擲杯山莊的莊主左輕侯左二爺也病倒了。


    左輕侯的消息可比左明珠重要多了,這個消息很快便在江南一帶傳開了。


    正如他們所預料的,左明珠第三天早上便“父女連心似有感應”般睜開了看起來好像半個多月都沒有睜開的眼睛,不藥而愈了。


    隻是讓他們想不到的是,左明珠醒來後沒幾天,便向他們下了逐客令。


    左明珠的理由倒也充分。


    擲杯山莊暫時沒人主持大局,而左明珠本人在江湖上又是出了名的性子溫馴,這種情況下不接待外客實在再正常不過了。至於左輕侯的病,相比較玉聽風那張稚嫩的臉,左明珠自然更為信任張簡齋,她把這位神醫留了下來,何愁治不好左輕侯的病。


    張簡齋的醫術沒什麽好懷疑的,況且左輕侯也不是真的重病,玉聽風思忖著她留在這裏確實沒什麽意義。說起來,他們本來就沒想住在擲杯山莊的,花家在鬆江府這邊有好幾座閑置的私宅,當初他們打算過來的時候,花如令還特意囑咐過說可以挑個喜歡的過去住著。隻不過來到這裏以後左輕侯一直盛情挽留,擲杯山莊客房不少,他們這才留了下來。


    如今主人既然下了逐客令,他們樂得換到花家私宅,也省得做點什麽都要顧忌主人家臉色。


    *


    本來以玉聽風和陸小鳳喜歡熱鬧的性子,他們是想選花家在鬆江府城鎮裏的那座去住著,然而在知道花家在郊外的那座莊子是專門用來種藥材的之後,玉聽風就立刻背叛了跟陸小鳳的戰友情,毫不猶豫地表示要住郊外,任憑陸小鳳如何用城鎮裏的好吃的或者好玩的誘惑,都不為所動。


    相比較而言,西門吹雪本就更喜歡郊外,此時玉聽風也選了這裏,他自然毫無二話。


    二比一,陸小鳳隻能跟著住進了花家建在郊外的莊子。


    進去之後,自有莊中下人給他們安置,玉聽風第一件事就是跑去附近的藥田看看他們種的藥材。


    花家家大業大,門路也廣,能看出來這些草藥的種植方法是有專人指點的,基本上沒有什麽大問題,玉聽風四處看了看,給藥農們補充了一些不太被人注意到的細節上的紕漏,以避免損失了藥性。


    等她轉了一圈,迴去莊裏的時候,發現就這麽小半天的時間,莊裏竟然有了客人來訪。


    客人有兩位,一位是不苟言笑的黑衣中年人,腰佩長劍,身上帶著跟西門吹雪有點相似的淩厲殺氣,看著讓人有些害怕。而另一位則是個……怎麽說呢,他看起來應該是個三十多歲的男人,然而身上卻穿著十分幼稚的花花綠綠的衣裳,頭頂歪歪扭扭地紮著幾個小辮子,辮子上還亂七八糟地插著花,臉上甚至還抹了胭脂,紅紅紫紫的顏色深淺不一,滑稽又怪異。


    聽到腳步聲,大廳的幾個人全都轉頭看了過來。


    對上那位黑衣中年人的目光,玉聽風不由下意識地抱緊了懷裏的木筐——裏麵裝了半筐的桑葚子,是她離開藥田的時候一位大娘送的,然後歪了歪頭,先是看了西門吹雪一眼,遲疑地問陸小鳳:“這兩位是……”


    “這兩位是薛家莊的大莊主和二莊主,就是隔壁那個莊子。”陸小鳳說著,頓了頓,又道:“他們是來找你的……”


    聽到陸小鳳故意把那個“薛”字咬得又重又清晰,還衝自己眨了眨眼,玉聽風立刻意會到這兩位應該就是跟左小姐有牽扯的那個薛家。這樣的話,那個黑衣人應該就是薛衣人,而這個花花綠綠的好像是叫薛笑人。


    但是這兩個人來找我做什麽?


    玉聽風愣了一下,無意識地重複道:“找我的……”


    然後就見薛笑人突然蹦蹦跳跳地來到了她麵前,用一種過於天真的語氣笑嘻嘻地問道:“哎呀小姐姐,你抱的這個是什麽呀?還有你肩膀上的這個小東西又是什麽?”


    小姐姐?這個人怎麽看都比自己大吧?玉聽風心裏有些疑惑,隻是由不得她多想,因為當對方目光移到她肩膀的時候,她感覺站在肩頭的檀書似乎突然炸了毛。


    她雙手抱著木筐,實在騰不出來安撫它,隻能偏頭看了它一眼,同時順口迴答薛笑人:“這是桑葚子,酸酸甜甜的很好吃——至於這隻鬆鼠,它是我最親密的小夥伴。”


    薛笑人眼睛一亮,又往前邁了兩步,熱切道:“那寶寶可以摸摸嗎?”


