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一而再,再而三的對李承祚行刺,簡直精神可嘉,比吃飯睡覺還要執著。


    如果今日這翩翩而來飄然而去的刺客,與上迴那帶著琴師樂師說話本兒的刺客是同一撥兒人,那麽他們未免太鋌而走險了一點——契丹如今內訌未平,邊境正在用兵,雖說暫時占了上風,但戰場的變化永遠是無窮的,前一刻便宜占盡,後一刻被打的老窩兒都不認識的事情,這些契丹人在裴將軍手裏不是沒有領教過。


    這群契丹人確實驍勇善戰,個個都是天生的武士,身材就比大虞人壯出半頭牛似得體格兒,唯一讓人鬆口氣的地方是腦子比較一根筋,簡稱蠢。


    可究竟是為什麽,讓這群腦子不好使的契丹人突然開了竅?這群人是怎麽突然就知道,和大虞打交道不能去戰場硬碰硬,反而跑到京城裏來玩釜底抽薪行刺皇帝的?


    被同一夥兒刺客行刺兩次,哪怕李承祚是廟裏的慈悲菩薩都要怒了,更何況李承祚可沒有什麽悲天憫人的菩薩心腸,他不絞盡腦汁的去算計人就已經是天下大善,沒想到一番寬容被當成了驢肝肺,整個皇帝氣得都要炸了。


    後院動兵器的動靜太大,毫不意外的招來了蔣府的護院。


    然而這群護院氣勢洶洶地衝進後花園兒,沒在宅子裏逮到什麽舞刀弄槍的賊人,卻偏偏逮到了一隻不務正業“微服出行”的皇上,頓時都有點兒蒙,嘁哩喀嚓地跪了一地的同時,隻能眼巴巴兒地朝他們家少爺,也就是當朝丞相使眼色,拜托這位拿個主意。


    蔣溪竹尚未從自己那點兒說不出口的悵惘裏迴過神來,轉瞬之間就被迫接受府內諸人求救的眼神兒,不得不拖著那並不爽利的病體去李承祚眼前搭台階兒。


    皇帝當著一群閑雜人等,無法當眾犯賤,隻好憋著一肚子鬱悶耍威風,狠狠地斥責了一頓丞相府中護院,聲色俱厲地一一指出了其中的疏漏,又急招睿王到眼前,借題發揮地把刺客行刺一事煽動到了聳人聽聞的程度,打著“考驗睿王辦事能力”的幌子,一指頭把睿王支去了禁衛軍,要求睿王主理徹查被刺一時。


    不僅如此,他更是頒下聖旨,要求上至內閣軍機,下至六部大理寺,全都要配合睿王辦案,如發現問題一概嚴懲。


    皇帝就這麽在朝野上下的震驚之中完成了“廢物點心”到“行事果決”的華麗轉身,徒留一群找不著北的大臣們戰戰兢兢地幹瞪眼。


    他這麽一折騰,卻是輕輕鬆鬆地把自己做梁上君子入蔣府的事兒揭了過去,再沒有人思考皇上為何突然出現在丞相府中了。


    雖然李承祚這發作的有點兒快,快到讓人反應不過來,但也立刻有人明白過來,此事背後水深,多嘴打聽一耳朵的就更明白,這可不單單是外族仇恨的問題,僅憑仇恨,刺客是怎麽一路暢通無阻的進的京?


    皇帝到底是皇帝,沒有愛砍人頭的陋習,不代表他不砍人頭。更何況此事事涉君王安危,絕對不可等閑視之,朝野上下聞訊傳言紛紛,卻不約而同地認定皇帝這是動了真格的,一時之間還真沒有人敢來嘰嘰歪歪——都忙著上表陳情自證清白去了。


    皇帝遇刺兩次,蔣丞相都恰好在身邊,被李承祚明著暗著誇成了個天上有地下無的忠臣,溢美之詞足夠再寫兩本兒荒誕不經的“鳳凰樓”,以至於很長一段時間內,文武百官看向丞相的眼神兒都帶著無可言喻的敬畏,隻恨沒地方表忠心,不能如丞相一樣以身為盾護君王,日日恨不得身臨其境。


