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檀酒仙郡,霽城壤駟府。


    獨自在書房裏吃著暖鍋的堰山君臉色忽變。


    商鬿君能感知到拂魈君出事,堰山君自然也可以,而且因為沒有涇渭之地阻隔,祂的感知更深刻,但相同的是,莫說支離畫麵,祂甚至沒辦法感知到拂魈君究竟死在何處。


    看著空蕩蕩的壤駟府,堰山君陷入沉默。


    早幾日裏,祂便找個由頭支走了饒夫人,藺高岑也跟著離開,劍神林溪知清楚饒夫人隻是普通人,雖看出藺高岑有些修為,可也同樣是人,便沒有將其留下,畢竟壤駟府很快就會生出變故,沒必要傷及無辜。


    但堰山君主動為保護饒夫人讓其離開,仍是給了林溪知很大的意外。


    莫非堰山君還真的動了感情?


    未免堰山君有什麽計謀,林溪知有派遣劍閣修士暗中隨行,盯著饒夫人她們。


    此刻來到書房,很隨意坐在堰山君對麵,自顧自倒了杯酒,說道:“漠章活著這件事,雖有唐棠多次懷疑提及,但終究沒有絲毫線索能夠佐證。”


    “往年裏涇渭之地跑出的妖很少,不見得是尋不到契機,是尋到了也沒有必須出來的理由,畢竟它們並非漠章之子,雖然大多數都會自詡是燭神之子,可成千上萬的燭神之子,哪裏有漠章四子來得重要,它們單個跑出來隻有死路一條。”


    “所以嚴格意義上來說,經常尋到契機便跑出來的隻有你和拂魈君,最開始沒覺得有什麽,可現在看來,從你第一次來到人間,便是在謀劃喚醒漠章吧?”


    堰山君平靜看著林溪知,默默吃著暖鍋,良久後說道:“我父醒來隻是早晚的事,你們沒辦法阻止,是因顧忌放任我們,或是事到如今,要展開獵殺行動,我都能理解,但有什麽衝著我來便是,為何先對我四弟下了手?”


    林溪知皺眉問道:“拂魈君此時在人間?”


    堰山君直勾勾盯著他。


    林溪知搖頭說道:“我不清楚此事,神都要做什麽,我沒資格阻攔,壟蟬妖患傷亡者雖少,可這起事件確是百年來之最,你們有此想法更付諸行動,便該有此覺悟。”


    堰山君沉聲說道:“我原是沒有很在意壟蟬妖患後你們會展開的動作,但四弟沒了,我便有理由大鬧一場,讓整個苦檀陪葬也不為過。”


    林溪知淡淡說道:“閣下被青玄署定為兇神級,自當有大鬧一場的本事,可神都若想殺你,自當也會有能殺你的人物出現,孤立無援的話,你怕是很難鬧得起來。”


    堰山君食指敲了敲桌麵,說道:“你好像是隋國戰力排名第六位吧?說你是最強澡雪巔峰沒什麽問題,可終究沒能更上一層樓,能與我一戰的未必殺得了我,那樣的人物一隻手便數得過來,這與我能毀了苦檀並不衝突。”


    林溪知說道:“別忘了苦檀有正神,祂同樣具備與你一戰,甚至殺了你的實力。”


    堰山君點頭說道:“但你也別忘了,苦檀氣運衰竭,會影響正神,祂若是敢出現,一旦隕落,苦檀無需我動手,便會自取滅亡。”


    林溪知瞳孔微縮。


    他從這句話裏聽出了別的意思。


    身為苦檀正神,苦檀的氣運強盛或衰竭當然會影響到祂,可就算隕落,也不至於讓苦檀跟著毀滅,因為苦檀裏的仙人尚在,而隻要有仙人在,苦檀正神隨時能夠複生。


    所以苦檀氣運為何衰竭,至今林溪知也沒有頭緒,苦檀正神曾拜托他找的妖怪,確與氣運衰竭有牽扯,但並非源頭,堰山君能此般篤定說出這番話,隻有一種可能。


    那位誰也沒見過的苦檀仙人,很大概率隕落了。


    那麽理所當然,苦檀氣運開始衰竭,正神在強撐著,甚至現在的苦檀正神未必是正神,怕是早已沒了神位,林溪知能想到,苦檀正神在用自己的生命維持剩下氣運,祂一旦隕落,氣運就會徹底崩散。


    這並非是妄加揣測,林溪知迴想起上次見正神的時候,對方便顯得很虛弱,正常情況下純粹隻是氣運衰竭不至於此。


    可苦檀仙人隕落若是妖怪所為,這麽大的事,怎會毫無動靜?而且為何苦檀正神從未提及?


    他更願意相信隻是自己想多了。


    或許神也會生病?


    苦檀正神的虛弱與仙人隕落無關?


    但他心裏覺得可能性很小。


    這件事有必要報給神都。


    ......


