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良庭聽他們你一句我一句地推卸責任,互相揭短,因為太吵,他揉了揉太陽穴。這種時候推諉指責沒意義,麻煩的是怎麽搞錢,但這個問題太困難,所以不如把責任推給別人來的容易。接手前沈良庭就預料到這個局麵,等人吵完了他才慢慢開口,“潤華那邊20%太高了,高哲你跟進一下,10%以內都可以談。”“這恐怕談不下來……”高哲有些猶豫,“我們沒什麽籌碼。”“怎麽會沒有籌碼?”沈良庭看向他,“定期付租的方式如果談不下來,就換一種業務方案。改成我們和大廈合作,共同開發,共同分享收益,可以在提成上多讓給對方幾個點,就和現在團購網站跟商家分成的模式一樣,看業務流水。”被沈良庭這麽一點,高哲的眼睛一亮,瞬間被打開了新的思路,立刻點頭,“對,我怎麽沒想到呢?這倒可以試試,還可以降低我們的運營成本,潤華也不會吃虧,的確有的談。”沈良庭又轉向廣告部,“musel要解約的原因分析過嗎?”“分析過,但……”“musel主要做的是化妝品,凸出品牌差異化,要麽換方案要麽換渠道,找到了就再給他們做一版,做到滿意為止。”沈良庭簡明扼要地說。“沈總可能初來乍到還不了解,”一個聲音冷冰冰地從角落裏斜插出來,“musel的廣告沒有問題,有問題的是musel本身。”沈良庭向說話的人看過去,這人叫瞿嘉,製作部組長,年輕傲氣,很有才華,獲過幾次國際賽金獎,“是什麽問題?”“瞿嘉!”創意總監何帆出聲製止他,“你幹什麽,已經說了這個項目跟你沒關係。”瞿嘉冷笑,“沒有我你們能做出來嗎?”沈良庭說,“這樣吧,先按照品牌方的要求再做一版,看看會不會有更好的結果怎麽樣?”瞿嘉勾了一側唇角,又搶話道,“好啊,沈總怎麽說我就怎麽配合,否則你把我們炒了怎麽辦?”沈良庭深深看了他一眼,沒有過多糾纏,轉迴會議的議題,“至於資金問題,”沈良庭頓了下,“還有點時間,我會再想辦法。”會議拖拖拉拉到下午五點多才結束。早過了下班點,傅聞突然給他發消息說十分鍾後在樓下等他。沈良庭才手忙腳亂地合上文件,關掉電腦,走進裏間換衣服。李相寒給他準備的是一套深色絲絨材質的休閑禮服,挺合身,沈良庭解下領帶換上酒紅色鑽石點領結,又把手上帶了一天的手套脫下來,掌心已經出汗了,他進衛生間洗手,手上的皮膚因為常年不見光而白得嚇人,上麵遍布深深淺淺的疤痕,看著很猙獰。雙手在水流中合掌交握,沈良庭垂眸注視著,用拇指慢慢摩擦過疤痕邊緣,水流嘩啦啦的響了很久。洗後擦幹淨手,沈良庭塗上藥膏,拇指揉著圈打轉,白色的膏體一點點被皮膚吸收。再從抽屜拿出了一款絲綢質地的白色禮服手套換上,對著鏡子重新翻折好潔白的襯衣領口,輕輕捋平。手機剛好震動,沈良庭低頭看了下,傅聞可從來沒等過人。現在快八點,過了最熱鬧的下班時間,搏浪門口冷清,隻停了一輛黑色大奔。沈良庭從大門出來,發現今天竟然是傅聞自己開車。自然不會再往後排坐,沈良庭坐上副駕駛位。傅聞看了眼他的裝扮,“衣服不錯。”“謝謝。”相比於沈良庭的正式,傅聞就要隨意很多,穿的是一件黑色絲質襯衣,上麵半排紐扣都沒扣上。晚宴在一處私人住宅,靠海,占地千畝,幢與幢離得極遠,需要邀請卡進入,鐵門感應打開。一片綠茵前庭,三層華麗噴泉水花晶瑩飛濺,更遠處是海浪拍打礁石,能聞到腥鹹海風。車在莊園別墅門口停下。有管家幫忙泊車。傅聞替他打開車門,牽了沈良庭的手下車,手在柔軟輕薄的絲綢麵料上滑過,要稍稍用力才能觸碰到裏麵纖長的手指,他把手握進掌心,微微用力捏了一下,突而說,“很奇怪的感覺。”沈良庭感覺不自在,從手指開始的每一根血管都繃緊了,怕他覺得自己怪癖,“怎麽了?”傅聞牽著他往裏走,“有些高檔玉器是不能用手碰的,隻能隔著一層布摸,平常也被絲絨墊著,但越是這樣受損的概率也越高,你說是為什麽?”沈良庭說,“好奇心吧,人們總對禁止的事物抱有更大的熱衷,但其實到手後又往往很快厭煩。”