    莫名其奧妙練就了金鍾罩神功的蔣溪竹反而對此有些哭笑不得,“其實是李承祚在保護他”這種說出來就沒人信的“實情”,蔣溪竹覺得還是讓它爛在自己肚子裏。


    朝堂原本像一潭沉澱了泥沙的靜水,被李承祚如此翻天覆地的巨浪一攪,很多沸沸揚揚的陳年舊事都有冒出端倪的意思。


    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滿朝上下大小官員都紛紛冒著冷汗收拾自己背後那點兒見不得人的爛攤子,倒是沒有心思管別人的閑七雜八了。


    就在這一團亂局之中,位極人臣的病中丞相,卻難得地撈到了片刻的清閑——他也正好需要這片刻的清閑,去收拾他那渾身無力的病體,和散落在庭院之中的愁腸滿腹。


    他的病是心病,不得對症之藥其實本就不得救贖。


    可他別無選擇,隻能在放任與緊繃之間夾縫求生。


    然而待到蔣溪竹終於和那說不清道不明的糾結和平共處時,等來的卻不是那個吹皺一池春水的風。


    某日午後,府中的家丁前來通傳,豐城侯家的表小姐來訪,聽說丞相病了,特意來瞧瞧。


    蔣溪竹也沒有想到,他等著李承祚來對他扯出一萬個理由胡說八道,卻居然先等來了那個成為“結果”的宋瓔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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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說迴幾日之前,宋瓔珞小姐被李承祚坑在宮裏,“貴妃”的名分還沒撈到,“欺君罔上”的罪名差點兒就要被坐實了,尤其聽到李承祚這倒黴皇帝居然又遇刺了,宋小姐在養心殿裏坐立難安了許久,差點兒就自己衝出去向太後認罪求饒。


    幸好睿王李承祀進宮及時,攔住了宋瓔珞,這才好歹沒穿幫。


    宋瓔珞小姐得了安穩,把自己那“撲通撲通”直跳的小心肝收拾利索,終於恢複了平日裏的無所事事,沒心沒肺的端出她那二百五的本色,根本不聽睿王是否還有正事兒要辦,一把抓住李承祀開始八卦:“七爺,皇上不是說,這幫契丹人罪不至死麽,怎麽今天就這樣了?”


    李承祀正在想事兒,皇帝把他叫去蔣府耀武揚威的時候,私下裏把手上常用的那柄軟劍一並給他了。


    這柄軟劍不是兵部弄出來的東西,如果不明說,恐怕很少有人能看出這東西的來曆了——此物是前朝的鑄劍大師鳳棲梧離世前最後一件作品,原名“斷水流”,是江湖上人人趨之若鶩的珍寶,哪怕聽聞此物之名都是一場血雨腥風。


    此劍最後落進了李承祚的師父手中,再後來,陰錯陽差,李承祚成了這神兵的最後一任主人。


    如今,這神兵遠離江湖爭鬥,反而卷入了大虞和外族的陰謀陽謀。


    大抵神物,天生就伴隨著永不停息的你爭我奪,隻可惜,神壇之上的人物總有一天會跌落雲端,傳說之中的神器也總有一天會蒙塵到全無光彩。


    “斷水流”其利斷金,而劍身柔軟,仿佛與那傳說中的利器並無關聯,可仔細去看,才發現他的鋒利是有原因的——鍛造“斷水流”的金屬韌性極佳,厚時可成金磚,薄時能如蟬翼,自有一種流光溢彩的獨特光芒。


    李承祀有一時間的恍然,雖然李承祚什麽也沒對他說,但是他隱約猜得出來,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烏金。


    烏金,原來真的是存在的麽?


    李承祀想得入神,卻猛地被宋小姐用拔垂楊柳的力道拉住,堂堂七尺男兒差點兒摔個倒栽蔥,謙謙君子的睿王爺在宋瓔珞手下,愣是費了好大力氣,才維持住平時的風姿和從容。


    睿王和李承祚雖然是兄弟,卻完全沒有他哥那種說翻臉就翻臉的狗脾氣,即使被宋小姐當小柳樹苗兒拔了,此時聽聞宋小姐的疑問,仍然好性子而風度翩翩地迴道:“許是趕上皇兄今天心情不好?”


