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良庭停下腳步出神地看了會兒,轉頭看著傅聞說,“我有一個想法……”傅聞聽完他說的,夜空下雙眼溫和,落了月亮的殘光,像油燈的餘韻,“很不錯。”沈良庭笑了笑,心裏有些雀躍和興奮,“你也覺得可行嗎?”傅聞將他額前晃落的發絲撥到耳後,“是的,你想做的話,可以試一試。”兩人迴到酒店,傅聞加了錢,酒店才同意沈良庭把狗抱進來。小狗很乖,不怎麽叫喚,沈良庭給它喂了食物和水,它就親昵地舔舔沈良庭的手指,兩隻耳朵支棱著,很高興地甩甩尾巴。沈良庭把它放到沙發上,摸它後背毛時,它會翻轉身,把柔軟的肚皮露出來,讓人撫摸,喉嚨裏發出咕嚕的愜意的叫聲。受了這樣的苦楚,它卻還是好像不記仇一樣地信任人類。沈良庭蹲在它麵前,對小狗對視著,覺得如果它是人的話,一定是個沒心沒肺的樂天派,最後沈良庭笑著低頭蹭了蹭它濕漉漉的小鼻子,“小傻子。”第二天沈良庭收拾好東西,準備離開,臨走前去跟傅聞告別,正好見他神情嚴肅地接一個電話,對自己比了個噤聲的手勢。雖然傅聞還穿著休閑服,但和昨天的氣場已大不相同。沈良庭很少見他露出這種表情,便問他是怎麽迴事。傅聞掛了電話,轉身在煙灰缸裏將煙碾熄,“你迴去吧,這是利星的事,你不用管。”“搏浪有人打理,我沒這麽急。你這次一個人來的,多個人多個幫手也好。”傅聞看了他一眼,過了會兒才說,利星前不久在印尼收購的一家工廠有人鬧事,這裏排華情緒嚴重,總部派駐的經理都被工人關起來了,已經驚動了當地軍方和政府。那邊知道傅聞在這裏,希望他去看一下,嚐試內部解決,不要上升到兩國層麵。聽完始末,沈良庭也嚴肅了,知道不是看一下這麽簡單,去了就是以身犯險,以傅聞的身份來說不值得。但不去,就是把難題拋給當地政府,利星很難再在這裏走下去,已談成的合作都得黃,前期投入也得打水漂。以沈良庭對傅聞的了解,他肯定會去。“我陪你去。”傅聞看出了沈良庭的堅決,知道對方脾氣和能力,這次沒有拒絕,“好。”他抬手解紐扣換衣服,“二十分鍾後,酒店門口,我在車裏等你。”沈良庭迴房放好東西換好衣服下樓。下樓後,酒店門口停著輛當地牌照的黑車,沈良庭打開後車門坐進去,傅聞已經在了。駕駛座開車的人是顧源,沈良庭對他點了下頭算是打了招唿。一共去了兩輛車,沈良庭怕出事,讓秦林也去,他知道秦林有軍隊經曆,身手好,關鍵時候有用。至於何帆,他會說當地話,交流起來方便。沈良庭想著既然當地政府不想出麵,連給他們派輛警車保護都不願意,那多兩個人壯壯聲勢也是好的。第34章 內亂利星在印尼收購的這家工廠是一家冶金廠。裏頭工人鬧事,從早上一直鬧騰到現在,磚頭與鐵塊齊飛,利星派去的總經理陶然,從中午開始就聯係不上。這家冶金廠是當地的一家老牌化工企業,曾經也是當地的明星工廠,近幾年因為經營不力,企業內部腐敗頻發,陷入困境,冶金主業幾乎荒廢。利星不是化工企業,對冶金這塊不感興趣,更感興趣的是廠區的土地,打算將廠房搬遷之後在原土地上開發賺錢。因為是本土工廠,裏麵的員工以原住民居多,但利星收購後,管理層基本換成了華人。工廠突然被外國收購,領導班子換人,丟掉工作的恐慌情緒在員工內蔓延,再加上民族情緒和陶然一些不妥當的管理舉措就導致了今天這場暴動。沈良庭坐在後座,聽顧源詳細地向傅聞介紹這次暴動的情況。“陶然做了什麽?”傅聞問細節。顧源說,“他覺得廠區原本的管理太隨意,製定了新的規章製度,包括打卡考勤和末位淘汰,有違背的要麽罰款要麽辭退,又撤掉了幾個不服他的車間主任。”傅聞點頭,表麵看著沒問題,但在新舊更替的關鍵時候不適合操之過急,陶然魯莽了。等到了冶金廠的位置,老遠就能看到廠區大門上掛了條幅,上麵是用英文寫的:利星是黑心奸商,華人滾出去!廠區外有媒體蹲守。車沒有進廠,而是在一旁隱蔽處停下,進了當地一家旅館,徑自上三樓,裏麵是利星在印尼的高層。看到傅聞來了紛紛迎過來,著急地說,“傅總,陶總在裏麵被他們關了快一天了啊!