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睿達凝視著半人高的大缸,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這是把營裏最大的翻出來了吧!”


    範成明接過話茬,“就這,呂將軍還不知足呢,琢磨著換個更大的。”


    周水生手持一柄小巧精致的錘子,小心翼翼地敲打缸頂上的封泥。


    剛才那股讓人垂涎欲滴的“鮮香”,原來隻是眾人心中的臆想罷了。


    孫安豐肚子餓得咕咕直叫,喃喃自語:“春風得意樓可以預定佛跳牆,價格昂貴人還多。”


    說起來憤憤不平,“我好不容易才訂到一壇,結果趕上出征了!”


    靳華清在一旁默默豎起了大拇指,“孫三公子,豪氣幹雲!”


    誇讚過後又犯賤,“那你訂的湯還作數嗎?”


    孫安豐氣道:“我哪兒知道。”


    薛留趕忙出來打圓場,“好在在並州喝上了。”


    與此同時,火頭軍開始將剛出鍋的湯品,盛在配不上它身價的粗瓷盆裏,端到每一桌上。


    除了首桌外,其他將官各自按照親疏遠近三三兩兩圍坐在一起。


    正經的飯食,除了一鍋內容豐富、香氣四溢的湯品,另外配上幾道菜,冬日艱苦,條件也就這樣了。


    這樣的配置,定然比不上其他豪奢將官的做派,但架不住右武衛的東西實惠在裏頭啊!


    段曉棠喝到久違的佛跳牆湯,整個人都由內而外地舒暢起來。


    盧照頭一次見到如此金亮的湯汁,正準備慢慢品嚐。


    孰料劉耿文催促道:“快喝,喝完我們去盛第二盆。”


    若是按照風雅之人的說法,這群人此刻的吃相堪稱狼吞虎咽、囫圇吞棗。


    但這群“莽夫”懂什麽?


    一桌人快速喝完第一碗,剩餘的湯底各自盛出半碗,劉耿文立馬端著湯盆去加湯了。


    盧照喟然道:“我頭一次覺得肉竟然如此乏味。”


    段曉棠輕聲道:“這可是佛跳牆。壇啟葷香飄四鄰,佛聞棄禪跳牆來。”


    盧照靈光一閃,“齊地海邊海貨曬幹後堆積如山,若是把它們運到內地來,豈不是一條現成的發財路子。”


    段曉棠正色道:“但有兩個問題,內陸人吃不慣海味,也未必會做。”


    盧照低頭盯著手中端著的湯碗,覺得段曉棠說得有理。他在齊州待了將近兩年,一日三餐難免接觸到海鮮,但也吃不慣。


    佛跳牆是頭一個如此讓他滿意的海鮮湯品。


    隔壁桌上,眾人打趣相娑羅,“相九,你覺得佛跳牆這名如何?”


    相娑羅打個機鋒,“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


    盧照微微扭頭,發現是個麵熟的將官,似乎是右廂軍的。


    右武衛將官綜合素質高,加之是吳越的心腹衛營,不少將官都借調到王府,亦或在本地衙門中做事,未必會常駐營中。


    比如孫安豐,作為秦景前東主的兒子,盧照就少有在營中見過他,不知道在忙什麽。


    靳華清抓狂,“說點我能聽懂的!”


    相娑羅淡然道:“豪奢。”


    靳華清疑惑道:“佛家不是講求清心寡欲嗎?”


    相娑羅淡定道:“你要不問問孫校尉,君子遠庖廚作何解。”


    這缸湯又不是他親手燉的,他隻是一個普通的食客而已。


    孫安豐沒想到簡單喝個湯,會給自己增加教學任務,輕輕把包袱一甩,“不如問問長生,他吃翹腳牛肉時在想什麽?”


    道家有五葷三厭四不食的忌口規矩,無論從哪邊算,牛肉都是忌口中的大忌。


    薛留輕聲道:“好吃。”


    進一步解釋,“不吃牛肉是因為耕牛耕地為善,國家律法不允許宰殺。但草原野牛不耕地,律法允許捕獵食用,為何不能吃?”


    靳華清默默點頭,“說得有道理!”


    薛留自有一番見解,“若野牛穿上鼻環,去田間為農人耕地,那就不能吃了!”


    說到底,薛留和相娑羅都隻是紅塵俗世人。


    盧照默默聽著一群年輕將官談笑,撥弄著碗中的凍豆腐燉魚,神情恍惚道:“他們想的說的,和一般的將士不一樣。”


    盧照自小在軍中長大,兵痞子常說哪些話題自是清楚,升官發財、殺人放火、女人……通通都是上不得台麵的粗俗事。


    段曉棠笑道:“都是閑的。”


    哪怕看在佛跳牆湯的份上,用餐時間偏長,但時間也很快混過去了。


    大部分蹭飯的將官一抹嘴就不認人,抬腿就走。


    隻有四衛的核心將領留下來,齊聚右武衛帥帳,對著輿圖反複推演著戰術。


    段曉棠自知能力不足,這種涉及數萬人的大兵團戰役插不上話,自覺溜邊,蹲在後麵和範成明等人分享右武衛新晉頭號美食——米花糖。


    範成達指著輿圖未曾描畫的部分,“突厥王庭過冬之處在偏北之地……”


    “哢哢!”


    範成達擯除影響,繼續道:“突厥製度不同於中原,未必會集兵於王庭再出兵。”


    杜鬆補充道:“阻卜在時,幾次南下,都不是從王庭出兵。”


    肖建章遲疑道:“但唿圖新繼位……”


    不管兩方製度差異有多大,但權力的運行邏輯是相同的。


    新王上位必須立威!


    “哢哢!”


    範成達大吼一聲:“別吃了!”


    吳越本來看範成明等人吃得那麽香,悄悄摸摸往米花糖上摸的手,忽的收迴來。


    範成明縮著脖子道:“不都說隨便聊聊嗎?”


    我們也就隨便吃吃。


    遞出一塊米花糖,“哥,你要不嚐嚐,很好吃的。”


    範成達剜一眼呂元正,上梁不正……也怪不到呂元正頭上。


    右武衛就這做派,韓騰在時,也和將官們一塊吃。


    範成達接過,把甜甜的米花糖當做恨之入骨突厥人,狠狠咬一口,“哢哢!”


    氣氛這才算緩和下來。


    杜鬆與肖建章卻婉拒了這份好意。


    杜鬆年紀大了牙口不好,肖建章背疽初愈,方才連佛跳牆都隻是淺嚐輒止,其他的陌生食物,無法確定是否發物,能不吃就不吃。


    眾人經過一番推演,羅列出多種可能的戰術方案。


    吳越拍板,“改日與並州大營商議,聽一聽他們的說法。”


    他們與突厥相殺多年,比客軍作戰的南衙諸衛強得多。


    範成明提出一個異想天開的主意,“如果突厥集兵十餘萬隻挑一路南下呢?”


    眾人早知範成明是什麽貨色,故而沒人嘲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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