    宋瓔珞:“……”


    這個答案堪稱荒謬的真實,宋瓔珞歪著腦袋想了想,覺得以李承祚那個脾氣,一言不合就朝令夕改的事兒,他是真做得出來。


    宋大小姐天生沒有“憂愁”這種情緒,聽聞如此無語地理由,卻頓時覺得整個京城都有些無理取鬧,扁了扁嘴:“他還有臉心情不好?皇帝當成個甩手掌櫃,後麵的人跟著提心吊膽,他考慮過底下人的感受嗎?”


    睿王聞言,許是覺得有意思,便溫文爾雅地笑了笑。


    他還是個半大少年,沉穩的氣質卻一如成人,這一笑之間的淡定,倒讓宋瓔珞愣了一愣:“七爺,有時候我真覺得……你和皇上……”


    隻不過宋瓔珞話沒說完,這隨來隨往的宮門再一次打開。


    “朕和老七怎麽?”李承祚大尾巴狼一樣走了進來,後麵沒有那眾星拱月的皇帝排場,隻帶了一個低頭從不多說一句話的張公公。


    他臉色不算太好,不知道是因為遇刺還是因為別的,總之此刻見了宋瓔珞,那一慣沒個正經表情的臉色裏居然真的帶出了幾分怒色,因此顯得有些沉鬱:“朕是不是平時太縱容你們了!一個個不知道為朕分憂!專道是非?!”


    他不知什麽時候迴宮的,已經換上了龍袍,負手而立再配上這麽一副厲色很有帝王威儀,宋瓔珞小姐卻愣是從這張英俊而嚴厲的臉上看出了兩個詞,一個叫做“色厲內荏”,一個叫做“惱羞成怒”。


    可是李承祚這種欺世盜名的混賬,到底有什麽好心虛的?


    饒是從來都莫名自信的宋小姐,在這一時之間,都覺得自己是眼花了。


    睿王在宮裏長大,太後麵前規矩多,什麽時候心裏都能惦記著“禮不可廢”,眼看李承祚進來就要發火兒,仍然能心平氣和的行禮道:“參見皇兄。”


    此聲一出,終於把宋小姐這無法無天的明媚女子喚醒了,後知後覺的跟著一起行禮道:“參見皇上。”


    睿王的禮數有著不可思議的力量,方才還麵如黑炭的李承祚再聽聞這一前一後兩聲明顯有區別的問安後,瞥了李承祀一眼,瞪了宋瓔珞一眼,麵色卻不由自主地清澈了幾分,語氣雖然仍舊不好,但已經和剛剛那吃了火藥一樣的架勢有了天壤之別:“交代你們倆人的事兒都如何了?”


    宋瓔珞:“……”


    宋小姐的眼睛睜得銅鈴大,準確無誤地傳達出“你交代我什麽了?你可以找茬打架但是你別汙蔑我”的犯上意圖。


    睿王在宋小姐出言撞炮口之前就眼疾手快地把她攔在了身後,親自奏對道:“皇兄,臣弟剛將此事說與宋……宋貴妃。”他說完,便和宋瓔珞不約而同地別扭了一番,卻仍然繼續道,“此事背後千絲萬縷,容臣弟兩日理清了再奏。至於其他事宜,皇兄遇刺是在丞相府裏,丞相那兒,是否勞煩貴妃走一趟?”


    宋瓔珞:“……”


    我說他在別扭什麽,宋瓔珞瞪了皇帝哥兒倆一人一眼,心裏哼道,原來在這兒等著我呢!


    她抬起頭,正想擠兌李承祚兩句,卻見李承祚仍然端著臉色,默然不語了好一陣兒,才下定決心一般道:“勞煩貴妃了。”


    宋瓔珞:“……”


    宋小姐隻覺得雙眼一黑,終於意識到,自己這是上了一條永遠靠不了岸的賊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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