進入門廳,屋頂挑高極高,整體大而華麗,歐式裝修,羅馬立柱,水晶吊燈。裏頭三三兩兩有了些人,傅聞這才鬆開手,和沈良庭並肩進去。鬆手的時機恰到好處,有種欲蓋彌彰的意味。宴會的主人是恆隆地產的創始人,黎重。六十出頭,身形高大,兩耳肥厚,額頭飽滿,是有福相的。他在年度企業家的排名比傅聞還上麵,也是錦城赫赫有名的人物。黎家和沈家是故交,沈良庭叫過黎重一聲黎叔叔,兩人並不陌生。沈良庭在家裏如何被對待不提,但沈文鴻不會將家庭矛盾展露給外人看,在外頭沈良庭還能保有一些體麵。尤其博朗傳媒和恆隆地產關聯緊密,搏浪40%廣告投放的商務樓宇和影院都屬於恆隆地產。黎重客氣地和傅聞打過招唿,轉向沈良庭,“良庭也來了啊,我聽說前段時間搏浪的事了,文鴻還好吧?”沈良庭微微低頭致意說,“有勞黎叔叔惦記,家父已經過了危險期,隻是一直沒有醒,醫院也給不出確切的時間。”黎重拍了拍沈良庭的肩,“天有不測風雲,阿蘭一個人照顧文鴻辛苦了,她一個女人不容易。公司這邊就多靠你了,利星既然派了你過去,是傅總器重你,你不要讓傅總失望。”沈良庭抿著唇假笑,點頭表示知道。黎重心底一清二楚他們之間的爭鬥,但表麵上卻還是要說的一副太平無事的樣子,也是很虛偽。但對這種家事,外人的確隻能當場戲來看,最後誰贏誰就是自己的同謀。傅聞輕輕攬過沈良庭的腰,將他往旁邊推了一步,對黎重示意說,“黎總,我再帶他去認識一下其他客人,良庭剛去搏浪,業務不熟悉,需要前輩們多提攜。”黎重的眼神在傅聞搭在人腰上的手上掃了一掃,麵有詫異,但掩蓋得很好,微微點頭,仍是和藹的長輩模樣,“好,有什麽需要也可以來找我。”等兩人往旁邊走去,沈良庭才壓低聲音問,“你是做給黎重看的?為什麽,他要招你做女婿?”傅聞沒有直接迴答,摟著沈良庭的手也沒有動,這樣輕輕禁錮著他的腰,兩人並排站著。這時音樂響起,原先緊閉的大門忽然緩緩向兩側開去,燈光向門上聚攏,所有人的視線都隨著燈光而移動看向門口。傅聞才說,“主角到了。”第14章 惡人先告狀從門口走進來一個穿著純白紗裙的女孩,像個公主一樣華麗漂亮,連手腕上都紮著粉色的鮮花綁帶。整個大廳的燈光暗下來,隻有一道射燈追逐照亮女孩的腳下。她一路走來,鑲著碎鑽的水晶鞋一閃一閃,紅毯兩邊的鮮花嬌嫩盛放,在半途時很多氣球升空,藍的白的粉的,擠滿了整個宴會廳,身後還響起了禮炮,繽紛的彩帶落下。沈良庭看著這種浮誇的登場,雖然過程誇張,但女孩毫無疑問地受著萬般寵愛,臉上的笑容幸福單純。沈良庭雙手插兜,身體微微歪了歪,對著傅聞輕輕說,“如果她喜歡你,你就娶了她吧,這樣恆隆也是你的了,你會繼承黎重的一切。”傅聞垂眸瞥了眼沈良庭,語氣冷淡地反問,“我需要?”黎重握住女孩的手,帶著她走到台上,有人推上蛋糕,三層奶油蛋糕,最上麵插著公主的鑽石王冠,還有女孩的英文名字。所有人鼓掌,點蠟燭,許願,合唱生日歌,吹蠟燭,燈光才重新亮起。這次宴會是黎重掌上明珠黎夢圓20歲的生日宴會。吹過蠟燭後是舞會,黎夢圓頂著紅撲撲的小臉從台上跑下來,跑到傅聞身邊,羞澀地向他伸出手,“哥哥,我能邀請你跳第一支舞嗎?”對著小女孩,傅聞不能再戴著冷酷麵具,他溫和地笑了下,向前一步,握住了女孩的手。沈良庭看著傅聞牽著女孩的手入場,心裏腹誹,好不要臉,還哥哥,傅聞比女孩大了十多歲了,可以叫叔叔了。燈光下,一曲浪漫的華爾茲。傅聞黑衣黑褲,真絲襯衣扣子大開有些散漫,隱約勾勒出完美肌肉的弧線,額前發絲脫離束縛,不羈地落下幾縷。女孩則像一捧潔白的雪一樣在他掌中飄舞、旋轉、融化,又像一隻白色羽毛的小鳥,繞枝而飛。俊男美女,翩翩起舞,無論怎麽看都是登對的。也許是站久了,沈良庭感到腳腕又開始隱隱作痛。他不再看共舞的男女,轉而側頭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沈良庭無聊地打量著場內非富即貴的客人,經常能在電視報紙雜誌上看到他們的名字,他看著這些人,具象化出一家家公司的名字和身價資本,他突然意識到這是他為搏浪解決資金危機最好的時刻。