    磐門驍菓軍駐紮地。


    薑望和三師姐迴到各自位置。


    他們比離開的時候精神狀態更好。


    呂青梧不斷打量,麵露狐疑。


    她試圖詢問,三師姐卻隻是敷衍兩句。


    石竺在跟裴皆然搭茬,後者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


    鐵錘姑娘倒是很兇悍的在和有玄扳手腕,一個是宗師境武夫,一個有著金剛軀,兩人扳手腕的畫麵也是相當精彩,何郎將就在旁邊瞅著,不時給鐵錘姑娘加油打氣。


    韓偃和溫暮白不見蹤影,許是到別處閑談了。


    兩人的關係更似亦敵亦友。


    剩下的都各自在自己的位置上。


    遊玄知低眸沉思,像是在汲取著兩朝會的經驗。


    宣愫則待在角落默默飲酒,顯得格格不入。


    薑望多瞧了他一眼,許是某種純粹的感覺,總覺得此人沒那麽簡單。


    這時趙熄焰又找上薑望。


    沒有刻意避著誰,實際上除了自己在意,說話時想避著點人,也沒有人會偷聽,大家都在各自聊著,或心無旁騖做自己的事,她直接伸手搭在薑望肩膀上,吐氣如蘭低聲說道:“你還記得白雪衣吧?”


    薑望瞥了眼趙熄焰近在咫尺的那張臉,麵色平靜說道:“記得,怎麽了?”


    趙熄焰說道:“我來磐門便是因為白雪衣,至於來了之後正好缺個人,莫名其妙就成了九人之一這件事我也沒搞清楚,但白雪衣那家夥很可能會在磐門做些什麽,而且大概率會針對你。”


    薑望不解道:“我與他隻有一麵之緣,他為何針對我?”


    趙熄焰吸了吸鼻子,說道:“說是因為我,可我覺得隻是表麵上的說法,那家夥性格很怪,最是讓人捉摸不透,表麵一套背後一套,他說是早就見過你,而且很不喜歡你,具體是怎麽迴事我也不懂。”


    薑望皺眉,除了樟下城外那次,他不記得何時有見過白雪衣,更別提結下什麽仇怨了。


    趙熄焰繼續說道:“可直至現在,也沒見他露麵,我很懷疑他是不是在耍我,其實根本沒來磐門,但就像前麵說的,這家夥說話真假參半,是否有什麽陰謀也未可知。”


    薑望點頭說道:“我會注意的。”


    趙熄焰嗯了一聲,順手就把薑望麵前的紅燒肘子端走了。


    薑望搖頭失笑。


    緊跟著察覺到某人視線,抬眸便瞧見秦雪陽正盯著他,見他迴望,轉頭又移開視線,臉上神情很是複雜,薑望沒怎麽在意,實是秦雪陽太弱了。


    兩朝會結束後,經曆幾場談話,又跟拂魈君打了一架,薑望確實感到有些餓了,便埋桌大快朵頤。


    驍菓軍駐紮地的某座了望塔上,韓偃和溫暮白並肩而立。


    “這次被你走在前麵,但我很快就能追上,下次見麵,就是我打敗你的時候。”


    “你沒必要一直盯著我,我不知你的老師對你說了什麽,我的老師卻從未說必須打敗你這種話,長輩間的事何必背負到我們身上。”


    溫暮白冷聲道:“老師的家族原也是舊覃朝望族,當年老師護送陛下離隋,分身乏術,所有族人因而盡數慘死於曹崇凜之手,如此深仇大恨,曹崇凜可以當做什麽都沒有發生,畢竟他是行兇者,憑什麽讓受害者也當做什麽事都沒有發生?”


    韓偃沉默很久,說道:“我沒資格評價老師的對錯,但戰爭當前,有所犧牲是必然的,當初跟隨呂澗欒離隋的人也殺了數不盡的隋人,你的老師未必沒有滅了誰的家族,隻是那個家族沒有能力報仇罷了。”


    溫暮白說道:“萬物的是非對錯沒辦法說,但曹崇凜活著,我老師活著,這個仇便會存在。”


    “如果所有人都能一笑泯恩仇,固然是相對美好的世界,可這隻是如果,何況所有人都麵帶笑容和和氣氣,被人打了也依舊笑著說你力氣真大,被人搶了婆娘也要笑著說你真厲害,那這個世界就不見得是真美好。”


    韓偃有些啞然,“你的比喻......想想確實就很難評啊。”


    溫暮白說道:“所有人都很和氣的世界不代表沒有人做壞事,隻是做壞事變得心安理得,受害者也覺得很正常,那反而才是最糟糕的世界,完整的世界便是各種思想各種情緒組成,隻有一種情緒的世界才是最恐怖的。”


    韓偃點頭道:“你說得很有道理。”


    溫暮白看著他說道:“做好準備,迎接我們下次決戰吧。”


    韓偃默默嗯了一聲。


    溫暮白轉身躍下了望塔。


    吃飽喝足,覃人準備返朝了。


    臨行前的呂青雉也沒有向薑望放什麽狠話,他覺得沒有任何意義,隻有實際行動才是真理。


    這是隋覃第一次兩朝會,結果是讓雙方都沒那麽滿意的,但對於兩朝大多數年輕人而言,算是頗有收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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