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衣櫃,裏頭以整套西服為主,熨燙得整整齊齊。角落裏掛著一套塑封好的西裝,是他進利星實習時傅聞送他的,他除了拿迴來那一天試了一次以外,再也沒穿過。沈良庭掃了一圈,取下一套隻有三粒紐扣的切瑞蒂西裝,襯衣則選了美國普萊斯的襯衣,這個牌子以學院氣聞名,深受美國東部那些常青藤名校人士的喜愛,既正式又可以削減一些尖銳感,搭配藍黑條紋的傑尼亞領帶,含蓄端莊,皮鞋是鐵獅丹尼,皮帶是全黑的範思哲,相對低調,手表則是江詩丹頓的經典款。照鏡子時,鏡子裏的男人西裝挺括,年輕瘦削,隻是臉色有些蒼白。沈良庭的頭發柔軟濃密,不需要怎麽定型,他用清水將前額的頭發向後捋。開的車是一輛寶藍色bmw4係,那是沈良庭主持的一個項目成功上線,在線活躍用戶突破五千萬後,傅聞按承諾獎勵給所有項目組成員的禮物。那段時間,每天早晨準時準點在公司樓下出現的統一轎跑,成為利星一道亮麗的風景線。他們組的成員走路都好像帶風,趾高氣昂,不管去哪裏,有多近,一定爭先恐後開車去。到公司倒車入庫的時候還費了點勁,驚險得擦線入庫。下車時沈良庭看了眼車才發現自己車技退步判斷失誤,車身邊緣已經被柱子擦出一條痕跡,從輪轂到後車門,漆掉了,橫跨兩個車身。沈良庭一邊往電梯走一邊給4s店打了電話,讓他們派人來把車開走修理。大早上出了這樣的事故,好像預示了今天不會特別順利。從地下車庫坐電梯上樓,昨天搏浪就有人和他聯係,安排到公司後的行程。主要是正式就職和高層碰頭開個會作介紹和聽匯報。本來安排上午直接開會,沈良庭說自己要先了解一下搏浪的情況,把會議時間推到了下午。接他的是辦公室的王主任,年近五十,已經禿了頂,微胖腆肚,小眼睛總是笑眯眯的,像個和顏悅色的彌勒佛。一上來就握住他的手,“沈總,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啊,沒想到這麽年輕英俊,果然年少有為。樓上已經布置好了,我們先上去?”就算搏浪的人對沈良庭有戒心,但表麵功夫還是做的滴水不漏。上樓後電梯到了最高層。這是一間獨立辦公室,落地玻璃窗,地麵滿鋪了柔軟地毯。桌上擺了盆水仙花,牆角放著文竹和發財樹等一些盆景,靠牆的一側有一麵巨大書櫃,擺得滿滿當當,而且都有翻動痕跡,並不是簡單做個裝飾。整體布置高雅,富有格調。辦公室裏側的暗門,連通一間獨立休息室,有床、衛生間和換洗衣物。沈良庭站在落地窗前,向下俯視,能看到整條市區最繁華的金融街,衣冠楚楚的精英人士、豪華跑車此時都變成了無數密密麻麻的小黑點。放眼出去,鱗次櫛比的大樓高架,像一個個鋼鐵玩具,的確有一覽眾山小而豪氣縱生之感。他想起在他很小的時候,母親在拋棄他之前,曾經牽著他的手來過這裏。站在跨江大橋上,隔著滔滔江水,母親拉著他的小手指了指這幢高樓的最頂層,以癡戀的語氣告訴他,爸爸就在那裏,如果有一天他站到了那裏,就表明他們一家三口團聚了。時至今日,他已知道這不過是女人的一廂情願。但那時這幢高樓在他眼裏還象征著團圓的希望,連帶著隻在電視上見過的沈文鴻都成了一個努力的目標,是如此高不可攀。隻是因為他能力不夠,所以沒能得到幸福。