之前就受了傷,現在一點消息也沒,我們報了警,可那邊一直沒有動靜。”傅聞示意他們冷靜,“工人的訴求是什麽?”“希望利星停止收購。”傅聞雙手插兜,長睫半垂,居高臨下地透過窗戶看著樓下這片亂象,現在已近深夜,樓下仍燈火通明,人潮湧動,看了會兒他突然說,“這倒也是個機會。”在他身邊的沈良庭猛抬頭,敏銳地覺出他的想法,“你要拿這次暴動做文章?”傅聞側過頭,一半的臉被樓下刺目燈光照耀得近乎透明,他輕聲道,“良庭,你太了解我了。”沈良庭猶豫下說:“還是先把陶然救出來,再拖下去怕他有生命危險。”傅聞情緒不動,“我知道,但機不可失,排華這樣的大事,總不能隻由我們來調解承擔,當地比我們更害怕。若真是這樣危險的環境,外資怎麽還能放心進入?我去爭取對利星有利的條款,陶然的安危要靠你們了。”沈良庭知道利星這次為了進入市場,承擔了巨額稅費,能借此減輕一點企業負擔,當然是最好的。隻是這樣趁火打劫去談判,必然會拖慢事情解決的速度。傅聞拿起外套,扣上西裝紐扣,說要去找當地政府麵談一下,臨走前,他讓沈良庭主持局麵。“他?”江明看著沈良庭,麵上有些不服。傅聞看出來了,嚴厲的眸光一掃,“他說什麽你都照做,要是因為你們的不配合,讓事情出了意外,責任自己承擔。”江明尷尬地摸了摸鼻子,點頭表示知道了。傅聞走後,沈良庭讓何帆先去換身衣服,到樓下找當地人打聽情況,他是陌生麵孔,又會當地話,最適合打聽情報,看看陶然現在安不安全。過了會兒,何帆上來說,陶然被打了一頓,白天的時候一直被綁在空地上暴曬,現在已經昏迷了,如果再得不到救治,不知道能熬多久。沈良庭不禁有些擔心,真要硬衝,就會爆發激烈的肢體衝突。不管哪邊出現傷亡,他都擔不起這個責任。當地政府肯定也是這樣想的,才要他們做這個出頭鳥,否則傅聞也不會有籌碼跟他們斡旋,謀求好處。雖然如此,但也不能坐以待斃,還是得先跟對方談一談。沈良庭站起來,帶了江明下樓,要找廠裏的人談判。廠那邊打頭的是他們的車間主任,一共三個人。雙方碰麵後,沈良庭第一句話就是讓他們立刻放了陶然,談判才能繼續。江明慌得一扯他袖子,“沈總,你這也太不切實際了吧。”沈良庭淡淡掃了他一眼。那邊斷然拒絕,“不可能!把人放了你們就會過河拆橋,我們不相信你們!”沈良庭緩緩說道:“據我所知,陶總已經受了重傷,需要立即治療,我相信你們也隻是為了維護自己的利益,並不想鬧出人命。既然問題出現了,解決它就是,萬事都好商量,如果你們不願意放人,那安排醫生進去救治一下可以嗎?我們必須先確保陶總的安全。”那邊猶豫起來,最後竟然真的點了頭同意了。“好,但隻能有一個人進來!”江明十分意外。這在沈良庭意料之中,陶然的安全是他們的第一要務,在剛開始沈良庭就提出了一個希望渺茫的條件,被拒絕也沒關係,因為還可以有第二種方案。有前一種鋪墊,第二種被接受的可能性就會大增。這是談判時常用的手段,可以用魯迅先生那句經典的話做解釋:如你說這屋子太暗,須在這裏開一個窗,大家一定不允許的。但如果你主張拆掉屋頂,他們就會來調和,願意開窗了。沈良庭讓江明安排醫生去給陶然治療。接下來就是各種細節。停止收購肯定不可能,工廠的人也明白。沈良庭從他們的角度分析了問題,提出了幾個建議,來迴幾輪,他們也鬆了口,最後達成的條件包括,一是不再裁員,保證每個員工的工作機會。二是適當提高廠房的拆遷補償。三是陶然不再擔任總經理。沈良庭說,“各位如果不放心的話,目前廠裏管理層的配置是一個總經理,三位副總,都由利星派出,以後不如改一改,總經理和一位副總由集團的人擔任,另兩位副總由廠內選拔。”說著,沈良庭向那位主導局麵的車間主任說道,“比如何主任,年富力強又有威信,最適合這個位置。”何主任突然被點名,結巴了一下,“我?”他始料未及,麵上卻是興奮的。沈良庭要的就是這種效果,在這些人中讓最富有煽動性的得到一些好處,他們才會偏向自己說話。再空出一個管理者的位置,能讓其他有實力的人生出盼頭,更好溝通,從內部分化這些人。這三人明顯已經動搖了,交頭接耳商量了會兒,站起來說,“我們先迴去跟其他人溝通一下再給你們答複。”