沈良庭立即來了精神,抖擻起來,他重新站起,端著香檳酒杯向場內走去,腳腕的疼痛已經微不足道。一曲結束,黎夢圓本來還想和傅聞多說說話的,她好不容易見他一麵,有許多事情想告訴他。可黎重突然叫人過來,說有事要找傅聞。黎夢圓不滿地跺腳,“爸爸能有什麽事啊?他怎麽這麽會挑時間!”管家禮貌地等她,“老爺正在書房等傅總。”傅聞從她手中抽出手,“既然黎總有事那我先過去了。”“好吧。”黎夢圓不滿嘟嘴,“我在這裏等你,你記得快點迴來。”傅聞跟隨管家去了書房,進門時,黎重正坐在沙發上,衣袖上還沾了點蛋糕的奶油,他手肘撐著膝蓋,俯身慢條斯理地用杉木火柴燒一根雪茄,看傅聞來了就邀請他坐下,“你們這兩年在國外還好吧?羅青怎麽樣?”傅聞在他對麵坐下,“還行,媽媽她剛開始兩年睡不著,不太適應國外的生活,一點聲音就會驚醒,後來看了醫生調節了就好多了。”黎重歎一口氣,“老傅當初就留下你們母子,但那時候我自顧不暇,沒能照顧好你們,讓你們被趕出自己家,對這事我一直耿耿於懷。”傅聞臉色平靜地說,“黎總嚴重了,是傅氏經營不善,與人無尤。”“隻是這次利星會對搏浪出手我實在是沒想到,”雪茄終於徹底點燃,黎重甩熄火柴,把燒好的雪茄舉到口中吸了一口,“為什麽呢?戰略發展需要還是跟沈良庭有關?”傅聞順水推舟地說,“是良庭的意思。良庭擔心搏浪經營不下去,請我救搏浪,我也不忍心看搏浪重演傅氏的悲劇。後來沈總出事,我又不能讓利星這麽多投資打了水漂,董事會這麽決定也是無奈之舉。”黎重意味模糊地輕笑了笑,“那傅總對良庭真是厚愛了,他好福氣。”“他小時候是我看著長大的,難免感情好一些。”傅聞輕飄飄地迴答,“他還年輕,錯了也不怕,既然有信心就讓他去做好了。”“年輕人,前途不可限量啊,我們這些老東西是該讓路了。”黎重移開雪茄,唿出一口氣,他抬手讓管家拿了瓶酒來。“其實今天約你來是想聊聊柳村那塊地開發的事,上個月利星拍走了那塊地,拍出了地王的價格。柳村麵積大,成本高,一口氣吞下去不好消化,傅總有沒有想過聯合開發的方式?當然在分成上,既然你們主導,一切都可以談。”黎重拔掉威士忌瓶的酒塞,給傅聞的空杯中注入酒液,“知道傅總威士忌隻喝麥卡倫,嚐嚐我這杯合不合胃口?”衣香麗影茫茫交錯,光柱閃動刺人眼睛。從書房出來,宴會已經進行到了後半場。越過人影幢幢,傅聞倚著二樓欄杆,看到沈良庭正和一個上了年齡的女人聊得開懷。年輕的男人一手拿著香檳杯,一手撐著台麵,身體向女人微微靠近,俊朗五官像冰山化了水,菱形精致的嘴角噙著淡淡笑意。沒見他這麽殷勤過……傅聞眯起眼,認出來女人是紫山基金的高級經理。果然。等到下一首曲子響起時,沈良庭放下杯子,微微躬身,向女人伸出了手。兩人牽手步入了舞池。傅聞挑眉,看著舞池間翩翩旋轉的男女,突然起了破壞的心思。他慢慢走下樓,站在舞池邊緣等著這支舞結束,在樂曲轉換時才緩步踏入舞池,步伐沉穩,身姿挺拔,走過成雙成對的男女,他伸手拉過剛剛和女人分開的男人的手。沈良庭猝不及防地被傅聞帶入懷裏,恰恰好下一首曲子接上,大提琴、雙簧管和長笛開場齊奏。“來都來了,跳一首再走。”傅聞低聲說。沈良庭隻好跟上,他對女步完全不熟悉,手忙腳亂地跟著傅聞的腳步在跳。被傅聞帶著轉過一個圈後,他眼睛一掃正看見一旁震驚的那位基金經理,再遠處是瞪圓了眼的黎夢圓。看著他花了半小時聊天交換名片的女經理,甩頭提著小包頭也不迴跟避瘟疫一樣地轉身離開,沈良庭隻感覺眼前一黑,他快要被傅聞氣死了。心裏一急,腳上更亂了章法,再一個轉圈後,腳踝傳來撕心裂肺的劇痛。沈良庭一個踉蹌,站不穩,差點直接一頭紮進傅聞的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