而此時此刻,他終於站到了這裏,年少時的目標實現了,但希望卻沒有達成。畢竟一切都隻是一場謊言,是自欺欺人的美夢。但那又怎麽樣呢?他已經不是當初想拚命考出好成績來求取大人看自己一眼的幼稚小孩了。星移鬥轉,山可攀,海可渡,一切看似高不可攀的都可以被超越和取代,老天是公平的,隻有抓到手裏的財富和權力才最真實。沈良庭對著窗戶外的晴天朗日,徐徐籲出一口氣,他含義不明地微笑了下。第11章 搏浪沈良庭走迴桌前,要人把搏浪的財務報表,經營情況收集過來,尤其強調博浪集團各類質押情況,財務情況,必須巨細無遺地列清楚。那人答應了走出去,沈良庭剛坐下,秘書就抱了一堆文件進來要他簽字,沈文鴻病重後都是張蘭代管,但前兩天董事會結束後,張蘭就請了病假,剩了一大堆事情沒人處理,就等著沈良庭到任。搏浪之前的體製高度集權,很多事都要過沈鴻文後才能推行。沈良庭翻了翻最上麵的一些文件,看到不少雞毛蒜皮的事情,連公司采購淨水器都提到他這了,也不知是不是為了分散他的注意。他一份也沒簽,就讓秘書都拿迴去了。開會的時候,沈良庭推門而入,偌大會議室來的人卻寥寥無幾。沈良庭掃視一圈,問王主任,“這是怎麽迴事?”“投資部、財務部和銷售部的幾位總監都請了假。”“理由呢?”王主任把提上來的請假單給他看,“生病、陪父母去醫院、攢了幾年年休,今年想陪陪家人出去一趟等等都有,我們也不好說什麽。”沈良庭冷笑一下,快速瀏覽一遍,把名字和剛剛看過的人員資料一一對應,隨後指著一個人說,“把寵物送去絕育就請了一周,怎麽著,這是他家斷子絕孫了,他需要時間處理家庭糾紛?”王主任尷尬笑笑,“這……我再打電話去問問。”“不用,”沈良庭冷聲說,“讓人力發辭退信。然後通知其他請假的人,今晚六點前不出現,今後都不用出現了。他們的職位由副總監頂上,副總監也請假的,就立刻對外公開招聘或者內部提拔,招聘期間由我直接分管。”他挑了一個最無足輕重的人物來殺雞給猴看。那些人受了張蘭的指示,本來也在家待得忐忑不安,幾乎沒有人心大到真的敢出門。人力通知下去後,兩小時不到,會議室內已經坐的滿滿當當。沈良庭翹腿坐在皮椅上,等待期間一直低頭翻閱底下的人上午收集到的材料,他一言不發,越看越麵沉似海,會議桌前坐著的管理層也大氣不敢喘,他們拿不準這位空降領導的性子。看著麵相白淨斯文,做事卻心狠手辣,雷厲果斷,並不是可以隨便糊弄的人。看到一半,沈良庭突然站起來走了出去。因為沒說散會,其他人也就不敢動。說是六點,沈良庭一直到七點了才迴來。眾人都認為他這一舉動是要立威,所以也就苦哈哈地等著,沒人去催。卻沒想到沈良庭迴來後,一改之前做派,換了滿麵和顏悅色,一臉風輕雲淡。說自己請來了市內有名海鮮酒樓的廚師,說大家等這麽久也辛苦了,早就餓了,民以食為天,先吃東西,吃完後我們再匯報。說完就讓人上了一盤盤生魚片,一盅盅佛跳牆,海膽、蟶子、龍蝦等等,都一碟碟分裝好了,會議室香飄四溢,勾起了眾人饞蟲。都知道海鮮樓的首廚頗受市長青睞,手藝講究,持才傲物,不是一般人能請動的,眼下借了沈良庭的光他們得以大飽口福,這頓飯雖然食材頂尖味道一流,卻都吃的又驚又懼,心懸一線。