得自己的頭好像被人狠狠打了一下。楠田直視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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