沈良庭點了點頭,讓秦林把他們送出去,透過窗戶看著三人走進廠區,叫來的醫生也跟著他們進去了。沈良庭鬆了口氣,轉迴身時,看到江明一臉佩服地看著自己,“沈總,傅總果然沒信錯人。不過這些條件,傅總會同意嗎?”沈良庭走迴桌前,給自己倒了杯水喝下去,雖然沒表現出來,但他也很緊張,畢竟關係著一條人命,“員工就業問題是之前利星簽合同時就向當地政府保證過,這個提案通過時,我還在利星。至於拆遷賠償,可多可少,先給他們一顆定心丸穩定形勢。”就在局勢向好的一麵發展時,樓下突然發生騷亂。隻聽警車鳴笛唿喊嘈雜一片,本來隱於暗處的防暴警車的探照燈一齊打開,照得黑夜亮如白晝。沈良庭一邊用手遮擋光亮,一邊透過窗戶朝樓下看,隻見廠房內的燈全都亮了,幾幫人馬從屋內打到屋外,一片混亂中,等在外麵的警察趁亂跳下車,用蠻力破開廠門,衝了進去。沈良庭臉色大變,知道這是廠區裏頭起了內訌。江明麵如土色,“這是怎麽迴事?本來不是談的好好的嗎?”沈良庭一咬牙,轉身衝下樓,混在人流中向廠區跑過去。速度快得江明在後麵拉他都拉不住。江明沒這個膽子在那麽混亂的時候衝進去,隻能在原地幹著急。正此時傅聞迴來了,還帶迴了一紙改了紅漆印的優惠條款,免去了項目三年稅費。他下車就看到一片混亂,迅速兩步跨進旅館,找到江明,“這是怎麽迴事?”四周一掃沒看到熟悉的人,“沈良庭呢?”江明急得舌頭打結,“沈,沈總他進廠區了!”第35章 僥幸沈良庭順著嘈雜混亂的人群混進廠區,去找陶然。何帆之前把陶然被綁的位置也打聽出來了,沈良庭擔心警察人多勢眾,會刺激到工人,引發更激烈的反抗,反而沒法及時救出人,甚至可能讓陶然再次被當做人質。從陶然的負傷情況看,再被拖拽一次,非命喪當場不可。鐵門已經被撞開,廠區內非常混亂,沈良庭粗略一掃,印尼當地的工人自己廝打在一起,互相揮舞著木棍,嘴裏叫罵,不知道是因為什麽起了內訌。穿過中間的空地,廠區內有辦公樓、禮堂、倉庫和車間工廠等,沈良庭徑自朝大禮堂跑去,小心躲避四麵飛散來的碎石磚塊,何帆告訴他陶然被綁在禮堂的後台。過去才發現,禮堂是混戰的中心,通道處擠得滿滿當當,正門不能走,他貓腰繞到側邊,試著拉了拉一旁的小門,所幸沒鎖,他悄無聲息地溜了進去。進去才發現裏頭也是一片狼藉,有不少受傷的人倒在地上蜷著身體呻吟,演講台上流了一地血,剛剛跟他們談判的何主任坐在地上,用衣服捂著頭,表情痛苦。沈良庭驚訝地跑到他身邊,“何主任你沒事吧?”那人看到他,十分吃驚,“沈總?你怎麽到這裏來了?”沈良庭解釋說,“工廠內鬥,警察已經衝進來維持秩序了。”何主任嘴唇哆嗦了下,憤恨地說,“一幫沒用的王八蛋,就知道自己人打自己人,怪不得什麽都做不好!我把你們給我的承諾條件提出來,不知道有誰誣賴我們拿了利星的好處,還說我是貪圖副總經理的位置才替你們說話,說我是內奸叛徒,結果三言兩語不合,大家就打起來了。”他邊說捂著傷口的手邊在顫抖,老臉上皺紋深刻,比剛剛老了十幾歲。沈良庭頭腦飛速運轉,知道是有人把談判的消息散播出去了,還扭曲了內容。沈良庭心沉下去,這個人的目的是什麽?從表麵看是對利星有利的,畢竟內訌一起,輕而易舉就瓦解了廠內這個本不緊密的聯盟,可也造成了更慘痛的人員傷亡,迫使當地以暴力的方式驅散,違背了和平的初衷。他想不通,隻好先問陶然的下落。何主任也知道大勢已去,有氣無力地往禮堂後台的一處小門指了下,“在雜物間裏,你把他帶走吧。”沈良庭走進雜物間,擰了擰把手,發現門是鎖著的。一時找不到鑰匙,他著急地左右一看,在角落裏找到一根當武器的撬棍,他把撬棍插入把手間,用蠻力擰開了門。進去後看到陶然靠著牆坐著,雙手雙腳都被綁起來,衣服上臉上都是血,頭有氣無力地低垂。沈良庭叫了他兩聲,晃了晃他,“陶總?你聽得到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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