等吃飽喝足後,沈良庭讓人力把之前的請假記錄銷毀,隨後說,“我記性不好,過去的事沒有記錄的話就什麽都忘了,也絕不會有秋後算賬的說法,”他站起來,兩手撐著桌子,身體向前伏低,眼像鷹般犀利,“但機會隻有一次,同樣的事情我不希望重演。萬事以和為貴,我不想趕盡殺絕,各位也不要讓我難做。我看了交上來的近幾年的情況,內容不是我想要的,我希望大家在下周一前重新寫一份匯報材料給我。另外,我知道搏浪已經三年沒有分紅過了,下月我計劃開一次股東會,討論一下這件事,各位覺得怎麽樣?”威之以棒,使人膽寒。餌之以祿,使人骨酥。沈良庭雙管齊下,把所有人唬得一愣一愣的。最後會議拖拖拉拉到十點多才結束,一幫人累的夠嗆,一整日心情像在坐過山車。然而沈良庭還沒完,他讓所有人留下來,他要一對一的跟人談話,了解業務情況。眾人大駭,這一人就算二十分鍾,恐怕都得三四個小時了,更別提一談起話來,時間就過得不知不覺,不知道要耗到什麽時候。為了體恤大家的精力,談話順序按年齡高低來,先談完就先迴去。沈良庭坐在總裁辦公室的沙發上,他在煮水泡茶,茶具是他自己帶來的,一套紫檀木雕花的,還有一對石獅子茶寵,茶葉是明前龍井,茶水澄碧清澈,茶葉茸毛盈翠。十足老派。第一個進去的是財務總監,他驚奇地發現,沈良庭從早忙到現在,臉上卻沒有一點疲色,好像精力充沛得用不完。沈良庭聽到聲音,抬起頭,和煦一笑,“高總監嗎?請坐……”所有人結束,已經接近淩晨四點。最後的是業務一部的人,因為太困,已經糊裏糊塗,沈良庭問什麽他都說,對沈良庭說的什麽也都讚成。這其實就是在打一場持久戰,跟熬鷹似的,一進一退,一攻一防,比的就是誰熬不住先敗下陣示弱認輸。他們是車輪戰,沈良庭卻是一個人孤軍奮戰,這一場下來,很讓人佩服,鐵人的名號算是傳開了。等沈良庭把人送走,門口等著的人打了個哈欠走進來。這人叫李相寒,是從利星跟沈良庭來搏浪的實習生。之前沈良庭跟傅聞談過,他想從利星帶幾個自己團隊的人去搏浪,利星畢竟是搏浪的大股東,這次也是以利星的名義接管,帶一批自己的人過去會更好過渡。傅聞當時表現的很大方,說隻要對方願意,沈良庭帶誰都可以。得到傅聞的首肯,沈良庭立刻去找心目中的人選談,有他親自招聘進來的,也有在分公司的時候同甘共苦打拚上來的。其中一個叫杜平,之前在他的團隊裏,人聰明但家裏很窮,他媽還患了敗血病,住院的錢都是沈良庭墊的,搶救的時候,醫院血庫不足,沈良庭血型相符,二話不說就擼袖子抽了40的血。那天沈良庭剛從外地趕迴來,精力本來就不好,抽完血嘴唇都白了。饒是這樣,後來杜平坐在他麵前,低著頭,滿麵艱難地說,“沈總,我仔細想過,真的很抱歉,我們家的經濟狀況您也知道,我媽的病是個無底洞,孩子還小,我沒法任性地自己做決定。”他說,人力部的葛總之前找他們聊過,搏浪和利星畢竟是獨立的兩家公司,人員調配上不可能像各事業群一樣暢通無阻,肯定是要離職再入職。也就是說,他們這次如果過去了,再想迴來就難了。就算迴來了,也可能是從頭做起。這種話一出,誰還敢走?人力部作為一個部門哪敢隨便開口,它的話就是利星的態度。傅聞表麵答應了,背地裏卻堵死了路子。沈良庭聽完杜平的話,臉色凝重難看。後麵的結果也大同小異,沈良庭一共就隻找了3個人,沒有一個人願意跟他走。最後隻有一個實習生敲開了他辦公室的門,扭扭捏捏的問他是不是在挑人。