    檀書也喜歡熱鬧,不怕生,往常若是有人想要抱抱它,玉聽風基本不會拒絕,隻是方才檀書的反應有些不對勁,玉聽風隻能委婉地推辭道:“不好意思,檀書——就是這隻鬆鼠,它有點怕生。”


    “沒事,玩著玩著就熟了。”薛笑人說著伸手就要去抓檀書。


    玉聽風從小生活在幾乎人人知書達理的萬花穀,哪裏見過這種——慣稱熊孩子——的存在?一時不妨,竟被他一把掐住檀書的脖子,從她肩膀上提了起來。


    檀書對於危險有一種近乎本能的預知,早在薛笑人靠過來的時候它就警惕了起來,如今又被他這麽直接掐住脖子,它立刻拚命地掙紮起來,尖銳的指甲翻出,毫不留情地往那人手上撓去——


    檀書這爪子是用來爬樹的,又尖又硬,立刻在薛笑人的手背上抓出幾條紅痕,把他疼得哇哇直叫,眼淚都淌出來了,跟臉上的胭脂混到一起,糊成一片。


    檀書被掐著脖子,玉聽風心疼極了,正要借此讓對方把檀書放開,卻看到了讓她怵目驚心的一幕——隻見薛笑人一臉惱火地將檀書舉了起來,不由分說地往牆上摔去。


    就算鬆鼠平時不怕摔,可薛笑人這一摔明顯是帶上了內力的!


    玉聽風嚇得臉都白了,連手裏的筐子都抓不住,“砰”地掉到了地上。


    這一變故不過刹那,西門吹雪本想起身去接住檀書,到底比不上陸小鳳本來就是站著的——他身形一旋,快得幾乎隻剩一道殘影。


    待他穩住,檀書已經被他穩穩地托在了手裏,遞給玉聽風。


    玉聽風迴過神,接過檀書後,它立刻鑽進她懷裏,把腦袋埋了進去,怎麽都不肯探出頭來。


    而這時薛笑人卻已經舉著手小跑到薛衣人身邊,揪著他的衣擺哭訴去了:“大哥那小畜生好厲害寶寶被抓得好疼啊嗚嗚嗚嗚……你一定要替寶寶報仇!”


    陸小鳳神色有些複雜——這個薛笑人是個舉止思維如同幼兒的傻子,若是就此事追責的話讓他有種欺負小孩的感覺,可若是不追究……陸小鳳看向玉聽風。


    玉聽風正蹲在地上,柔聲哄著檀書,讓它出來,她好給看看有沒有受傷。


    西門吹雪也看著薛笑人,微微皺起眉頭。


    “笑人,我都看到了。”好在薛衣人不是一味地慣著他,歎息道:“這次是你的錯——去給玉神醫道歉。”


    “我沒錯!”薛笑人往地上一坐,撒潑打滾:“我就是想摸摸它,可是大哥你看,它都把我撓出血了,嗚嗚嗚真的好疼啊,寶寶要被疼死了……大哥……你一定要幫寶寶把那小畜生打死嚶嚶嚶……”


    玉聽風哄好檀書,並仔細檢查了它一番,確定了它沒什麽大礙之後,正好聽到薛笑人最後這句話。


    之前他胡說八道惡人先告狀什麽玉聽風可以當沒聽到,再加上那會兒更擔心檀書,可現在……他沒想摔檀書沒摔成,還想把檀書打死?


    相對封閉的空間大概能讓檀書安心一點,玉聽風把它放進寬大的袖子裏,然後看著薛笑人道:“我生氣了。”


    薛笑人背對著薛衣人偷偷衝她做了個鬼臉,繼續對著薛衣人哭訴。


    好,很好。就喜歡這樣耿直不認錯的人,方便她以惡製惡——


    玉聽風抿起唇,默默運轉內功心法。


    繁複的衣擺被墨綠色的真氣鼓起,無風自動。


    蘭摧玉折——水月無間——鍾林毓秀——商陽指。


    這三個招式都是緩慢對人體造成破壞的,薛笑人武功不算低,所以最開始的三道真氣打過去的時候薛笑人完全能夠運功抵抗,並沒有太在意。


    薛衣人也同樣隻以為玉聽風此舉不過是耍小孩子脾氣,而薛笑人確實錯了,被小小地教訓一下也沒什麽不好。


    直到最後一道墨色真氣席卷而來——玉石俱焚。


    薛笑人隻覺得仿佛五髒六腑都受到巨震,氣血翻湧,“哇”地一聲吐出一口血,就勢靠到薛衣人腿上:“大哥……寶寶、寶寶渾身疼……”


    薛衣人握了握他的手腕,意識到事態嚴重,神色微變,眼睛盯著玉聽風,澎湃的劍意洶湧而出。


    而這時,西門吹雪卻突然抬手,撫上擱在桌邊的烏鞘長劍上。


    薛衣人立刻把目光從玉聽風身上移開——這位年輕的劍客雖然話不多、動作也少,可存在感極強,身上的劍意和殺氣更是不容忽視,所以甫一有動作,便引起他的注意。


    察覺到薛衣人的視線,西門吹雪抬頭看過去:“你的對手是我。”


    但是薛衣人自認並不是來打架的。他正要拒絕,長劍出鞘的清越之聲響起——


    雪白刺眼的劍芒已逼至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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