沈良庭記得他,叫李相寒,在利星的實習沒過,所以想曲線救國。沈良庭正好缺人,所以就答應了。眼下,看著李相寒疲憊的樣子,沈良庭問,“不是讓你先迴去嗎?”李相寒揉了揉眼睛,滿是紅血絲,一張嘴一股咖啡味,“沈總,我聽說您的車送修了,我送您迴去吧,這麽晚了不好打車。”其實沈良庭還有不少資料要看,本來沒打算迴去了,等熬不住了就在裏頭的休息室將就一下。反正他之前在利星分公司的時候,沒現在這麽好條件,好幾個晚上都是西裝地上一鋪,就在辦公室對付一夜。但李相寒老老實實在外頭守了整夜,倒讓他說不出口拒絕,沈良庭猶豫片刻,進去拿了西裝走出來,“那麻煩你了。”等車開到小區,沈良庭在副駕駛沒有立刻下車,而是在下車前側過身,麵對李相寒。李相寒惶惑不安。“沈總還有什麽事嗎?”沈良庭伸手去翻正了李相寒亂糟糟的領口,看著他說,“明天起你就是我的助理了,不要讓別人小瞧你。”李相寒一愣,隨後恍然,咧嘴而笑,帥氣五官上笑容明媚燦爛,很有些學生氣的單純,這年輕的光芒幾乎能看的人目眩,“沈總您知不知道我是您的粉絲,我就是為了您來利星的。我這算是追星成功了嗎?”沈良庭怔了怔,隨後笑著對他點了下頭。第12章 邀請經過入職第一天的下馬威,一幫高層算是被沈良庭整治服了,起碼表麵上太平,運轉有條不紊,沒再出什麽亂子。張蘭在醫院聽人匯報,眼神一黯,剝橙子的手一用力,摳破了橙子皮,一下汁水四濺。身邊的看護抽了紙巾給她擦拭。她扭頭看了眼在床上躺著人事不知的沈文鴻,插滿了管子,滿頭華發,清臒的麵孔兩頰凹陷。“夫人您別難過,醫生說了,是有蘇醒的希望的,起碼有40%。”張蘭神情複雜,心中焦急卻無可奈何。40%又怎麽樣呢?又不是100%。沈文鴻再不醒,這個家都要被人打包賣掉了。病房的門被敲響。張蘭抬起頭,看到門口站著一個捧著白花的男人,身形高挑頎長,麵容和床上躺著的老人有兩三分相似。她一下厭惡地皺了眉,“你來幹什麽?”沈良庭毫不介意地走進來,施施然把花放在床頭的花瓶中,“我來看看爸爸。”張蘭恨聲,“沒有人想看到你,不要來這裏假惺惺,文鴻沒有你這種吃裏扒外的兒子。”沈良庭聽若未聞,他站在床前,遠遠地看著躺在病床上的沈文鴻。一床薄薄的白色被單蓋著一個瘦骨嶙峋的老人家,頭發花白,臉上的皮失去肉的支撐鬆鬆下垂,渾身散發著病奄奄的老朽氣息,顯得如此蒼老而不堪一擊。在沈良庭的記憶裏,沈文鴻儒雅高大,正是年富力強的年紀,目光銳利,像一頭含蓄的猛虎,總是在電視裏從容自若地說些改變世界、服務民生的話。他記得沈文鴻說過,從前說酒香不怕巷子深,但現在不是這樣,再好的產品也需要包裝營銷,搏浪就是幫助好的產品得到關注的媒體公司。搏浪專注為中國品牌服務,避免他們陷入促銷戰、價格戰的泥潭,攤薄盈利,無法深耕產品創新,我們對所有品牌一視同仁,不弄虛作假,不誇大其詞,不濫竽充數,會一直堅持自己的原則和標準。他說的好聽,但不過數年,搏浪就因為保健品廣告爆出了醜聞,給了搏浪一記響亮耳光。也是在那之後,搏浪的經營每況愈下,在互聯網大潮席卷下,錯過了發展的黃金期。沈良庭看著病床上的老人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